父亲一直保持沉默,韦光进门敬给他香烟的时候,他也礼貌的拒绝了。此时,他开口了:“不说这些了,孩子都有了,择个好日子,办几桌酒席,热热闹闹,体体面面的让我的女儿嫁过去,将来,她在坪青村好做人,白家在石林沟也有面子。”
“饭桶,你说什么呢?一分钱彩礼不要白白送咱女儿给他,完了还得倒贴嫁妆?”母亲对父亲怒不可遏的咆哮起来。
“要什么彩礼,办了酒席,有了手续,不致于让人说咱家女儿是跟人走的闲话!往后,好好过日子,不让咱女儿受委屈,比什么都强!”父亲立即与母亲争辩起来。
姐姐抱着她的女儿在旁边静静的听着,时不时的与襁褓中的女儿逗笑着,一副笑看风云的姿态,仿佛这是一件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我答应叔叔的要求,回家与老母亲商量,择个好日子,热热闹闹的来迎娶白锦。”韦光说道,又用眼瞄了一眼姐姐和抱在手里的女儿,流露出温柔爱慕的慈光。
事情就这么定了,韦光回家,父母亲忙着请木匠打制嫁妆,那时的嫁妆,多是自家备好材料,请木匠上门,木床,木箱,木柜,木盆,木凳......不似现在这般去商场置办。
没过几天,韦光又来了,说:老母亲想看未来儿媳妇和孙女,特意来接母女俩回家小住一段时间。姐姐欣然答应,父母亲也没反对,可是,这一住,就是几个月,等姐姐回来的时候,却是来收拾衣物和父母亲辞行的。
姐姐对母亲说:“韦光家太穷了,母子俩不容易,办婚礼酒席我看就算了吧!”
“不行!我没要他彩礼钱,办几桌酒席都办不到,这样的人,不要嫁了!”母亲反对道。
“你要他彩礼钱,他家就要欠一屁股债,到时候,还不是我跟着他一起还债?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几个月不见的姐姐,开始向着自己未来的丈夫了。
“兄弟几个,就属他最穷,什么原因?你用后脚跟想一想也该知道,嫁过去只有你吃不完的苦!”
“那又能怎么办?现在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还能倒退时光不成?”
“你这个蠢货,哪个女人也不像你这样不值钱!”
姐姐与母亲彻底决裂了,如以前的争吵一般,头也不回的走了。我试图用手拖住姐姐,可她却对我说:“韦光是三生石上刻着与我名字在一起的人!”
我松开了手,她信奉的三生石像有魔力一样令她听不进任何规劝,不惜与最亲的人决裂,义无反顾,奋不顾身的击破了眼泪和懦弱。
母亲气得要把给姐姐置办好的木床木柜等嫁妆统统拿出来烧掉,可她还是舍不得,拿着斧子在门前彷徨犹豫,直到父亲出现,她才装模作样的举起斧子,假装要劈下去。父亲迅速向前,一把夺过斧子,喝斥母亲“败家”。
母亲瘫坐在地上,一脸无精打采,路过的二婶、三婶究问原因,母亲不回答,一副哑巴吃黄连的窘态,三婶像是看出了端倪,偏要询问母亲:“锦儿选了什么好日子嫁过去?我们也好准备礼份子!”
“她已经嫁过了,你们不用客气!”母亲面无表情的说道,当三婶还要问究缘由时,她已经从地上爬起来默然向堂屋走去。
姐姐终于选择了嫁给爱情,视一切物质条件如粪土,又把终身当作同情,送给了韦光。婚后的日子,二人倒也甜蜜,我去过一次,那是星期五放学,骑着自行车跟随陈友俊去的,姐夫家里很穷,一座老木房子,家徒四壁,没有一件像样的家俱,厨房是“半露天式”的,除了屋顶,四围竹墙早已破败不堪,路过的人,不但可以闻到饭菜香,还能清楚看见锅里炒得什么菜,若是买了鱼肉,没有人看住,就会成为猫和狗的肚中食。姐夫的母亲是一位七十来岁的老太太,身体硬朗,嘴里缺牙,讲一口难懂的“外地话”,她对我说什么,完全听不懂,我只能一个劲的点头。他们住的地方是离老房子大约五十米的新房子,说新房子,其实一点儿也不新,砖瓦结构,外墙没有装修,内室没有装修,整个一栋毛坯房。新房子是姐夫韦光与弟弟韦铭二人合建,四个房间一间厨房,只有一个房间是属于姐夫的,所以,我来了,只能在老房子里打地铺,摊开一块长长的竹晒垫,竹晒垫是请竹蔑匠做的,农村人常用来晾晒稻谷,不用时可以卷成一个圆圈,铺好床单、被子,就成了一个休息的场所,倒也别致的很,姐夫担心我一个人住着害怕,特意陪伴我一起,夜里老鼠在身上爬过,吓得一宿不敢合眼,第二天吃完早饭就赶紧回家,回家对母亲说:“姐姐家里的老鼠多得让人睡不着觉!”母亲听了,就忍不住摇头叹气,说:“以后,吃苦享乐都是她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人!”
姐姐出嫁后,家里并未变得有多平静,父母亲频繁争吵,有时,因为一言不合,有时,因为各自心情不爽,有时,因为旁人的一句无心话,人都是情绪动物,爆发争吵也就是坏心情加一丁点儿不顺意的事。他们一发生争吵,我就夺门而出,跑得远远的,顺着溪河岸一直往上走,直到找到一个有树荫,有轻风,能听水流的地方,坐下来,静静的发呆,或是,躺在河岸软软的青草上,嘴里叨根野草,看着蔚蓝天空飘浮的朵朵白云,不自觉的就犯起困了,想闭上眼睛睡上一会儿。
“傻添,在这儿干吗呢?”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想起。我不想睁开眼睛,因为,我心情不好,也因为,我知道来人是谁。
见我不回答,那个声音就悄悄的走了,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她的背影,大声喊道:“凤英。”
她就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笑靥如花的看着我:“你醒了?”
“我没睡!”
“没睡,为什么不理我?”她收起笑容,嘟起了小嘴。
我挠头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是你。”
“哈哈,石林沟最老实的白添居然会骗人了!”她取笑道。
“我知道是你,但是,我心情不好,谁也不想理。”我立即坦白了。
“怎么了?”她关切的走过来蹲在我面前,一股逼人的少女气息扑面袭来,像春天初开的花儿散发着香气,我不由的心跳加速,特别是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一般。
“姆妈和爸爸经常为一些小事情吵架,我好想逃离,如果我是一个女孩子,就会像姐姐一样早早的嫁出去。可是,我是一个男孩子,我只能期盼着早点毕业,跟着哥哥出去打工,不用在家里听他们吵架。”我说道。
高凤英听了,忍不住笑了,她的笑容像一朵绽放的牡丹花,端庄淑雅,芬芳迷人。或许,她在笑话我“又说傻话了”。
“不必埋怨,你有姆妈,可是,我早已经没有了,你应该感到幸福才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没有停止笑容,也没有一丝阴郁,仿佛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他们吵起来真的很烦!说难听的话,有时还互相动手打起来,又哭又闹的,惹得邻居们笑话。”
“每次吵架,你都向着谁?”她问道。
“当然是我姆妈了。”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哎。”她叹了口气,用手托着下巴,凝视着远方,任凭清风吹起额前的秀发,丝丝缕缕,飘逸如仙。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方忆起她来找我的目的。
她站起身来,从裤腰口袋里掏出一封书信,微笑着递到我手上。拆开信封,摊开纸张,看着熟悉的笔迹,我瞬间明白了,但又不想这样轻易承认,只得敷衍道:“没想到‘土鳖熊’居然喜欢你!”
“我不管他是什么熊,白添,你实话告诉我:这封情书是不是你代他写的?”
我双脸绯红,一种被人识破心机的耻辱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本来,我是想交给班主任刘老师,但我担心是你写的。”她两眼一直盯着我,迸发了一种让我畏惧、害怕的光,而这种光是她从来没有过的。
“你交给班主任好了,反正,在全班同学面前出糗挨骂,我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心里本来就不爽,此时,更加烦躁。
“白添,我发现你越来越不老实了,不是我从小认识的那个不说谎话的‘傻添’了!”她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
“是我替他写的,怎么了?”我承认道。
“你为什么要替他写?”
“他答应帮我教训陈友俊,我答应代他写情书。”
“你和陈友俊有仇吗?为什么要教训他?”
“没有,他的叔叔骗了我姐姐的感情,我要替姐姐出气!”
她愣住了,一双清泉般的眼睛眨巴着,似乎难以理解这其中的逻辑。许久,她问道:“你以后还会替他代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