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会计大婶“嘴刷子”的功劳,还是老板的艰难抉择。母亲来到南城的那天,我搬住到了6号大米库和韦强父子住一起,只和倪夏相隔三个库房。心间的石头终于落地了,这期间,除了星期天萧晴在家,每晚必须坚持和她通电话,第二天早晨六点准时起床,虽然人困马乏,但没有什么可埋怨,为了自己最亲爱的女人。
粮油市场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早已坏了,我只得去开在路边的“话吧”里打长途三毛钱一分钟的电话,可是,经过我悄悄用秒表测试,根本不止三毛钱,当我的秒表显示还在“四十五秒”的时候,话吧里的电话机已经过了一分钟......
我真是够无聊的,换作别人,不用测试也知道,要不然,人家怎么做生意赚钱?话费再贵也要打,要不然,一天听不到萧晴的声音就睡不着觉。
母亲是在来到南城的二个星期后被老板赶出来的。
回忆那段往事时,我是经不住眼泪的,虽然我是一个男人,但太苦、太难,眼泪算什么?不坚强的理由吗?撑出来的坚强,又何苦?
早饭后,我像往常一样打开仓库大门,老板的电话来了,厉声道:“把你娘从我家接走!现在、立刻就过来。”接着就是“啪”的一声把电话挂断。
我飞快的跑出仓库,在大街上拦了辆的士赶去老板家,赶到时,看见母亲拎着行李包站在楼下,两脸紫红,冻得瑟瑟发抖。
“姆妈......怎么了?”此情此景,我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楚。
“那个老女人好坏的!鸡蛋里挑骨头,说我这也干不好,那也干不了。”母亲脸色沉郁的说,我知道她嘴里说的“老女人”是指大老板娘。
“妈,走吧。”我安慰道。
“去哪里啊?”母亲茫然四顾的把冻红的双手倦缩着伸进衣袖里,满眼泪花的望着我。“崽呀,娘连累你了!”
“说什么话呢!你是我的娘,没有你就没有我。”我强挤出些许笑容,忍住眼泪不让流出来,心里却在想:是呀,天寒地冻的,去哪里呀?
这时手机又响了,是光头邓打来的,他也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吼叫着:“跑哪去了?不来给我们装货!”
虎落平阳遭犬欺,难道离开了我,仓库就没有人装货了吗?平时,我看你们一着急都是自已拿着订单装车。我想这样回敬他,但还是忍着把电话挂了,不想和他们吵。带着母亲走吧,但我不能回老家,要不然,我答应萧晴的事就泡汤了,而且,我也会因此而失去她。带着母亲去淮乡吧,萧晴会不会接受?如果她或她的家人觉得我带着一个“累赘”来入赘,会不会也将母亲赶出去?最最关键的还有:她的家人并不知道我和萧晴还在处着,答不答应“入赘”还是另外一回事......
一瞬间,我感到自已精心搭建的“幸福灯塔”,轰然倒塌了......
带着难过和委屈,沿街和母亲一路走走停停,迎面的风吹在脸上、钻进脖颈,冰凉冰凉的,我不禁打了几个寒颤,感觉今天是来到南城日子里以来最冷的一天。母亲从行李包里翻出一件旧红棉袄,要给我披上,嘴里说着:“崽呀,别冷着了!”
我推开了,说道:“这是您穿的衣服,我穿着多难看!”
母亲两脸冻得通红,声音在风中有些发抖:“难是难看,披上就暖和!”
“不要不要!”我厌恶的推开,牙关打抖,却倔强的说:“我不冷!”
母亲没再理会,嘴里却在埋怨唠叨:“你长大了,不听话了......什么时候,我才不操心......”
听着母亲的唠叨,我感到厌烦,一抬眼,却看到已有丝丝白发悄然扎根在她的鬓角,心里不禁抖然一酸,岁月不知不觉,改变了母亲的容颜,但她那颗爱子、护子的心,却依旧没有改变。
我心想着:天这么冷,这样走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找间便宜旅馆暂且住下,再做打算。
临街择了家旅馆,房间很小,母亲却很开心,东摸摸西看看,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稀奇。我一扫心中的阴霾,不禁问:“妈,您怎么这样开心?”
“你看,自已有住的地方多好?在那里(指老板家)这儿不能碰,那也不许摸,好像我是个犯人一样!”母亲边说边露出委屈的样子。“嫌弃我笨,这也干不好,那也干不来,我心里想:我要是一出生就在城里,也不比你笨多少!”
我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在老板家住的时候我就非常小心,因为,我知道老板娘有“洁癖”,见不得地上有半点污渍,地板一天拖四、五遍,但是她的腰不好,经常撑着腰,望地兴叹。这个时候,我就会抢过拖把,很“识相”的打扫起来。所以,一直以来,老板娘待我很是客气。我没有对母亲叮嘱任何需要注意的事情,才导致被老板赶出来,这事要怪我。
“他家里的煤气我不会用,问她的时候,她就骂我“笨”。我一农村妇女,做了几十年的饭都是点着了柴火往灶膛里塞,哪里晓得这些?她那儿媳妇有病,天天熬药,有一次,我忘了拿湿布垫着,端起药罐的时候烫着手了,药罐掉地上摔坏了,老东西骂我:手烫坏了不要紧,药洒了才珍贵......那天晚上,我忘记关煤气开关,半夜,她发现了就开始骂,说我想害她全家,我就不明白,煤气不关怎么就害她全家了呢?我又没放火?”母亲一坐下就吐槽了一大堆委屈。
我解释道:“煤气是有毒气体,如果不开窗子通风,人会中毒的。”
她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说:“这么厉害?那就是我的不对......但是,我从没有想过要害她全家......这玩意咱农村也没有,我哪里懂得?”
她拘谨的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手足无措,又坐立不安。
“算了,事情都过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安慰道。
她就不说话了,忧郁的眼神,像在琢磨和思考什么事情一般。突然,她缩紧了身子说:“好冷呀!”
我下意识的抚摸了她的手,粗糙而又冰冷,像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片。“妈,您去床上躺一会儿,我去给您买碗热面祛祛寒。”
“好好好,被子里暖和!人老了,不中用了!想我年轻的时候,大冬天,山上的雪还没融化,就上山砍小山竹,卖了钱给你们姐弟三个买棉袄穿......”
我走到门口,她还在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唠叨不停,把一床被子铺得平平整整。
下了楼,我不禁冷得打哆嗦,早上不觉冷,起了风之后便仿佛跨越了一个季节。面馆里暖融融的空调开着,和外面判若两个世界,热情的伙计迎上来招呼,我摸了摸裤兜,发现只剩十块钱,要了一碗牛肉面,说是“牛肉面”,其实,只见面条不见牛肉,几片香菜叶子铺在上面,便成就了一碗让人满足食欲的“美味”。
母亲盖着被子睡着了,开门的声音她也没有听见。担心面凉了,我轻轻摇醒她,她睁开眼睛,像个孩子般迷糊,说着梦话:“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我已经回石林沟了!”
“妈,您是不是想家了?”
“不想不想!”她突然大声说道,像是从梦中惊醒。“我不要回家,我不想回家,你哥对我不好,娶了媳妇忘了娘,我要跟着你,添崽,我要跟着你,就算天天喝稀饭,娘也要跟着你!”
“妈......”我想对她说出:我已经答应萧晴入赘做她家的上门女婿......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您吃面,趁热吃!”
“崽呀,你吃了没有?别只顾着娘,我看你也应该吃点。”母亲捧着面碗,看着我,双眼含着热泪,关切中透着怜悯。
我强忍住眼泪,微笑着回答她说:“我已经在面馆里吃过了,这是买给您吃的!”
母亲没有怀疑,欢喜地接过筷子,两眼放着饥饿的光,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看着看着,我的鼻子又是陡然一酸。
我拿出手机,给萧晴发信息:亲爱的,原谅我不能入赘去你家,陪你共渡终生,此生的遗憾,乞望来生能相遇、再续!对不起!永远爱你的白添。
发完信息,我忍不住的眼泪簌簌流,泪光模糊中,是她远去的背影;伤感惆怅间,满脑子是她的模样......就此别过吧,或许,我们真的有缘无份。
她没有回信息,我知道她在上班,但是,我想,她一定会看到的。
母亲把一碗面条吃得连汤都不剩,打着满足的嗝,夸赞道:“城里的面条真好吃!”
我擦干了眼泪,对她说:“我去和老板把工资结了,您哪儿也别去,就在房间里待着,嫌闷的话,就看看电视。”
她头点着,连连说:“晓得!晓得!”
我下了楼,直奔方便面仓库,顶着寒风,一路小跑着,心里是说不出的苦楚和自责:只恨自已身躯孱弱不能挑重担,只恨自已身无本事不能赚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