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恸的哭声久久未散，李易轩终于正视表演中的女生:能让澄心娱乐花重金去捧，这孩子演技虽有缺陷，但也算可圈可点，更关键的是，她的爆发力很好，足以引起观众的共鸣。
李易轩沉思的时候，冯伊人已经收了眼泪，站起身，紧张地捏着衣角，低声:“我的表演结束，请纪前辈指点。”
她刚刚哭过，声音略有沙哑，语调温柔软糯，听起来柔软无害。只不过落在纪宛然身上的目光，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她看过纪宛然封神的三部电影，并没有太深的感触——好的导演，好的剧本，好的后期，那三部电影能取得成功，和主角的关系真的不大。
她相信，以她的演技，如果把女主角人选换成她，她一样可以一战封后。
什么双料影后，不过运气好罢了。纪宛然若真的有本事，为什么要在大火的时候宣布息影？还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实力配不上当时的盛赞。
她今天表演的这幕戏，是整部电影的高潮，她细细琢磨了很久，对自己的表演很有信心。
她能肯定，只要纪宛然敢上场，她一定能把她狠狠踩到脚下，拿下宋千歌一角。
哪里看不懂女孩的意思，纪宛然迎上她的目光，不愠不火，嘴角含笑，点点头:“表现得非常好。”她看向李易轩，“李导的眼光果然专业，这孩子是个能成大器的。”
“哈哈，这孩子是澄心娱乐的新人。”李易轩道，“是李总眼光好。”算是给了李落薇一个面子。
“她的哭戏爆发力很强，很能带动观众的情绪。”纪宛然继续点评，“眼神戏弱了些——不过年轻嘛，多和斯言这样的前辈搭戏，习惯成自然。”
她明明在夸奖她，冯伊人却觉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纪宛然在评价她的演技！她把自己放在前辈的位子上，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评价她的演技！
凭什么？
冯伊人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正想开口用言语激纪宛然上台，就看到女人忽然起身，褪下了披在外面的呢子大衣，微微一笑:“既然是来试镜的，好与坏，当然还是要李导说了算。”
她的目光在李落薇脸上停留了一秒，看向李易轩:“我有一段时间没演戏了，承蒙李导的厚爱给我发了邀请，待会儿表演要是出了丑，还希望李导能够多多包涵啊。”
这话说的谦虚，李易轩哈哈一笑:“你这要是出了丑，我可是要录下来传到网上去——让你偷懒五年，跟不上新人的脚步了吧！”
李易轩是个精明人，就算她演得一塌糊涂，他也不会傻到真的传到网上去。
他不会，自然有人会——这一屋子人，等着看她笑话的可不少。
玩笑间，纪宛然走到屋子正中，对瘫在地上的顾斯言道:“学长不介意再和我搭次戏？”
顾斯言翻身而起，在榻榻米上跪坐好，比了个请的手势:“求之不得。”
冯伊人自觉地退到一边，视线始终紧紧钉在纪宛然身上。
纪宛然走了两步，她走的很慢，目光怔怔落在平举的手上，又似穿过双手，看向了别处。
她冷肃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变化——有柔和的笑意攀上了她的眼角。
她在回忆，她想起了什么让她很开心的事。
李易轩目光一凝，下意识倾身紧盯着往前走的女子。
她要去给她心爱的男人送鸩酒，在去的路上，她依然在回忆。
她正是十六岁的年纪，在她生命最黑暗无光的时候，是楚瑄毫不犹豫地伸手拉住她，给她最后的依靠。
怎么会不动心呢？怎么能不动心呢？
那是她最爱的男人。
楚瑄斜倚着软塌，自斟自酌，等她的到来。
看到男人的刹那，宋千歌脚步微有停顿，然后，她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就像往日走向他一样，带着期待和信赖。
她在他对面跪坐下。
“你来了？”楚瑄浅浅笑着，问她，“今天可开心？”
宋千歌倒酒的动作一顿，嘴角细微的弧度彻底消失了。
——大仇得报，我该开心吗？
不过只是一瞬间，她重新笑了，一如昨日柔和。
“宋六，你今天很奇怪。”楚瑄伸手接过她手里的酒杯，“宋相已经平反，从今以后，我该叫你，千歌？”
说话间，楚瑄的手指接住她递上的酒杯。
宋千歌没有立刻松手。
她黑琉璃般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捏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指尖微微泛起青白色。
她在做最后的确认。
确认宋家一族的惨案，是不是真的出自这个男人之手，这个她少女年华深爱的男人。
冯伊人怔怔看着场中的男女，一颗心沉沉地坠了下去。
她错了……
不该是完全的恨意，她想表达的是爱之深恨之切，若是没有对比，或许看不出差距，可是一旦有了对比……
对呀，楚瑄是和宋千歌并肩而行的人，是宋千歌情窦初开的时候就放在心尖尖的男人，她怎么可能凭借别人给出的证据和三两句话，就判了他的死罪？
她今天来，还为了得到一个答案，他本人给出的答案。
场上。
望进澄澈的眸子里，顾斯言一愣，竟无端端生出一抹恍惚——他是秦王楚瑄，对面是他深爱的女人，在明知道对方递来的是鸩酒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成全她。
他不动声色地垂眸，避开了纪宛然的目光。
在他垂眸的瞬间，纪宛然松开了手。
她确认好了。
“千歌，你今天，真奇怪。”楚瑄又重复了一遍，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我累了，千歌，你出去吧。”最后一句话，是叹息，也是告别。
纪宛然垂眸，微微躬身，起身退出房间。
转身的瞬间，她最后看了他一眼，清澈的眸子里没有憎恨，只有眷念——她亲手倒的毒酒，亲手为自己的亲人报了仇，亲手杀了自己深爱的人。
她慢慢地往前走，脚步飘忽，一步一步，离他远去。
她的手指蜷曲着，紧紧扣紧衣服的下摆，额角有青筋紧绷，仿佛那杯能让人死去活来的鸩酒被她饮下一般，痛彻心扉。
她的眼眶很红，雾色弥漫在眼睛里，却一直没有落下。
走出几步，她发出一声低低地呜咽，又迅速咬住嘴唇，硬生生把泣声咽下。
和冯伊人绝望悲恸的哭喊不一样，她没有哭，甚至没有落一滴泪，然而不知为何，安琪只觉得眼眶一热，忙敛神移开了目光。
纪宛然啊，她的经纪人说她擅长处理细腻的感情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自己看中的人有着如此出色的演技，想来李导这下更加开心了吧？这宋千歌一角，只怕非她莫属了。安琪悄悄看了眼李易轩，男人果然是一副激动得快哭出来的样子，安琪不由失笑。
不过，安琪瞟了眼脸色难看的李落薇，疑惑:澄心娱乐这位李总和纪宛然有仇？
“我的表演到处结束。”最后一步踏出，纪宛然一秒出戏，重新挂上温婉的笑，道，“请李导指点。”
“不错不错！”李易轩用力地拍手，“最后这一段，这一段和我要的效果一模一样！”
女主在整部戏的高潮里没有台词，他一直担心演员会因为定位不到宋千歌的情绪而达不到他想要的结果，看到纪宛然的表演后，他长长松了一口气。
“不过……”激动过后，李易轩又陷入沉思，喃喃道，“我觉得还可以改一改，对，楚瑄和宋千歌在这里的对手戏还有精进的空间……”
李易轩是个戏痴。
纪宛然莞尔一笑，转而看向脸色煞白的冯伊人，温文尔雅:“这样的指导，你觉得可以吗？”
“纪前辈……”她在咄咄逼人。冯伊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前辈果然厉害，多谢前辈今天的不吝赐教。”
“赐教谈不上。”纪宛然重新披上呢子大衣，淡声道，“只是提醒一下冯小姐，娱乐圈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旦骄傲自满，随时会被别人踢下去——你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两个女生你来我往，顾斯言挪到秦随风身边，低声道:“宛宛和这个小新人有仇？”
秦随风摇头:有仇的可不是这个新人，而是新人背后的势力。
顾斯言摸着下巴，恍然点头——李家啊。
“既然试镜结束了，这个宋千歌一角……”李易轩现在只想赶紧把人定下来，免得中间再出什么变故。
他话未出口，安琪悄悄扯住他的衣袖，阻止了他后面的话。
李易轩疑惑:“……嗯？”
安琪笑着对纪宛然道:“试镜已经结束了，辛苦宛然你专门跑这一趟——等结果出来了，我们会立刻联系你的经纪人，辛苦了。”
安琪这么说，李落薇冷肃的脸色才微微好转。
女人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踩着高跟鞋离开试镜现场。
纪宛然对安琪的安排没发表任何意见，依然笑得谦逊:“好。李导，安导，期待能和你们合作。”
……
送走纪宛然，李易轩直接沉下脸:“你刚刚怎么回事？你对纪宛然的演技不满意？”
“当然不是。”安琪无奈道，“我的大导演，对纪宛然不满意的不是我，是我们的那位李总——你没注意到她看纪宛然的眼神？”
李易轩一愣:“我的电影女主角，关她什么事？！”
“大导演，澄心娱乐是我们公司最大的投资方，怎么能不关她的事呢？”知道他在闹脾气，安琪失笑，“相信我，最迟不过明天，澄心的通知就会到了。”
通知？什么通知？
李易轩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心心念念的女主角要没了！
……
一回到办公室，李落薇直接甩手扫落了桌子上的所有文件。“噼里啪啦”一阵响后，办公室里只剩下女人重重的喘气声。
“纪宛然！”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李落薇深吸一口气，“我们走着瞧！”
《千歌》是澄心娱乐投资的电影，她不信纪宛然在来之前不知道这个消息。
她知道，她还是来了，就是为了给她难堪，给澄心娱乐难堪！
她教训冯伊人的那些话，更多的是说给她听的——她借着冯伊人在嘲讽她！
那个以色侍人的贱人，有什么资格嘲讽她？！
既然她撕破了脸，那她不介意让她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