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风里为谁痴?

就因为君问天那一句话,碧儿睡意全消,早膳也没用,一个人寻了后园中一处暖阁,掩了门,枯坐生闷气,心中把君问天咒了已经不下千万遍,仍是不解余恨。现在不仅不会早点脱身,两年后的美梦也不要做了。他若是真和她死缠到老,她可以想像得出她的未来是怎么的一片“光明”。不行,不能这样坐以待毙。碧儿站起身,在屋中踱着步。放在二十一世纪,她大可把这事闹到法庭,然后分居六个月,他不离也得离。前提是她能独立。这是在一千年前的蒙古,君问天被人刺了,都没惊动官府,莫谈这小小的休妻事件,何况她根本不知衙门朝南还是朝北。就这样跑回家中,舒富贵一定是把她绑了亲自送给君问天。不回家中呢,她能去哪里?

韩江流?想到韩江流,就有点气短,她有点没脸见他。那样一个温厚宽容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呢?她把每一个细节都推敲过了,后悔得想打自己几个耳光。他能原谅自己吗?

她当时被那种巧合迷住了心窍,居然忘了白翩翩的异常。

花月楼是卖笑的场所,环肥燕瘦,什么样的美女没有。要想出人头地,光凭一点姿色是不够的,你得有特色。白翩翩瞅准了这一点,以“寒淡如孤梅冷月”之色压倒群芳,再加上摆出一幅醉心于书法的风雅,让看惯了眉开眼笑之色的男人们,一下就被她这种矜持之色给唬住了,你捧我捧,她就出了名,估计就中了君堡主的眼,以为她是一株莲,成了她的幕上宾。碧儿是这样猜测的。

再怎么有个性的女子,面对歹徒,都会流露出女子的柔弱,象自己昨晚吓得两腿发软,声音都发不出。白翩翩却神态自若,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一,她有自信制服歹徒,二,她知道歹徒不会伤害到她,因为她认识那歹徒,也可以说她和歹徒是一伙的。第一不成立,这是碧儿的直觉,第二的话,还有一个显明的迹象,她不顾一切用脖子去撞剑锋,怎么就把握得那么好,伤一点皮毛,流了血,却不会伤及性命,当韩江流去追受伤的歹徒时,她又适时地醒来,寻求韩江流的帮助,就在那一刻,歹徒跑了,怎么看,她都有帮助歹徒的嫌疑。所有的人都被她的壮举感动了,没人往深处想。君问天更是怜惜得把她收作妾室。

这是白翩翩的目的吗?

昨晚,碧儿猜到君问天出于义气,一定不会弃下为自己不顾生死的白翩翩,但没想到是替她赎身、收作侧夫人。君问天如果想替她赎身,早就应该做了,为什么一定要等到现在?这说明君问天对她的情意不是那么深,仅仅当作知音,而白翩翩急了,才出此一计,逼君问天就范?

碧儿甩甩头,不想多想这些事。君问天的情事复杂,被女人暗算是他自作自受,谁让他惹别人的。自己又没惹他,还处处为他在几位王子中的处境着想,他不但不领情,还毁约,还要她为他陪葬。

没门!

碧儿转得头昏,决定只有厚着脸皮,去找韩江流想个法子。希望韩江流大人大量,不和她计较。昨晚他把她抱在怀中亲吻着她的时候,说过要去远远的地方……山青水秀……美丽的小镇……还说有机会和她一起回到她的梦里。

爱情不会因为一个误会而消失吧!碧儿不敢确定地想着,拉开暖阁的门,瞧见一个小丫头急匆匆地往这边跑来。“少奶奶,四王府的小王子来看望你了。”

“忽必烈!”碧儿一怔。

大厅中,忽必烈小大人似的坐在贵宾座上,王夫人在一边陪着,桌上放着各色糕点和水果。碧儿跨进厅中,发现哲别也在。

“堡主夫人好!”忽必烈礼貌地向碧儿拱手。

碧儿回了礼,对哲别嫣然一笑,“将军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的?”

哲别有点不敢正视碧儿的眼睛,“小王子说要来君府拜访君堡主,我没事,就一同过来了。”

“呵,怎么会没事,现在应该多陪陪将军夫人呀!以后要上战场,就聚少离多了。”碧儿向忽必烈一伸手,“小王子,喝过茶就跟我逛逛君府吧!”

忽必烈有礼的向王夫人告退,乖巧地把手放在碧儿的手心,小脸还是控制不住的红了。

“夫君身体有点不适,我就替他尽点主人之职。哲别将军,请一同过来。”碧儿回过头说。

哲别一沉吟,点点头。

王夫人目送着三人出厅,沿着曲廊,向后堂走去,心中大惊,媳妇才嫁来几天,和王府的人怎么那么熟稔?

“小王子,姐姐今天心情超坏超坏,怎么办呢?”碧儿边走边嘀咕着。哲别在十尺之外,背着手不疾不徐地跟着。

忽必烈仰起头看看她,“是因为君堡主要纳妾吗?”

“消息传得这么快?”碧儿一扬眉,瞟了眼哲别,“你和将军是特地过来看新夫人的吗?”

“不是,我是想让姐姐给我讲些故事,爹爹让将军护送我过来,说大都城里最近有宋军的奸细出入。”

碧儿轻轻一笑,指点着一路的楼阁。

“小王子,你说彻底征服一个人是征服他的身体还是征服他的心?”走了一会,三人在后园中的一个石桌边坐下,看着满园的积雪。

忽必烈思索了下,说,“身体!我打败了他,他就是我的阶下囚,永远就属于我了。”

“将军,你说呢?”碧儿问哲别。

哲别粗犷的面容一凛,“我和小王子想法一致。”

“春秋战国时,越国战败,越王勾践成为吴王夫差的阶下囚,卧薪尝胆十年,终于复国成功,成为一代霸主。身体倒下不可怕,只要心不屈服,一切都有可能。要想得到一个人,靠蛮力得到他的身体只是一时,而如果你赢得他的心,那就是永远了。小王子,你索爱打仗,可知打仗不同于打猎。打仗的目的,是为了征服对方,让对方为自己做事,从而扩大自己的势力。因此,打开一地,不应该杀尽抢光,杀尽了,抢光了,那个地方便成了一片荒原,对我们就再也没有用处,就象你把一个人打折了腿跪在你面前并不代表他是真的服你。如果你对那里的百姓留够能维持生活的资财,让他们繁衍生息,这样,那个地方便成了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盘,也就是你得到了他们的心。”治国是,战争是,爱情也是。

忽必烈不太能消化这么长的一段话,怔在那里直眨眼,哲别不露痕迹地把碧儿看了又看。

碧儿盈盈起身,走向一棵树下,哲别跟上,留忽必烈一人思索。

“夫人,哲别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夫人。”哲别四下巡视一眼,确定无人,放低音量说。

“将军特地陪小王子过来,就是为这个吧!”碧儿倾倾嘴角,玩着袖口上的毛皮,笑问。

“果真什么事都瞒不了夫人。”哲别沉声一笑。“夫人,绯儿小姐说的面具将军,夫人可曾见过?我在营中查寻了一下,好象没这个人,所以想问得细致一点。”

如果可以,真想甩手给这个男人狠狠一巴掌,玩弄了良家女子,还装作一脸无辜相。“见过!”碧儿点下头。

哲别脸上的肌肉抖了几下,“何时何地?”语气控制不住的急促。

“月黑风高之时。”碧儿慢悠悠地扭头看哲别,一张脸紧绷得都脱相了,“花月楼。”

“呃?”哲别失声惊呼。“花月楼?”

“对呀,就是昨晚在花月楼刺杀我夫君的那位,戴着面具。”

“夫人,哲别问的是绯儿小姐看的那位面具将军!”哲别有些无力地耷拉着肩。

“不是同一个人吗?”碧儿纳闷地眨了眨眼。“难道将军知道昨晚的刺客是谁?”

哲别逃避地看向远处的天空,“哲别昨晚未出王府,怎么会知道呢?”

“不都戴着面具,面具还有很多种吗?我以为是同一个人,还想上前责问是谁,没想到他跑了。那个人声音处理过了,一定是熟人,心虚,怕别人听出来。有时候,太过于雕饰,反到是画蛇添足,让人生疑。”

哲别懊恼地抿紧唇,手握成拳,微微颤栗。如果可以,真想把这个舒碧儿捏碎了。她时不时地冒出一句,足以让人三魂吓掉二魂。

“将军,我也有一事不明,想问将军?”碧儿笑吟吟地侧过身。“将军官居四品,应该有自己的将军府,也应该找个名门闺秀与你比翼齐飞,你怎么……?”

哲别眼瞪得如铜玲,“夫人,你又……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呀,就是想将军对四王爷表达的忠心令人动容,不胜唏嘘。说起来将军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这样委屈自己,是怕四王爷对你不够信任吗?其实……。”

“夫人……”哲别突然冷漠地说,“你说得太多了!”

说话间,忽然刮起一阵狂风,碧儿的锦裙被吹得鼓起,身子不禁一晃,哲别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不,那不是抓,而是钳制,力度之猛让碧儿惊逸出声,身子完全动弹不得。

“夫人,中原人教女有句圣言:女子无才便是德,太过聪明的女子不仅对自己不好,对家人也是不祥的预兆,傻点、痴点才是福。”冷凝人心的低沉声音从哲别口中吐出,令人心中泛起酷寒。

碧儿感到手腕处传来的窒息的疼痛,哲别终于装不下去,看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露出他狰狞的本性了,“将军擅长作战,对教人也有自己的心得。不过,这是将军的看法。孔子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将军做的是治国安邦的大事,寻常百姓在将军眼中如蝼蚁一般,将军可知蝼蚁虽小,也是生命。尊重别人的生命就是尊重自己,不要随意践踏。呵,将军,赢一场战争容易,杀一只蝼蚁有时候却很麻烦,如果那是只太聪明的蝼蚁的话。”她命令自己直视他吓人的眼瞳,不要有一丝胆怯。

“再聪明也就是只蝼蚁,轻轻一捏,照样粉身碎骨。”说着,哲别更加重了手中的力度,冰冷的语气中有着无情的杀机,碧儿觉得腕骨好似快碎了似。“将军的话很有道理。百姓在将军眼中是蝼蚁,将军你在王爷、大汗的眼中也是蝼蚁,不,是跳蚤,一会儿跳到这,一会跳到那,将军,你可要小心哦,要是王爷不小心,踩着了你,那也是灭顶之灾,到时,和蝼蚁也就同一个命运了。”

哲别的脸突地苍白,他惊恐万状地看着碧儿,手臂止不住的轻颤,全然没了刚才那股强悍和杀意,“你……这话什么意思?”

碧儿轻轻一笑,“一个比喻而已。将军,碧儿就一个寻常的小女子,能懂什么呀,若不是夫君与几位王爷私交甚好、又为大汗做点贡献,我哪有机会认识你们这些贵人,平时还不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将军,有些事,你想得太深了吧?”

“夫人,你……到底是谁?”哲别鼻子上渗出密密的冷汗。

“舒员外的二女儿,舒绯儿的胞妹,现在是君问天的夫人。”碧儿很详细地介绍自己。

“我会尽快找到那个面具将军,尽快让他……。去看望绯儿小姐……”他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一句话,小心翼翼地看着碧儿,“其他的事,夫人你……不要再好奇了……”

“我不是个好奇的人,一般来讲,与我无关的事,我都不好奇,我只想过平静安宁的日子。”

哲别喉结动了动,浓眉一挑,“你……不该嫁进……飞天堡的……”他哑声说,神情有点挫败。

“哲别将军……”白翩翩扶着君问天,从前厅缓步走来,他淡淡地扫过哲别抓着碧儿的手臂。

哲别象被烫着似的,急忙缩回手,欠身施礼,“听说堡主身体不适,哲别未敢打扰。”

忽必烈也由石桌边起身,走了过来,眉宇舒展,眼眸清澈,激动地看着碧儿。碧儿有些站立不稳,不要看,手腕定然青紫淤血,她疼得抬都抬不起手臂,只得把身体的一半重量轻倚在忽必烈身上。

“一点小伤而已。”君问天一笑,那笑意比冰还冷,目光一抬,直直地看向碧儿,“夫人,男女授受不亲,你连这一点都不懂吗?怎可以在君府中与将军拉拉扯扯?”

碧儿一愣,有点摸不着头脑。

“堡主,你误会了。适才风大,夫人差点跌倒,哲别扶了夫人一把。”哲别急忙解释。

“哦,是这样呀!夫人,将军和小王子来府中,你一个妇道人家陪什么客人,应该知会我一声的。”他冷着脸,不悦地斥责碧儿,“再说,这府中还有娘亲在,怎么也轮不到你出面,一点规矩都不懂。哲别将军,介绍一下,这位是飞天堡未来的二夫人。”君问天温柔地执起白翩翩的手,含情脉脉。白翩翩亭亭玉立,盈盈含笑,美目流转。

“见过二夫人。”哲别抬手。

不想看这种恶俗的画面,碧儿噘起嘴,低头看着忽必烈,使了个出去的眼色,忽必烈会意地挤下眼。

“君堡主,小王出府很久,该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堡主和夫人们。”他脆声说着,好奇地瞄了眼白翩翩,一个瘦仃仃的女子,哪有姐姐好看。

“用过午膳再走!”君问天客气地说。

“不了,君堡主,今日是娘亲的小寿辰,我想给娘亲买点脂粉之类的东西,可否请堡主夫人一同帮我挑一下。”

碧儿有些吃惊地眨眨眼,到底是元世组,果真慧黠异人,这借口找得无暇可及。哲别冷着脸,微微一点愕然。

君问天沉吟一下,“当然可以!夫人,挑完就早点回府,让丫头陪你同去。”

碧儿恬然一笑,“知道了,夫君。”什么丫头,找人监视她的吧!

哲别骑马,碧儿与忽必烈坐车,丫头被她推到外面和车夫同坐。“姐姐,我想通了那个道理,得人心者得天下,是不是?”

碧儿亲了下他粉嫩的脸腮,“完全正确。姐姐今天心情不算好,下次来一定好好和你讲课,历史、地理、文学什么的都可以。”

“不要在意那个二夫人,她弱不禁风似的,君堡主不会喜欢很久的。”忽必烈耸耸小鼻子,红着脸安慰道。

碧儿“噗”地笑了,“你到底是孩子,还不是真正的大男人,到大了后,就会喜欢那种小鸟依人似的柔弱女子,最起码能激起男人臌胀的保护欲。”

“我大了也只会喜欢姐姐这样的。”

碧儿拍拍心口,俏皮地对忽必烈倾倾嘴角,“哇,你这样一说,我心情好多了。呵,小王子,请把我送到四海钱庄,可以吗?”

“你找韩叔叔玩啊?”

“我找韩叔叔有事,可是你看到的,君堡主规矩很多,我根本出不来,谢谢你帮我找了个好借口。”

“没关系,以后我去君府,就带你出来玩,想去哪里都可以。”

“那我等着喽!”

自来大都后,她出门不是轿就是马车,还没逛过大都城呢!碧儿由丫头扶下车,和忽必烈挥手道别,哲别抿着唇,冷硬地凝视她良久,拍下马,向忽必烈的马车追去。大都城,相当热闹,到处有小贩的叫卖声,也有人耍杂技卖狗皮膏药,卖字画、算卦的也有。街人大都是蒙装打扮,但中原人也不少,甚至还有几个红头发高鼻子的外国人。

四海钱庄位于大都城最繁华的地区,挑廊高阁,十几扇朱红大门,里面是一长排古雅的柜台,一式青色长衫的伙计热情地迎来送往。碧儿有点紧张,手轻轻握成拳,偷偷往里张望了下,人很多,都是商人装扮,背着大大的褡裢,就是没看到韩江流。

“这位夫人,你有什么事吗?”一个小伙计刚送客转身,瞧见碧儿探头探脑的样,心中有些讶异。四海钱庄很少有女子进出的,女子喜欢的是绸庄绣坊、胭脂阁。

碧儿脸一红,“我想找你家少爷。”

小伙计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你是……?”

“飞天堡的堡主夫人。”跟着的小丫头快嘴快舌。

伙计立刻眉开眼笑,“真是失敬。夫人,你请进来等会,我这就去请少爷。”

“不,我就在这里等着。”碧儿搓着腰间的一根丝绦,心怦怦直跳。

伙计笑了下,麻利地跑进庄中,不一会,韩江流出来了。

四目对视,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碧儿扁扁嘴,眼眶一红,自责地不敢多看。韩江流瘦削、憔悴,颊骨高出几许。

没用早膳,现在又近午时,她的肚子生气地发出抗议。

“饿了?”韩江流温声道,眼中闪过挣扎的怜惜。“这附近有家茶铺,里面有江南的米糕和汤圆,吃那个很暖身。”说着,他欲牵她的手。

“啊!”抓的恰巧是她的伤臂,她失声痛呼,小脸扭曲成一团。

韩江流一怔,卷起她的衣袖,手腕处青紫得发黑,“谁干的?”俊容凛厉,他心疼地问。

“没什么的。”碧儿缩回手臂,“我来是有事想和你说的。”

韩江流闭了闭眼,改牵她的另一只手臂。对面新开的陆家当铺,一个着蓝袍的中年男子站在店中,眯着眼看得分清。

茶铺很干净,有大厅也有包间。韩江流让伙计给丫头挑最好的上,坐在厅堂中等,自己领着碧儿进了个包间。丫头在大户人家呆久了,很有眼头见色,埋头吃喝,不管身外之事。

伙计急急地送进来一大壶茶,几碟米糕、几碗汤圆进来。

伤的是右臂,碧儿拿不起筷子,只得用另一只手端着汤圆碗喝了几口。韩江流叹了口气,把碟子拿过来,米糕夹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细心地喂着碧儿。碧儿自然地张开嘴,吃着吃着,眼中突地涌出泪水,大颗大颗地滴在汤圆碗中。

“韩江流,对不起,我误会你了。”她扑进韩江流怀中,哭得唏哩哗啦。

韩江流迟疑了下,慢慢抬起手,抱住她,头埋在她颈间,眼中一片晶莹。

“我太自以为是,乱说一气,韩江流是顶好的人,他才不是那些利欲熏心的恶人。韩江流,原谅我好不好?”她抬起一双泪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韩江流把她抱坐在膝上,心疼地替她抹着泪,盯着她粉红的樱唇,心跳如鼓,“妹妹,我没有和你生气。但是……”

“没有但是,不准说但是……”碧儿用左手捂住他的唇,“我知道我错了,你还愿意等我,对不对?”

韩江流心折地闭下眼,缓缓抬起她受伤的右臂,放在唇间细细地吻着,似乎想把那疼痛吻去。“碧儿,我可能没有那样的福气得到你。问天是个不错的人,他是我多年的好友,我了解他的为人。现在,你们相处得也不错。跟着我不一定有跟着他好,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碧儿呆住了,“韩江流,我……和君问天相处得好只是表面上的,那也是协议的一部分,我……不喜欢他,我喜欢的是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妹妹,我们认识虽然不久,可是却觉得象一起很多年。你……好好的……。快快乐乐的,我就开心了。”

碧儿心突地一揪,疼得她腰都直不起来,低下眼帘,缩回右臂,站起身,背向她。男人想和你分手时,都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吗?她处心积虑地跑出君府,不是想听他说这些的。“韩江流,你不想等我是不是?”她不愿意绕圈子,直接地问道。

韩江流咬着唇,“你……是我好友的夫人,等你……本来就是不应该的。妹妹,问天……”

碧儿用左臂急急地挥了挥,“君问天有多好,我会自己看。嗯,我……知道了,让你等一个已婚的女子,确实是为难你了。那天晚上,误会你了,说了许多很重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我……吃饱了,谢谢你的招待。再见!”这就是失恋的滋味吗?心疼得象要死去,身体的气力象被抽尽,腿迈不上前,眼泪忍不住,可是还要顾及尊严,挺直身,一步步往外走去。

“妹妹!”韩江流从身后环住她的腰,泪水纵横。

“韩江流,松手,我是君问天的夫人,你是正人君子,朋友妻,不可欺。这没什么的,以后我们还会见面,又不是生离死别。我要回府,君问天还受着伤呢!”她把嘴唇都咬破了,才勉强说出话来。韩江流已经不是从前的韩江流了,她不能把他当妈妈,也不能当兄长,更不是她能喜欢的人,不能依赖。爱情真的好娇弱,一个误会就这样抹去了。她道过歉,也投怀送抱了,可是结果没有改变。

她比所有的人都超前一千年,好象比谁都聪明,可是在情感面前,同样束手无策。什么远远的……美丽的小镇……都不可能了,她要陪着君问天到老到死,一眼望不到前的黑暗。“我……很会闯祸,也只有你包容我。呵,照顾我这么久,我都没有回报你……干吗说这些……我走了……”

她挣开他的怀抱,踉踉跄跄跑出茶庄,埋头吃喝的丫头没有看到她。她在大街上,茫然地走着,不知道君府在哪一个方向,她就是走着,走着。这次,韩江流没有追上来。

天灰灰的,云层压得很低,风在街上肆意咆哮,她艰难地迈着步。一驾青昵的马车从街头驶来,马蹄阵阵,经过碧儿身边时,车夫突然一扬鞭,不慎碰到了碧儿的腿,碧儿一个趔趄,跌倒在马车前。

车夫急忙拉住马缰。“怎么了?”车帘一掀,一个绝丽如仙的女子伸出头来,声音悦耳如玲。

她从来就不是纯洁善良的天使,今天这一天够逊的了,先是被君问天威胁,接着是哲别的恫吓,然后韩江流的拒绝,现在莫名其妙地来挨了这一鞭子,所有的郁闷都堆到了一处,化成一束干透的木柴,突地就点燃了。碧儿双眼危险地一眯,拂开车夫欲搀扶的手,左臂撑着地,咬着牙爬地身,冷声问道:“这位兄台,请问这里是闹市口还是荒野地?”

车夫一愣,求救似的看着车上的绝色女子。

“不要东张西望,回答我的话。”碧儿的音量大了起来。

车夫支支吾吾,挠挠头,“是闹市口。”

“原来你也有眼睛呀!”碧儿瞪着他怒吼,“既然是闹市口,你把车驶那么快干吗?想草菅人命?满街都是人,你一驾马车占了那么宽的车道就已经够过分的,到了我身边,还拼命抽打马,我严重怀疑你有暗杀我的嫌疑?”

“没……没这回事!”车夫惊慌地直摆手,“这位姑娘,我……是有急事……。”

“哦,你有急事就有理由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满街跑的都是闲人?你少找借口,谁没有事,我也有事,手臂还疼着呢,我有在路正中横着走吗?品德差就是差!”

车夫张了张嘴,被碧儿堵得一句话也回不上。

车上的绝色女子看了一会,微微一笑,终于启口了,“姑娘,请上车来,我们好好讲话,你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她指着四周看戏的街人,好心地提醒。

碧儿一挑眉,“怕什么,刚好让大家评评理呀!不要以为你长得漂亮,就纵容下人这样无理,蒙古的法律可没这一条。”

绝色女子脸一红,“对不起,确实是我管教无方,请问你有没伤着?哦,天啦,夹裙都磨破了,手掌也有伤,快,上车吧,寒舍就在前面,我带你去府中清洗一番,让大夫瞧瞧,然后该怎么弥补姑娘,我们好好商量。”说着,她伸过手就来拉碧儿,身边一位长得粗壮的丫环也一同帮忙。

“你少假惺惺,我不要去你府中,蒙古大夫的医术向来就让人不敢恭维,我今天就要去衙门说个理。”碧儿吼得大大的,闪过两人的手掌,“有钱了不起呀,花点钱想息事宁人,以后再犯?我不想和你们理论,快下来,我们一同去衙门。”

绝色女子一震,丽容突地冷凝,闭了闭眼,拉上轿帘,“吴大,上车!”

车夫急急把碧儿往边上一推,慌乱地跳上马车,“让开,让开!”他吆喝着看戏的人丛,一拍马屁股,马车缓缓地向街另一头驶去。

“这什么人呀,撞了人就跑,真是世风日下。”

“可不是,大街上驶那么快,不是撞了摊子就是撞上人,最瞧不上这种没良品的德性。”

街人指手画脚地议论着,碧儿木然地站着,刚刚一脸的愤怒变成了惊恐,她感觉到自己控制不住的颤栗。她尽了最大的努力,使自己没有瘫坐在地上。

那个绝色女子是穿越那晚,她看到从棺材中爬出来的女子,被面具将军抱上马的女子。真的不是梦,那是真的,她不会看错。美得象天仙一般的女子,谁都不会轻易遗忘。如果面具将军是哲别,那么……。绝色女子……是谁呢?她还记得绝色女子坐在马上冷笑着,说的几句话……。不,不能想,她拼命地摇着头,越想越觉得害怕,她一定要离开君问天……与他有关的人和事都象一潭深不可测的水,她不会游泳,会淹死的。

大都的街道很宽,可以并排行驶三辆马车,她在路边行走,一驾马车再怎么疾速,她也不会碍着它的。只有一个说法,车夫是故意的,但不是故意要害她,而是故意要她与绝色女子打个照面。目的是什么呢?

碧儿耷拉着肩,她真的想不出。

“夫人,夫人……”人群中挤出君府小丫头,一看到碧儿的狼狈相,都急哭了,“你要不要紧?走的时候也不唤我一声,我找了夫人很久。”她慌慌地帮碧儿掸着身上的尘土,小心地替她别好散乱的卷发。

“碧儿!”韩江流终于追过来了,一脸不舍与自责。

碧儿静待着,指甲深陷掌中,她用一种不象是她所有的声音说:“我……不小心……又闯祸了……。”

“快随我回钱庄洗洗。”韩江流皱着眉,欲抱起她。

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了,但自尊心使她断然摇头,“不用了,韩少爷,麻烦你帮我叫辆马车,我现在不太能走路。”

“碧儿……”韩江流痛苦地看着她。

她不容允自己心软,要记住自己是有夫之妇,他都说得那样绝情了,她不能拖泥带水。韩江流从来都是温雅宽厚的人,他的好现在只能解释成是同情,不是以前他们之间纯纯的喜欢了。“君府不太远,我还是回去。”

韩江流深深看了她一眼,无奈向不远处停着的载客马车招招手。临上车前,碧儿缓缓掉过头,温婉一笑,“韩江流,我能从梦里来这里,我想有一天也能从这里回到梦里。很高兴认识你,记住我的名字。保重!”她抬脚跨上马车,神情慢慢平静。无预期的一份感情,来得快,也结束得快。想起在草原上的拥抱、初吻,躲在花月楼中的表白,也算是她穿越以后的第一份美好回忆了。恋爱、结婚,她的人生越来越丰富,现在就差生个孩子,碧儿失笑,这是不可能的事了。

幸好她一身的皱乱走进君府,才没有人对她红肿的双眼多发疑问,只是对少奶奶的意外表示同情。君问天和白一汉在书房外晒太阳,他的脸白苍白蜡黄,和刘一汉黑红的脸颊成显明对比,白翩翩倚在他的身边,淡然的丽容上笑魇如花。女人果然要有爱情的滋润,白翩翩再也不是寒月孤梅,温柔如琴弦上靓丽的音符。

碧儿目不斜视地穿过曲廊,向厢房走去。“少奶奶,你怎么了?”白翩翩先发现了她的异常,捂嘴惊呼。

“哦,在街上摔倒了。”她轻描淡写地耸耸肩,指着明显可见的事实,脚步不停,几个丫头提着热水、拿着布巾跟在身后。

“是在哪里摔着的?”白一汉很紧张地问道。

“我对大都的地名不熟,失陪一下,我需要洗洗。”她非常礼貌地点点头。名义上的夫君只是漠然扫了她一眼,接着闭上眼,继续晒他的日光浴。

丫头在木桶上倒满热水,放上干花,不一会,室内就飘满了热气和香气。房中的几个火盆都燃得旺旺的,挪到了木桶旁边,棉帘拉实了,门掩着。数九寒天,呆在房间里一点也不觉得寒冷。

“你们都退下吧,我一个人好好泡泡,哦,有没有消肿的药?”碧儿问侍候的站头。

丫头转身从里面的柜子拿出一瓶绿色的药水,碧儿接过放在木桶旁边,到里间多拿了几条布巾。

她挥手清场,君府的丫头办事效率很高,换洗的内衫和夹裙都搭在屏风上。闩了门,左臂艰难地解开衣衫,看到青紫的用腕,跌破的双肘,衣服幸好厚,不然情况很惨。破皮之处,沾到水疼得她直抽气。她小心地用热布巾覆着青紫的手腕处,任水淹没双肩,泪顺着脸颊滑进水中。

今天泪腺象没关好,动不动就流个没完。哭出来,堵着的心才象好受点。

日全食是一种异常的天象,是关于地球、月亮和太阳三者之间转动到什么角度的某个契合点,她小时候见过一次,隔个几年也会出现一次。她穿越时恰逢日全食,跌进了湖中,醒来时也在一个湖边。如果再出现一次日全食,她跳进草原中央那个湖中,一定可以回到二十一世纪的。碧儿几乎可以确定。这种天象,懂天文的人应该可以算得出来,大都城中有这样的人吗?

不管是等多久,只要能穿越回去,蒙古这里的一切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做她的林妹妹,继续在狗仔队中混着。也许可以把在蒙古这边的见闻写篇小说,发在某个网站,说不定会成畅销书呢!

碧儿拧着眉头,心里有了打算,明天托人打听大都城中有没有懂天文的饱学之士。

水慢慢温了,她站起身,拿开手腕上的布巾,擦净身子,跨出木桶。很讨厌古代这种扣子,她如今又只有左手能动,解开蛮容易,想扣上好难。她折腾出满头的汗,内衫的扣子只扣了一个,只得胡乱系上丝绦,开门请丫环帮忙。

门外,站着的不是使唤丫头,而是满脸青筋暴突、冰着个脸的君问天。碧儿慌乱地背过身,“让丫头先进来一下,你一会再进来。”

君问天眯着眼,锐利地盯她一会,“这是我的厢房。”他越过她,长腿一迈,跨了进来,带进一股冷风。碧儿愣了下,忽然觉得很可笑。她返身进去拿起夹裙,到里间穿上,裹上披风,往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此举让君问天冷着的脸又降了十度。

“去我的厢房。”她嫣然一笑。

“我的厢房就是你的厢房。”他伸臂扣住她的手腕。“放手!”她痛得扭曲了丽容,冷汗直冒。

君问天不由分说,直接推上衣袖,“畜生!是那个畜生干的吗?”他低吼地问道,揽住她的腰,让她坐在卧榻上。

“不是,是我摔下时扭伤的。”她息事宁人,不愿多说。

“为什么会摔倒?”他解开她的夹裙,俯身为她扣上内衫上的一个个盘扣。

“我摔倒不奇怪的。”他轻轻柔柔的动作,不自觉触动她心的某一处,但她甩甩头,把一切感觉甩掉。

“君问天,”她起身伸臂,由他帮着一层一层穿上衣衫,“君府有许多空房间,让一间给我吧!我都很久没好好整夜睡过床了。”

“这张床很大,我可以分你一半。我们还在新婚中。”他又搬出以前的说辞。

“你都收了二夫人,我们没必要装恩爱了,疏离一点,没有人会奇怪的。君问天,我今天特别累,不是和你耍嘴皮,我是认真在讲。这是个机会,我们分房吧!”她低喃,平视着他的眼睛。

“我不同意!”他扳起她的脸,眼神又变得吓人了,而他的拇指开始轻轻抚弄她的唇……。“我们的恩爱不是装的,碧儿,我的夫人只有你。”

“君问天,我们只是……”她不敢看他的眼。

“我说过,我不会放你走的。”

“不管你放与不放,我都会走的。”

“是你自己要嫁我的,那么,一切就是我说了算。”他把她按坐下来,拿过绿色的药水,轻柔地替她涂在手腕上。“也知道四王爷近不得,为什么还傻傻地和他们那么亲热?”

涂好药后,他搂住她,躺靠在床头。“哲别是四王府中最阴险的将军,以后不要单独见他。不管四王府来什么人,你一概不见。你一个小丫头,真以为有通天的本事,保护谁吗?我是你夫君,记住这点!”

“你……原来心里有数?”她惊得眼瞪得溜圆。

“交朋友不是一定要交君子,我是个商人,只要够诚信,对朋友要求不高。我和四王爷多年的交情,各取所需。王子身份特殊,考虑事情和别人不同,我们不要以常理来看待。碧儿,你那么聪明,会想通的。是不是?”

“哦!”说得她好象自作多情似的,“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和王府的人有交涉。君问天,我不为难你,你也不为难我,我们……和平共处,分房好不好?”

君问天气到想吐血,他很少和人讲这么体已的话,她那个小脑袋中盘算的还是要分房的事。

“我不属于你,也不属于这里,迟早有一天,我们总要分离的……”

“住口!”他猛地将脸探到距她脸咫尺之处,在她呆愕得半张嘴时猛然吻住了她,成功地将她欲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闪神只那么一会,碧儿抬起完好的左臂,狠狠推过去,正好推到君问天被刺的手臂,他吃痛地松开她。

“你这个……色狼,你不配碰我……”她火大地吼着,愤怒地站起来,拼命拭着嘴唇,然后冲出厢房。

君问天捂着伤臂,俊脸痉挛。

这一夜,碧儿没有再回厢房。第二天凌晨,起早打扫庭院的下人发现少奶奶睡在后园的暖阁中,满脸泪痕。

二夫人成功地让少奶奶成了下堂妇,这个消息迅速在君府中传开了。

结婚不到十天的新婚夫妻,从此后,各居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