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儿进来。”
碧儿一口气跑到家,经过绯儿的厢房,想回去休息下,绯儿打开门,叫住她。
“见过这脂粉、这珠环吗?还有这绵袄,你见过吗?”绯儿洋洋得意地把桌上一堆花花绿绿的衣衫和一些瓶瓶盒盒拨弄着,眼底掩饰不住的春风柔媚。
碧儿看她眉飞色舞的样,猜道:“舒园今天有客人来了?”面具男来提亲了?
绯儿神秘兮兮地倾倾嘴角,“没有。这些是我朋友送给我的。”
“那个戴面具的?”碧儿斜睨着她。
绯儿脸色大变,慌地关上门,紧张地盯着她,结结巴巴地发问:“你……怎么知道的?”
“不小心看到的。”碧儿耸耸肩。
“你知道多少?”
“该知道的全知道了。”碧儿扬扬眉,喜欢看绯儿惊慌的样子,“不过,这大白天的他也是翻墙过来的吗?还有面具戴没戴?哇,要是娘亲和沈妈看到,会吓疯的。”
“你个丑丫头,快给我闭嘴。”绯儿冲上前捂住碧儿的嘴,“你要是敢乱说一气,当心我撕烂了你。”
“你有那么大的力气吗?”碧儿缓缓推开她,“你少担心我的嘴,还是担心你自己。要是再怀孕,你怎么办?娘亲和爹爹好象要开始帮你张罗亲事。”
绯儿脸破例一红,“放心,我会嫁得比你尊贵。商人一身的铜臭味,我懒得瞧,而将军他英武气轩,胜过那君堡主百倍。”
“哪位将军?”
“呃?”绯儿瞟了碧儿一眼,“这个你就无需知道了。好了,我心情不错,我原先用着的那盒胭脂送你吧,反正我现在有新的了。”她随手把妆台上一盒半开的胭脂盒扔给碧儿。
“我天生丽质,无需这些庸脂俗粉。”碧儿玩味地对她挤挤眼,噙着笑拉开门,走了出去,听到绯儿在身后高声嘲讽,她大笑出声。但一会,笑容就在脸上冻结了。
绯儿虽然很让她讨厌,可是绯儿对爱情的执著她是动容的。别看绯儿嘴巴凶,但心中定然明白飞天堡可不是一个小将军可以抗衡的。与君问天来往的,不只是商贾,多的是王孙贵族。绯儿为了那个面具男,吃了那么多的苦,抛弃到手的荣华富贵。爱一个人爱成这样,她真的有点羡慕了。
不管结局如何,绯儿至少现在心中是幸福的,是有期盼的。
她有什么呢?
碧儿不想回厢房了,低着头,踩着枯黄的杂草,在园中的小树林中转悠,风呼呼地从袖中窜入,她怕冷似的环住双臂。
大树的叶子全落尽了,光秃秃的树头上挂着个鸟窝,她听见小鸟在上面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她叹了口气,原先觉得舒园让她无法忍耐,呆了些日子,才知道这里是多么的值得眷恋。怎么说,舒园是家,爹爹再讨厌她不会害她,娘亲不擅表达,可却是疼她的。绯儿和她斗嘴、气她,那只是女孩子家的小性情,何况这里还有真心疼她的沈妈。
再过一个多月,冰天雪地时,她就要嫁进飞天堡,锦衣玉食,哪里会再有现在的温馨。
碧儿皱皱鼻子,不想让泛红的眼眶滑下泪珠,却意外闻到一缕梅花的清香,她惊异地抬起头,在园中四处找寻,枯枝残桠,并没有见着哪里有梅树。她转过身,韩江流牵着马,一手捧着个大大的包裹站在大门外,包裹上放着一大束梅枝,嫩黄的花苞缀满了枝叉,香气就是从他手中随风送来的。
她都没有察觉,泪瞬间就流满了脸。脚象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上前。
“你是来找我的吗?”隔了那么远,她的声音低不可闻,他却听到了,轻轻点了点头,俊逸的双眸满目冰冻。
她一步步地走过去,低头,紧紧咬住樱唇,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
“这些是给你的书,也许你以后用不着了。这梅枝,是我从大都城的梅园中摘的,路上颠落了许多花苞,现在只留几根枝了。你若不喜欢,一并扔了吧!”韩江流低下眼帘,神情灰冷。
“不,我要,我要!”她一把抢过,紧紧抱在怀中。
“听说你一个月后要大婚了,恭喜你!告辞。”他俊雅的眸光扫过她的俏脸,含着一种痛彻心骨的悲伤,黯然转身。
“韩江流!”她追过去,他没有回头,突然跳上马,一拍马背,马撒开四蹄,向远处奔去。
她痛哭着,看着他的身影,往前追,不慎踩到了裙摆,她重重地跌倒在满是灰尘的官道了,脸上沾满了泥土,包裹扔出多远,梅枝也折断了,她一一捡起,哭着仍向前追去。
韩江流的身影成了远方一个小黑点,她快看不见了,她拭着泪,没有停下脚步,哭着跑着走进了萧瑟的草原,累了乏了,才瘫软在地上,单薄的双肩微微颤动,没有阻挡的北风刮在湿湿的脸上,象刀割一般。但这怎么比得上她心里的痛呢,她只知道韩江流不理她了,对她那么冷,她痛得好象要死去一般。
不知哭了多久,喉咙沙哑得再也发不出泣声,泪还是止不住的滚落着。太阳西坠,草原上的寒气加重,她瑟瑟哆嗦着,却不愿起身回家。
“得,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着她行来。碧儿眼都没来得及眨,整个人就被一股强力拉了起身,她跌进了一个怀抱中。她的鼻子接触到暖暖的狐裘,痒痒的,她不禁连打了几个喷嚏。
“为什么要这么傻?不知道现在是冬天吗?”韩江流痛苦地拧着眉,轻轻环住她的腰,掏出一块布巾替她拭去脸上的尘土和泪水。
“我在等你。”碧儿哽咽着说。
“如果我不回头呢?”他已经被她要嫁给君问天的消息折磨得要崩溃了,硬撑起最后的理智想逃回大都,她还哭着在后面紧追,让他拿她怎么办啊?
“你回头了。”她紧紧抱着他的腰,因欣喜又流下了滚烫的热泪。
韩江流心疼地替她掸去身上的尘土,捡起地上的包裹,解开,从里面取出一件雪白的狐裘斗蓬,披在她身上,系上绑带,然后拢了拢,把她抱上马背。
“还有梅枝!”她指着地上散落的梅枝,急得大叫。
韩江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张清秀的丽容,狠狠地一再撞入他早已无法防备的心。他叹息地捡起梅枝,和包裹一并扣着,递给她,她宝贝似的抱在怀里。他跃上马,拥住她的腰,任马缓缓地向草原深处行去。
没有人开口说话,她感到他的心跳加剧,听到他一声一声的叹息。
“我……想着你年岁还小,心中才没有着急。如果……。想嫁人,我……会娶你的。”很久之后,他艰难地说道。“上面不是还有长姐吗?为什么先是你嫁?”
碧儿重重吸了好几口气才有勇气接话,“韩江流,我又没有做坏事,你说我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身后的韩江流一怔,声音轻轻的、低哑的……不自觉触礁动她心的某一处。“怎么,你想回到梦里吗?”
“能回去,我一定要回的,这里不属于我。韩江流,我只是一个过客。”她低喃,放任自己窝在他怀中。
“如果我当初收留你,不让舒家人见到你,你也要回去吗?”他俯低头,眼神变得深邃,而他的手臂不禁带了力,把她狠命地把她嵌回怀中,嵌进心里。
“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的心吗?你博古通今,那么聪明,听不懂我的暗示吗?呵,现在说这些有何用,你都要嫁进飞天堡了,而且是嫁给我的好友。老天就爱这么捉弄我吗?我才走了一个多月,一切就变了。早知道这样,我在草原上捡到你时,就带你去了远远的,不让任何男人看到你。以后,我再也没有理由照顾你,甚至有可能连多看你一眼都是不合礼节的,我们也不可能象现在这样相处。碧儿,恕我无力自控,但以后我一定会管住自己,今天这是最后一次。”
碧儿被韩江流悲绝痛心的语音惊住了,突地感到他压抑的哽咽,心中也不由一酸。
“韩江流,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她弱弱地问。
“不是一点,是很喜欢很喜欢。”最后一次,再不说以后再也没机会说了,他不去想朋友情谊,不在意礼节伦理,这里只有他和她,就象当初他在草原的晨光里,与她初见,她瞪大黑白分明的双眸,单纯地揪着他的衣袖,让他不要丢下她。他丢不下她的,相处的时间虽不长,可是她特别得让他已刻骨铭心。
碧儿闭了闭眼,马好象认识路,来到了他们上次散步的小山前。韩江流跳下马,把她抱下来,轻抚着她红肿的双眼,深情地凝视着她清丽的小脸,象是怎么也看不够。
“韩江流,我也喜欢你。”她毫不扭捏地、坦荡地与他对视。“可以这样说,在这里,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比我的家人还要高。”
“真的吗?”他蹙紧的眉宇突地舒展了,“那么,我去找问天,我和他说,请求他取消婚事,现在应该还来得及。你不要担心,所有的事都让我来办。”
碧儿铰着双手,摇了摇头,“婚事不能取消。”
“呃?”韩江流错愕地看着她。
“我不是自愿嫁给君问天的,他想娶的人也不是我。我和他的婚约其实只是一个协议,没有实质意义。最长两年,他就会放我回家。如果你愿意等我,如果我没有回到我梦里,你娶我好吗?”
“碧儿,我听不懂你的话。”俊眉又打成了结。
“你就当我借住在飞天堡好了,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家人,不然不会有什么婚事的。我真的很讨厌这里,只有你,是我唯一的留恋。韩江流,我也没谈过恋爱,可是我真的是喜欢你的,想到你,心里就暖暖的。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很感动。二年可能有点长,你不想等,我也不怪你的。那样我就想方设法地回到我梦里,不管我在哪里,我都不会忘了你的。”还是有一点羞涩,红潮热浪窜上她双颊。
“真的只是协议?”他不确定地又问。
“嗯!只有夫妻之名,不会有夫妻之实,因为是关于家中的隐私,我不好说给你听。但是,韩江流,在这二年里,我一定要恪守本分,不能和你……谈情说爱。”她俏生生地从眼底偷瞄他,樱唇微张。
这样的面容太诱人了,韩江流猛的盯着她,突如其来的吻上她柔美小巧的唇瓣。
“我等,二年也等,五年也等,十年也等。只要你不回到梦里,我就紧紧抓住你,做我的妻子,妹妹。”
初吻哎,就这样没了,她觉得她快昏倒了,反抗的念头一丝都没有,一双小手攀着他的肩头,傻傻地任他吻了又吻,心中悄然荡起一层柔波。
韩江流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缕微笑,心头一块重压的大石也象移开了,他把自己的狐裘展开,连着她一齐包进来,俯身与她额头对着额头,眸光柔柔地罩着她。“我会做个君子,这两年不会做出对不起问天的事。但是我要常来飞天堡做客,我要经常看到你,我怕你会忘了我,问天很优秀的。”
“他优秀与我没关系,反正我们是怨家。来看我是可以,但是不能玩眉目传情,也不可以搂搂抱抱。”她的心情也突地云开雾散,一下又调皮起来。
他真的好喜欢她的落落大方,“这点分寸我懂的。不过真的好奇,是什么事必须要以婚约做协议呢?哦哦,别皱眉,我不问。我要等你恢复自由身后,再光明正大地和你谈情说笑。”他学她的话,惹得她脸绯红一片。“在你的梦里,男子若想和女子成婚,要怎么做?”
“这个呀,一般是先恋爱,相处个两三年,觉得性情合得来,然后在某个月夜、花树下,男子跪在女子面前,拿出一枚戒指,请求女子嫁给他。怎么,你要学吗?”她俏皮地斜睨着他。
“那也得二年后喽。”韩江流稍稍有点遗憾地倾倾嘴角,“不过,这二年就当是我们的恋爱期。妹妹,绝对不可以对问天动心,好吗?”
“太阳有可能从西天升起,我都没可能对他动心。韩江流,你人还不错啦,怎么会交上那种朋友。说实话,我很瞧不起他。想到我要和他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两年,我都替自己委屈。”
韩江流淡淡一笑,“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问天是一个……把一切埋在心中,对自己很苛刻,对别人则很包容的男人,他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样。”
“不信。”碧儿拼命地摇头,“那个飞天堡非常的诡异,每个人都怪怪的。不说他们了,你这次来可以住几日?”
“本来是要住三四日的,但现在我好象明天就要走了。”
“为什么?”
“呆在这里,我就会控制不住来看你。若是让别人看到,会影响你的闺誉。我舍不得你被别人乱说,妹妹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子。”他有一些疼惜、有一些宠爱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可是真不想走,现在你还是舒二小姐,是我的妹妹,成婚后,要想这样,就得两年后。我若是哪天控制不住,来把你抢走,怎么办?”
“你才不会,你是君子。你刚刚不是为了君问天,连和我都说一句话都不肯吗?我哭了很久才把你哭回来的。多留一天,好不好?”她小小声的恳求。“这里没一个人懂我,只有你。我好想你……。”
他能不答应吗?他扳起她的脸,眼柔如丝,“我按原定的住四天,你若不方便出来,就在舒园里走走,我远远地看到你就行了。如果能出来,我就带你到这里说说话。”
“好啊!其实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需要在意别人的八卦。我们彼此喜欢,又没有把快乐建筑地别人的痛苦之上,担心什么呢?我成婚的时候,你来吗?”
“一定要来的,我想看到你做新嫁娘的样子。”虽说新郎不是他。
“韩江流!”她挽住他的胳膊,“幸好这里有你,不然我真的不是闷死,就是要疯掉。奇奇怪怪的事好多,一大堆规矩章程,烦死了。”
“要和我说吗?”他亲昵地拥住她,两个人不顾天已傍黑,悠闲地在风中踱步,其实也是不舍得分开吧!
她着迷的凝视着他发光的面孔,突然觉得两个人的心好接近!真的要感谢上天,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与他认识,他这么宠她、知她,还答应一直陪着她,她再也不觉着自己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了。
不自觉,她将身子全倚向了他,这宽阔的肩是她未来的依归。就是在二十一世纪,她也不一定会幸运地遇到这样的男子。
“韩江流,你一定要等我哦!”她柔柔地再一次叮嘱。
他低吟了声,轻轻咬住她的唇,印下了他的承诺。
月上树梢时,碧儿依依不舍地由韩江流抱下马,目送他走远,才蹦蹦跳跳地走进舒园。
“碧儿,你这个疯丫头去哪了?”冷不防,舒夫人从门里钻了出来,揪住她的手臂,压低嗓音问。
“娘亲!”碧儿吓了一跳,眼珠滴溜溜一转,“我……我今天不是去飞天堡了吗?”
“啪!”后背被中一掌。“你还敢说?我真的快被你气疯了,你快给我进去。上帝,你身上这件狐裘哪里来的?”月光下,舒夫人一双小眼闪着幽幽的光。
“这个……人家送的呀!”碧儿暗暗吐舌,进门时应该脱下狐裘的,可是穿着好暖和,她给忘了。
“这个人家是谁?”舒夫人急了,面容狰狞地扭成一团。
“娘亲,以后告诉你好不好?现在我好累,也好饿,沈妈有没有给我留吃的。我去厨房看看。”她夹好怀中的包裹,拨腿就想奔。
“先去客厅。”舒夫人一把揪住她,“你一会给我放乖点,天啦,我的心悬悬的,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发生什么事?”碧儿由舒夫人推搡着走进客厅。
微弱的烛火下,舒富贵忐忑不安地在屋中走来走去,不时小心翼翼地抬一下眼,君问天悠闲地两腿交叠,捧着个茶碗,一口一口浅抿着。
碧儿倒抽一口凉气,伸进客厅的腿突地又缩回,君问天怎么会在这里?她询问地看向舒夫人。
“来了快两个时辰了,什么也不说,就坐着,你爹爹吓得两腿直发抖,请他吃晚膳,他也没点头。碧儿,飞天堡今天没出什么事吧?”舒夫人俯在她耳边,低声问。
碧儿惊惶地摇头,难道他发现她和韩江流出去,来兴师问罪?心中不由地一阵发虚。可是她没犯罪呀,现在又不是婚后,她这样子又不叫出轨,怕什么?想到这,她站直了身,深呼吸,然后凛然地跨进客厅。
“碧儿,你终于回来了。”舒富贵象遇着救星,堆起一脸的笑,悄悄拭去额头的冷汗。
君问天淡淡瞟了她一眼,又把视线放在茶碗上,象是研究出什么新发现。
“对不起,碧儿让爹爹担心了。”碧儿毕恭毕敬地回答,悄悄从眼底偷瞄君问天,他的面皮怎么没一点表情?
“爹爹还好,到是让君堡主久等了,快赔个不是。”舒富贵对着碧儿使眼色,连声催道。
碧儿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喉咙,很乖巧地低头道了个万福,“君堡主,若是知道你大驾光临,我会哪里都不去的。其实,你有事让家人传个话就行,这大冷天的,会冻着你尊贵之躯,按理婚前,我们是不……”
“碧儿,我来看我快要过门的夫人触犯哪条天理?”君问天放下茶碗,“当”地一声,水泼出了半盏,屋内的三个人一怔。然后,他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嘴角勾起冷漠的轻笑。
“那到没有。”碧儿咬住粉红的下唇,“多谢君堡主关爱,现在你见到我了,请问有事吗?”她也还以十足十的冷漠,谁怕谁呀!
“我还没用膳,一起出去吃个晚膳吧!”他打量了她几眼,盯着她身上雪白的狐裘,还有她怀中的包裹和手中的梅枝,脸色突地冷凝。
“哦,我不饿。”
“舒员外,”君问天抿嘴一笑,高贵地扭头,“二小姐身上这件狐裘毛色不错,请问是在哪家铺子买的?”
“这……这……”舒富贵张口结舌,刚才惊慌得没顾上多看碧儿,现在君问天一说,他才发现碧儿身上多了件雪白的狐裘。这是哪里的,舒家还是在碧儿没出生前穿过狐裘的。
舒夫人慌得眼珠转个不停,大气都不敢出。
屋内气温陡降到冰点。
“爹爹、娘亲,麻烦二老去厨房让沈妈准备点晚膳,我陪君堡主先坐着。”碧儿镇定地闭了闭眼,抢先说道,神色很严肃。
舒富贵夫妻俩对望一眼,如蒙大赭地退了出去。
一等父母离开,碧儿轻轻掩上门,迎视着君问天冰寒的视线,“好了,现在我爹娘走了,君堡主想问什么直接问吧!这件狐裘是我的朋友送的,君堡主不会连我的交友自由都要管束吧?”
君问天轻蔑地眯细了眼,盯了她好一会,“那也要看什么样的朋友,若是闺中之友,我会赞成的,若是别的……。舒二小姐,你好象应该有个交待给我吧!我突然有个古怪的想法,你今日在飞天堡中提出悔婚,是不是为了你那位朋友呀?”
碧儿一愣,很讨厌他这种居高临下的暗讽语气,“你也清楚我们的婚约到底建立在什么之上,若不是为那块地,你愿意娶我吗?我们只是几过一两面的陌生人,你当然无法和我的朋友相比。不过,我答应过和你成婚自然就会成的,婚后不让你丢脸,我也会做到。你还想怎样?”她冲动对着他嚷道。
君问天眼中掠过一丝危险的寒光,他慢慢地走到她面前,狠狠地瞪着她,碧儿情不自禁往后退着。她退他进,退到无处可退,她抵住墙角,头抬着高高的,壮着脸怒视着他。
“舒二小姐,你的言下之意是不是抓紧时间,在婚前狂欢一场,这样我就无权过问了吗?”他抬起双臂,按住她的肩,他的身影将她笼罩在黑暗之中,她看不清他,他却将她清丽的面容全部收入眼底。
“我又没有做出格之事,你凭什么语气这样凶?”她直觉他的眼神很威胁,音量不由自主放低了。
“凭什么?凭你是我未来的夫人。舒碧儿,即然是你要嫁进飞天堡的,那么,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你都要给我安分守已点。”他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碧儿刚想反驳,他突地一下拉开狐裘的系结,粗暴地把它扯落在地,碧儿想去抢,他抬起脚,重重地踩在上面。雪白的狐裘上立刻印上两个大大的黑渍。
“你这混蛋!”碧儿恼了,用力去推他,可惜他象是根铁钉钉在地上,根本无法让他动弹一步。君问天反手又抢过她手中的包裹,腾空一抖,书哗啦啦地散了一地,梅枝被书一压,折断了好几枝,花瓣碎落在狐裘上。
“嫁进飞天堡,你想穿什么样的狐裘、想看什么样的书,都会有。不要露出这幅寒酸样,为了一件破裘和几本破书就象与我拼命似的。”君问天冷笑地看着舒碧儿胀红的脸。
碧儿眨了眨眼,深深呼吸,“你的什么绫罗绸缎、奇珍异宝,不要在这里显摆,我不稀罕。我不是心疼这件狐裘有多贵重,在我心中,它是无价的,它是我朋友的一番心意。只要是出于真心,哪怕一枝花、一本书,都赛过你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和狐裘。君问天,你一个大男人,凭天生的蛮力,抢走我喜欢的东西,这算本事吗?哼,不要让我瞧不起你。即使你现在把我打倒,我的心一样对你不屑。这些脏了、碎了又怎样,它们在我心中是永恒的,你能抹得去吗?”
君问天的面容突地痉挛,渐渐变得狰狞,他突然抬起两手,掐着碧儿的脖子,紧紧的。碧儿的脸唰地白了,惊恐地看着他,嘴巴张得大大的,两只小手拼命地拉扯着他的手臂,他咬着牙,手臂加力。
碧儿感到空气越来越稀薄,眼前开始模糊,脑中一片空白,两行无助的泪从眼角滑落。
她再也回不到二十一世纪的家了!
就在她以为她快要死的时候,君问天突然松开了她,她一下瘫软在地上,咳得眼泪、鼻涕双管齐下。
那些不是传说,君问天真的是一个心狠、残暴之人,她一边咳,一边惊魂未定地看着他,忽然这样意识。
“不要激怒我,下一次,如果再让我知道你和别人有什么牵扯,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松开我的手掌。”君问天漠然地背过身,抑制住双唇的颤栗。“明天开始,飞天堡会派老妈子和丫头到舒园侍候你,免得你婚后不适应。”
碧儿拭去脸上的泪水,扶着墙慢慢站起,什么侍候,他是开始软禁她吧!“要我对你说谢谢吗?”她疏离地一笑。
他很诧异地回头,她不服输地和他对视。
“君问天,我很庆幸我们婚约有期,很庆幸我们是为协议成婚。不幸的是我生在这样的家庭。知道了,以后不会激怒你,我会一天天数着日子,等着分离的那一天到来。好了,君堡主,我想舒园粗劣的食物不会合你的胃口,请移驾你的尊贵之躯回府吧!”
“真是很懂进退呀!永远不要和我对立,舒碧儿,乖乖地等着做你的新嫁娘,或许我还会愿意对你好点。”
“哈,真是受宠若惊。还是不要了,君堡主。我送你出去。”她咬着牙,不愿和他再多待一分钟,越过他,拉开了门。
昏黄的灯光下,他心惊地看到她纤细的脖颈一片青紫。刚才他的力道太大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一句也没说出来。换作别的小女子,现在一定抖如筛糠,她却一如方才的倔强、不驯,对他的轻蔑一点都不少。他无力地耷拉着肩。
她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脸上逐客之意明显。
他抬步走向门外,欲言又止。
站在园中一直等候的舒富贵忙迎上来,唯唯诺诺地陪着君问天向大门走去。出大门时,他回过头,客厅外已经不见了单薄的身影。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跃上马。
夜色浓重,整个飞天镇上星星亮亮地闪着几盏微弱的灯光,唯有飞天堡上空高悬的灯笼眩亮无比。他不太想回飞天堡,脑中总闪过她青紫的脖颈。
她今天在飞天堡中莫名其妙地说要悔婚,饭也没用,就跑了。他越想越觉得有事,不放心地追到舒园,她竟然玩到月上柳梢头才回家,还一脸的激动,那清眸中闪烁的晶光可是他从未看到过的。
一个祸害精也有朋友,还是那种出手很大方、很懂风雅、很会体贴的朋友,送狐裘、送书送花,这真让他好奇了。他本是想警告她几句,是她拼命地刺他、羞辱他,他才失控的。
差点失手掐死她,也没让她惧怕,反到连她从前的蓬勃生气也看不到了,她对他疏离得令人发指。
他突地产生一点怀疑,娶一个仇恨他的妻子,好吗?
寒风刺骨地扑面,他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天,天,天,”舒夫人一双黄豆似的小眼差点瞪出眼眶,她哆嗦地指着碧儿青紫的脖颈,“这……。是他掐的吗?”
碧儿心疼地看着狐裘上怎么掸也掸不去的污渍,急得满眼都是泪,她又宝贝似的捡起书和梅枝,重新包在包裹中。
“说话呀!”舒夫人摇晃着她。
“不然还能有谁呢?”她委屈地扁扁嘴,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老爷,老爷……”舒夫人对着外面叫喊,空荡荡的园中无人应声。“这死鬼,一定又偷着去赌场了。上天,这种人,谁还敢嫁?碧儿,咱们不嫁了,穷就穷点,好好守着那块地,一定能过得下去的。”
“娘亲,爹爹自从和飞天堡定下这门亲,已经在外面举了多少债,你知道吗?”碧儿叹了口气,好冷静地说,“现在人人都知道君问天是他的女婿,即使君问天是个恶魔,不,实际上和恶魔也差不多,爹爹绑着也要把我绑进飞天堡的。”
“碧儿……”舒夫人疼惜地摸着她的小脸,说不出话来,一脸的胖容抖动着,眼泪在眼中打转。
“娘亲,放心吧!我超强的,现在想想幸好是我嫁过去,绯儿那么柔弱,一定吃不消的。”
“你要忍,不要惹他,以夫为天。知道吗?”舒夫人说,眼中瞟到碧儿手里有狐裘,“这个是……韩少爷送的?”
碧儿苦涩地一笑,没有回答。
舒夫人抱着她,泣不成声。有些话无需说太多,母女俩心照不宣。舒夫人却是心戚戚的,她知道碧儿若嫁给韩少爷,一定会比嫁进飞天堡幸福,可是命运谁能做得了主呢?
这一夜,碧儿厢房的灯一直亮到天明,她很不习惯地用毛笔写了一封长达数页的信笺,隔天,让沈妈悄悄地送到一直在草原上等候的韩江流手中。
沈妈回来说,韩少爷拿到信后,脸就沉了,眼红红的离开了。
碧儿突然变得深沉了,少言少语,笑也很少。
飞天堡派了四个丫头和两个老妈子来到舒园,舒园的空房反正很多,收拾下住进去,专门侍候舒二小姐。
舒二小姐以后就没出过门,整天看书、写字,眉眼淡然,不管绯儿如何挑衅,都不回一句话。
舒夫人常背着人悄悄抹泪。
一个月以后,草原上下了一场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给舒二小姐做嫁衣的各种绫岁一匹匹送进舒园,从大都特地请来的绣娘也住进了舒园。
舒园中整日笑语不断,人来人往的。
碧儿象木偶似的试衣,眼睛却瞄着窗外的天空。
再过几天,就是她的大婚日了。她倾倾嘴角,浅然一笑,不觉有些期待。她已做好了准备,不知君堡主是不是也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