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巴金，主张讲真话，把心交给读者，被誉为“世纪良知”，受到广大读者的爱戴。李致，是巴金大哥李尧枚的儿子。李尧枚去世时，李致只有一岁零四个月。长期报道巴金活动的新华社记者赵兰英在一篇采访中说：“在李致心里，四爸巴金胜过亲生父亲；时常苦恼不被人理解的巴金，却多次说李致是比较了解他的。”巴金除了创作和翻译外，还写了大量的信件，这些信件同样展示了巴金的内心世界。20世纪80年代后期，巴金曾表示要用通信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巴金说他给两个人写信最多，其中之一就是李致。从1955年开始，到1994年，巴金写给李致的信件有三百多封，其中五十多封信在“文革”中被造反派拿走并丢失，尚存二百五十多封。李致给巴金的信更多。由巴金保留，并在以后退还给李致的有一百八十多封。巴金说：“我本想留着它们，多么好的资料啊！终于决定请你自己保存。以后你替我整理材料，用得着它们。”本书收录巴金写给李致的信两百封，全部影印并附加印刷体，同时选入李致的部分书信，用印刷体排出，供读者了解巴金信件的背景。[1]
1972年
爹：
提起笔，千言万语，真不知从哪里说起。我们有六年没有通信。然而，我这几年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关怀你。你对我一定也如此。
到目前为止，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六五年你去越南之前；最后一次谈话，是六六年在北京的那一次电话。所有一切，我都不会忘记，它将永远刻在我心里。
为了避免某些不必要的麻烦，前一段时候我暂时没有给你写信。同时，也不知道把信寄在哪里。今年八月，我写了一封信给小林，算是试投，希望能取得联系。小林有一个月没有回信，我这个希望也没了。后来，小林信来了，我一看见信封就高兴，满以为这封信会给我带来一些令人愉快的事情。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它带来的却是妈妈逝世的消息。
妈妈逝世，你当然最难受。我本应该立即写信安慰你。可是，我能向你说什么呢？有什么话能减轻我们的痛苦呢？我实在想不出。就是现在，写在这里，我的眼泪也忍不住往下流。
六四年夏天，我第一次到上海。这是我解放后第一次看见妈妈[2]，我开始喜欢她。记得那个晚上，大家在屋外乘凉，萧姐也在场。我向你要《收获》复刊第一期，你答应了。妈妈立即说你“偏心”，说她跟你要过几次，你都没有给她。当时，我们是多么愉快啊！这大概就是一般人所谓的“天伦之乐”吧！然而，这样的聚会，我们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了。
我最好不在这个时候给你写信。因为不仅不能给你安慰，反会引起你的痛苦。不过，我还要问一遍：妈妈去世以前，她看见我给小林的信没有，她说了些什么？我问过小林，她没有回答。但我很想知道。
就这样吧，我不再写下去了。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感情。
李致
十月三十日
李致：
三十日来信收到（你上次给小林[3]的信我也见到），知道你的近况我放心多了。这些年我也常常想念你和你的几个姐姐。三年前有人来外调，才知道你当时靠过边，但是我又知道你没有历史问题，认为不会受到多大的冲击，我一直不想给你写信，害怕会给你找麻烦，心想等到问题解决了时再通信息。现在你既然来信，我就简单地写这封信谈点近况吧。我六九年参加三秋后就和本单位革命群众一起留在乡下，以后在七〇年三月又同到干校。今年六月因蕴珍病重请假回家，七月下旬就留在上海照料她。她去世后我休息了一段时期，九月起就在机关上班（工宣队老师傅和革命群众今年都上来了），每天半天，主要是自学马列主义经典著作。这几个月并没有别的事。但问题尚未解决，仍在靠边。住处也没有改变，只是从楼上搬到楼下而已（楼上房间加了封，绝大部分书刊都在里面）。我的身体还好，情绪也不能说坏，蕴珍去世对我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我永远忘不了她，然而我无论如何要好好地活下去，认真地学习。
你问起妈妈去世前看到你的信没有。你第一封信[4]是八月四日写的，信寄到时，她的病已到危险阶段，刚开了刀，小林在病床前对她讲你有信来，她只是点了点头，那时身体极度衰弱，靠输血维持生命，说话非常吃力，只有两只眼睛十分明亮。我们不知道她那么快就要离开我们，还劝她不要费力讲话，要她闭上眼睛休息。她也不知道这个情况，因此也没有留下什么遗言。想到这一点，我非常难过。
写不下去了。祝
好
尧棠[5]
十一月四日
1973年
李致：
你托肖荀[6]转告我的话已转到了。前次寄上托马斯写的小说一部（十二孃[7]也把《猎人日记》寄出了），明天我还要寄高加索故事、散文诗、中国历代诗歌选三种书给你。《罗亭》我也可以寄给你，但要等书橱启封以后，不过也不会太久了。上星期一我们单位工宣队负责人找我谈过一次话，说是我的结论已经批了下来，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要我做点工作，问我有什么意见，我说身体不好，年纪大，只能在家里翻译点东西。星期六（昨天）他要我参加机关学习，并在学习会上宣布我的问题解决，“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发生活费，做翻译工作”。下周起，我每星期只到机关去三个半天（学习时间在内）。以后要在家里慢慢搞点翻译了。请把我这种情况告诉大妈[8]和国煜、国炜、国莹[9]她们。大妈要看小棠[10]的照片，过几天找出来寄上。小棠现在在安徽。上海今年也比较热。
祝
好
尧棠
七月十五日
李致：
信收到，你给萧姐的信也看过了。“结论”的详细内容和文字我都不知道，也并未告诉我，或在宣布时宣读。当然如果叫我在文件上签字，我会实事求是地看待问题。此外我不会讲什么。现在已经是宣布后三个星期了，还没有什么变动。这个月还是照常领生活费，房子也未启封，只是除了一星期到机关学习两次外，用不着去上班了，可以在家搞点翻译工作，我觉得这也是好的。其他的等着看吧，可能还要有一个过程。我可以安心等待的，也没有什么不满意。
关于书的事情，答复几句：1.《历史[代]诗歌选》只出了上编，下编一直没有出。2.尧林[11]图书馆是我从前打算办来纪念三叔的，有一个时期我在自己的中文书上盖了图书馆的章，后来就没有盖了。3.明天寄上《悬崖》和《罗亭》各一册，都是盖了图书馆的章的。4.将来我的书房启封后，还要寄点书给你。别的话下次再谈。祝
好
芾甘[12]
八月五日
请替我问候大家！
你怎么会打摆子？打过摆子后应继续吃药使这病断根。
李致：
十七日来信收到，我一切都好。生活上并无什么变动。前一个时期去机关学习十大文件，每周去的次数较多。本星期起，每周只去两个半天（一次批林整风，另一次学习马列经典著作）。书房还未启封，估计到年底差不多了。昨天挂号寄上《约翰·克利斯朵夫》一部四册，以前答应过你的，总算找到了。今天接到卢剑波[13]的信，有这样的话：“天六[14]说，从李致处知道你有《约翰·克利斯朵夫》的中译本。她向你借来看，看完了一定还你。”现在书已送给你了，那么就由你同天六联系吧。别的话，下次再谈。请转告大妈，照片刚刚拍过，洗出来就给她寄过去。祝
好！
尧棠
廿八日
爹和萧姐：
爹来信和寄书都收到，谢谢。
小林去杭州工作很好，离上海又近。小棠的调动请抓紧办，这是完全合符政策的，爹不要又觉得不好提出。
已托人买花椒面和辣椒面，买好即寄给爹。
萧姐久不来信，很挂念。身体好吗？天冷了，可能又不太好过。
我去看过子青同志，转达了爹的问候和谢意，他很高兴。他一再表示希望爹注意眼睛：一、晚上不要看书、写东西；二、平时多看一点绿色的东西；三、可试用一个单方。他建议爹把眼睛的情况和西医的诊断，写一个材料寄来，由他请成都一位名眼科中医开方子，可能有效。茅盾曾请这位医生开过方子。我赞成他的意见。
我最近眼病稳定，全日工作。家里的人也好。
请萧姐帮我买一本《李白诗选》和《稼轩长短句》。听说已出版。
秀涓问好。
即请
冬安！
李致
十一月二十五日上
单方是：每天吃枸杞和核桃一次。枸杞五粒，核桃一个或半个。一起吃，慢慢嚼。
上海好买枸杞吗？如不好买，我还有一些，可寄给爹。请尽快来信告我。
李致：
两封信都收到。辣椒面和花椒面的通知单尚未送来，你先代我谢谢子青[15]同志。单方我开始试用，其实枸杞和核桃我也常常在吃，枸杞我这里很多，是采臣[16]从银川寄来的，这两三年每年都寄得有来，我吃不完。我眼睛的毛病在于用得多，人年纪大，器官也不灵了。看医生，既麻烦，作用又不大。我打算拖一下再说。在这里什么也得找人开后门，等到碰到过去认识的医生，那就有办法了。
《李白诗选》未出。《稼轩长短句》是年前出版的，早卖完了，我手边有一本，送给你，同《我们祖先》等五本书一起寄上。
祝
好！
芾甘
廿四日
问候秀涓[17]
辣椒面等收到。
照片一张请转交大妈。
1974年
李致：
信收到。你要的三种书，我只有两种，“鲁滨孙”没有，因此仅寄上书两种，共四册，请查收。
我的生活如常。现已开始翻译“赫尔岑”，慢慢地在搞。我的生活相当安静而且安定，很可以安心做点翻译工作。
见到沙汀同志请代我问候他。
小棠还在乡下，本月中旬回来过春节。
祝
好！
尧棠
一月六日
书已在今天上午寄出。
代我问候家中所有的人。
丁秀涓回川没有？[18]
李致：
信收到。我一直很好，前一个时候学习较忙，现在是每周三个半天。有空仍然搞点翻译，念点书。身体还好。没有写信，只是因为没有什么事情。小林六月中要做母亲了，她的爱人最近可能分配到杭州去工作。剑波写信来，说是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又说《红楼梦》始终未印出。十二孃还在等你帮她买一部。别话下次谈。
祝
好！
芾甘
（四月）廿六日
问候你妈妈和几个姐姐，还有老汪[19]。
李致：
信收到，我这里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变化，我身心都好，也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情况。知道你的眼睛不好，替你担心，这个病要好好医治，今后在使用眼睛方面也要注意。
你来信要的书，有的封在书房里，有的我没有，有的也送给小林或别的人，暂时也没有什么可寄的，只有一本狄更斯的长篇，以后找到其他的书时，再寄吧。
《儒林外史》早给小林了。《镜花缘》有一部旧版的共六册，外面只有四册，我想将来总会找齐的，那时再寄给你。英文小说太浅的我手边也没有。
《东周列国故事新编》我有，别人借去了，等到还来时寄给你。
最近吴学素[20]到过上海，说看见大妈身体很好。但她说看见，已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剑波昨天来信说，他这次去看过大妈，大妈身体好，只是国炜生病。你见到大妈和姐姐、姐夫们时请代我问好。
祝
好！
尧棠
廿九日
问候秀涓。
李致：
十八日来信收到，谢谢你。我还记得七日是你的生日，本来想送给你几本书，但是知道你患眼病住医院，不应当看书，因此不寄了。你的眼睛怎样了？你正在壮年，应当多多工作的时候，不注意保养眼睛是不行的。别的话已经写在给大妈的信中了。
萧姐的身体比在去年还差些，今年天气不好，时冷时热，她发病次数多了些，她又是个“交际家”、“热心人”，爱管闲事，又不习惯清静。
祝
好！
芾甘
十二月十一日
问候秀涓！
爹和萧姐[21]：
你们的信都收到。
萧姐几次来信，都提到小林生孩子以后，大家都很愉快；爹经常逗外孙女玩。我为此也感到高兴。
严冬已到，萧姐身体如何？
我住院两月，这次眼病已基本治愈，不久可出院。你们经常提醒我注意眼病。其实这一二十年来，我还是比较注意的，只是病因不详，摸不到发病的规律。没有害眼病的时候，尽管我喜欢看书，还是有节制的。萧姐总把发病的原因归于看书多了。我懂得是提醒，但这不是发病原因。
爹没有把生日礼物寄给我，使我感到很失望。秀涓看了信以后说，爹历来都是送我们两人的书，现在为啥只送一个人了？李斧（我的儿子）说，四爷爷难道以为我们家只有爸爸一人读书？总之大家都盼望爹尽快把书寄来。书请包厚一点，有两次都散了。过去文生社[22]出了一套朱洗的生物丛书，好像有四五本，如有可否送我？当然，这是礼物以外的了。
这信由我口述，秀涓笔录。她向你们问好。元旦将至，即祝新年快乐！
李致
十二月二十四日
我想要点外国文学史，介绍外国主要作家和作品的书。这也是礼物之外的。书和信仍请寄出版社。附上卢剑予[23]伯伯给我的信。
又及
1975年
李致：
信收到，知道眼病基本治愈，就要出院，很高兴。本来听说你患青光眼[24]，我倒有些着急。剑波来信也说你快出院。但今后还要多加小心。
书先后寄上两包，想都收到。你要的书，有的我没有，有的我自己在使用。可以寄给你的会陆续寄上。
我很好，仍在搞点翻译读点书。我的眼睛也不太好，但这是老年人的“迎风流泪”，是衰老的现象，不要紧。
文栋臣[25]去年托我买“三国”、“红楼梦”两书，我至今买不着。我自己的送给小林了。本来“红楼”我倒有三四种不同的本子，但前年都送人了。我还有一部木版的（几十册一套）。我想你在成都买一两部总有办法，你能买到寄给文栋臣就好了，或“红楼”或“三国”都行，能两部都买到更好。还有，萧姐也说要找你代买一部“红楼”，上次写信时忘记写了。这些当然要看情况，有困难就不必提了。能买到一部“红楼”就给萧姐罢。
祝
好！
问候秀涓
尧棠
一月十日
爹和萧姐：
新年好！
爹和萧姐寄来的书都收到，谢谢。
你们最担心我的眼病，就从这儿说起。我原估计去年底可以出院，没有料到又有反复。虹膜睫状体炎好了，角膜炎又发了，看来还得住一段时候。只有既来之则安之，克服急躁情绪。萧姐问眼病是否营养不足？这很难说。就是医生，现在也没有兴趣去找寻原因。
我很想知道爹一天到晚在干什么？读什么书？翻译什么文章？一早上还是喝碗牛奶吃块面包吗？一天在院子里散几次步？做什么健身运动没有？在为哪些事情操心？
萧姐这个冬天身体尚好，很值得高兴。我住院初期，你有两个月没有来信，我经常为你担心。上周雷毅若[26]来看过我，她也很关心你的健康。
我很喜欢读鲁迅的书。《全集》读过多遍，眼病好后再精读。我经常读鲁迅的作品给孩子（包括朋友的孩子）们听。爹如果有鲁迅传、回忆录和作品解释、图片，请寄我一些。最近听说拿波伦是“法家”，爹如有拿波伦传记之类的书，也请寄一点给我。我知道爹喜欢读书，爹也知道我喜欢读书。爹喜欢我爱读书，又乐意给我书。所以我每封信必谈到书。
方敬[27]同志到过上海没有？
李芹[28]在去年下期，被推荐到重庆大学，读无线电系自控专业。她说过几次，以后假期要到上海看你们。
秀涓附笔问好。
李致
元月十三日
李致：
十三日来信早收到。关于鲁迅先生的书已经寄上了几本，以后可能还要寄。拿破仑的传记一时难找到。法文的我倒有。其他的书如找到，会随时寄给你。你问我一天到晚干些什么？我一天也少有空闲时候。除了到机关学习或到附近散步外，我就在家听广播讲座念日文，搞翻译，每天译赫尔岑的《回忆录》几百字（查典故，加注解，也要花功夫），此外还读点别的外国文和世界语，为了不要把从前学过的忘记。这是我的日课。至于看什么书，大都是从机关资料室借来的内部发行的书，如关于日本、苏联和拉丁美洲的书，以及从别处借来的《开罗文件》、《格瓦拉传》等等。此外也看看关于儒法斗争和论《红楼梦》的书。我也没有什么操心的事情。我希望能再活十年，准备把一部百多万字的《回忆录》译完，译这部书，同时也在学习。
以上是关于我的事。我觉得重要的还是你的眼睛，你的身体，你要多多注意，为了更好地工作。出院的时候写封信告诉我。
昨天我女婿[29]和小棠都回来了，我们家又热闹起来了。小端端[30]一天天大起来，大家都喜欢她。小林的工作有了眉目，春节后可能决定。
别的话以后谈。祝
好，并祝春节愉快！
尧棠
二月七日
问候秀涓
爹：
上月十日来信早收到。当时你为我将出院感到高兴。实际上病情有反复，使你空欢喜一场。我感到很不安。一月来，主要的收获是得到确诊，是霉菌性角膜炎。这种病的病程长、反复多，但情况明，可以对症下药了。
寄来有关鲁迅的书收到。我每次向你提出要求，你总尽可能满足我。秀涓专门把你寄来的书带到医院让我看看——当然只能看看封面——我心里充满感激之情。我爱看书，我的女儿和儿子也爱看书。你寄来的书，至少在我们两代，都会很好地阅读和保存。
春节到了，祝你身体健康！秀涓问好。
李致
二月八日
爹和萧姐：
爹七日信收到。知道你日常生活情况，很高兴。你译赫尔岑的回忆录，是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或是你自己定的？你身体健康，这是最好不过的事。请注意劳逸结合，多加保重。
前天看见杨子青同志。一谈话他就询问爹的情况，他很关心你和想念你，还想带家乡的土特产给你。我谈到带花生酥给你时，他问为什么不带青菜头？他的问题没有最后结论，但看来他还是开朗的。
萧姐的身体怎样？不来信使人担心。
我还住省医院。确诊后能对症下药，情况在好转。这种病病程较长，容易反复。只有用极大耐心与它斗争。萧姐能帮我买到二性霉素吗？过期的也行。
四川原拟印50万部《红楼梦》（省委已批准），但中央统一安排，四川只印5.5万部。这一下矛盾就突出了。萧姐要书，我当然记在心上，但何时能买到，还说不准。
我住院已三月，这三月没见到卢伯伯和邓天六，平常他们笑我去的时间短，犹如“点火”。现在生病，连火也点不成了。
秀涓问好！
李致
二月十六日
李致：
信收到。李苏[31]来上海，交来你们给我们的土产，谢谢你和秀涓。李苏也讲了些你的近况，知道你春节期间向医院请假回家，你的病虽然麻烦，但也不太严重。眼睛太重要了，我知道你会好好保养和保护的。
最近意外地把镜花缘找全了，前两天交邮寄上，这是大字本，看起来方便些。你来信又问我译赫尔岑是不是组织交下的任务，记得早已回答过你了，组织上没有给我什么明确的任务，当时只说希望搞点什么工作，我提出搞点翻译，译赫尔岑的回忆录，组织上同意了。和出版社没有联系过，我也不准备在几年内出版，因为我上了年纪精力差，每天最多只能译几百字，有时查书、查字典更花时间。这书共有百多万字，里面有精华，也有糟粕。能够花不到十年的时间译完它，留下一部誊正的手稿，送给国家图书馆，对少数想了解十九世纪前半叶欧洲和沙俄各方面情况的人也有一点用处。就是这样的工作，我能不能完成还是问题，因为我的眼睛也不好，要是恶化，那就连这一点点工作也无法搞下去了。不过我很乐观，我也开始注意保护眼睛。
别话后谈。祝
好！
芾甘
三月三日
问候秀涓
爹和萧姐：
爹来信和寄书都收到。谢谢。
萧姐久未来信，身体好吗？
我的眼病大有好转。元旦到春节，有过两次反复，以致角膜穿孔，前房积脓。李舒不知道这些情况。后来因为找到病因，对症下药，才有好转。目前，病眼的炎症己控制住，只是视力不能恢复。幸好右眼完全是好的。医生没让我出院。为了适应正常生活，我已把爹寄我的有关鲁迅的书读完两本。萧姐也许要骂我。我是为了让你们放心，才向你们报告这一点的。
现在是三月份。前年我来上海看你们，转眼就两年了。等病好一段时候，如有机会再来上海看你们，该有多好呵！
爹应该去医院看看眼睛，请萧姐督促，并请爹把检查结果告诉我。
即请
春安！
李致
三月十一日
爹和萧姐：
我终于在昨天（四日）出院。爹说过：“出院的时候，写封信给我。”所以我赶快写信报告。到目前为止，这次眼病算结束了，只是左眼的视力很差。医生要我以后动手术，角膜移植，但我没有下决心。过些时候再说。由于炎症控制住了，右眼又是好的，已经能看书。住院最后几天，我看了《镜花缘》。每当翻开书，总想起爹信上说的：“这是大字本，看起来方便些。”心里充满感激之情。爹去看眼睛没有？萧姐身体好吗？我大概还得休息一月左右，“五一”后可上班。这次眼病，你们非常担心，现在可放心了。
请爹寄点中国古典小说和诗词给我。
秀涓问好。即请
春安！
李致
四月五日上
爹和萧姐：
李舒带回的信、书和其他东西都收到，谢谢。知道爹身体好，大家都高兴。可惜李舒说不清楚萧姐的情况，令人担心。李舒说爹对一本科技书有兴趣，现将我的一本寄上；同时寄上一本有关《红楼梦》的评论。我出院快三周，拟在“五一”前上班。这几天在家休息，也不断有节制地读点书。读完了《罗马的故事》，写得不错。爹送给邓天六的糖，我和李舒已送给她了。她很高兴，说要写信致谢。即请
春安！
李致
四月二十三日上
李致：
廿二日来信收到，书也收到了。那本谈卫星的书是李舒推荐的，我本来不知道有这么一本书，翻看翻看，也好。
你上班后也要注意使用眼睛，只要有节制地使用，我想不会有大问题。
我的眼睛还是不太好，这是由于使用较多，几乎整天看书写字。以后一定要加以限制。
四舅公的八表叔[32]最近经过上海回成都，住了三四天，他还不知道你在成都工作。
不要忘记替萧姐买一部《红楼梦》。
祝
好！
尧棠
五月四日
问候秀涓！
方敬至今未来，但是他的爱人何频伽在今年一月上旬到北京、南京、上海学习参观，在我这里坐了一两个小时。
爹：
上次李舒回来说，你原准备找他带一包翻译小说给我，后改为我要的古典文学。其实翻译小说我同样喜欢。特别是《圣彼得的伞》之类书名已把我吸引住了。我希望得到原打算寄我的这一包书。
去年买了一部蔡东藩的《民国通俗演义》。此人还写有其他朝代的演义十部。二十四史我陆续可以买齐，这是所谓正史。鲁迅提倡看点野史。这十一部演义算是野史吧。除“民国”外，其他十部恐怕不会有出版。不知你是否有这些演义？
我寄了一本马恩列的二十三条语录的注释本给你，收到了吗？此书编得还可以，只是字太小了。
李致
五月二十日上
李致：
信收到，怎么你的眼睛又有反复？以后要好好注意。萧姐收到你寄的书，一定很高兴。十二孃早已买到《红楼梦》了，你可以放心。蔡东藩的演义，我有一部《前汉演义》，已在一年多以前送给别人了，我觉得他这些书写得并不好。《圣彼得的伞》是我本来拿给李舒在路上看的，后来给李小棠拿走了，因此换了一本《茅屋》给他。原本打算给你的是《鸦片战争时期英军在长江下游的暴行》等三四本翻译书（不是小说），后来换上了《白石词》等书。你要是对那些翻译书有兴趣，将来还是会寄给你的，不用急。你寄来的学习资料收到，谢谢你。我的眼睛是小毛病，据我看，少看书或不看书就会好的，请勿念。
祝
好！
尧棠
六月一日
问候秀涓
李致：
前信早收到。我本月初得到通知，说我们单位没有业务可搞，我的“业务关系”已转到人民出版社，要我到那边去报到（这一批一共十多个人，有茹志鹃、赵自、菡子、姜彬、芦芒等，不过各人自己去报到）。我给分配到编译室，也已到那边联系过了，不上班，每周参加学习两次，我眼睛不好，暂时不接受任务。以后眼睛好起来，总得翻译一点东西。赫尔岑的翻译也停了。别的变化还没有。这就是调动积极因素、落实政策吧。别的话以后再说。
祝
好！
尧棠
十三日
问候秀涓
小林将去杭州工作，但手续尚未办好。她去后，再请调回小棠，她的学校答应出证明。
爹和萧姐：
你们两人的信都收到，我非常高兴。爹的问题有些进展，这很好，我估计还应该有进展。党的政策很清楚，应该落实。当然就爹本人来说，不必着急；年纪这么大了，眼睛又不好，把搞好身体放在重要位置上。
小林去杭州后，要采取措施把小棠调回来。既解决小棠的问题，又多一个人照顾爹。爹最好主动向组织上提出要求，这是正当的应该解决的问题。
我最近眼病稳定，上班的时间稍长一些。大妈和几个姐姐也好。等这次眼病好完，我要争取到上海看你们。这是可能实现的。
敬祝
健康！
李致
九月二十三日上
李致：
信早收到。元杂剧选已寄给你了。我的生活还没有什么变动。仍是每周两次到编译室学习。小林去杭州浙江省文化局工作（《浙江文艺》编辑部）已决定，调令刚刚寄到。她月底前去杭州。以后我们就要交涉小棠调回上海的事情。从前我曾写信托你为文栋臣夫妇买一部《红楼梦》，我知道你有困难，现在我托一位北京朋友买到了，今天已给他们寄去。你也可以减轻负担了。你们都好吗？我们都好。现在要请你买一点辣椒面和花椒面寄来。上次曾向大妈要过，寄来，的确不错。东西可以直接寄到我家里。
别话后谈。
祝
好！
尧棠
（十一月）七日
问候秀涓！
你去年要过朱洗的“生物学丛书”，当时寄给你四本，最近又找到一册《我们的祖先》，下个月给你寄去。
又及
替我问候子青同志，谢谢他的关心。
李致：
信收到，我的生日照阴历是十月十九，照阳历是十一月廿五。所谓廿四，是你记错了。其实我多年没有想到生日不生日，只是从去年起，九姑妈[33]、十二孃、萧姐、小幺爸[34]他们提出来要吃一顿“热闹”一下，我也只好随俗了。
你看了《警世通言》，还想看其他两“言”。我手边没有，只有“今古奇观”，明天就给你寄去。我觉得你看了“奇观”就够了。“三言”、“二拍”，每部收短篇小说四十篇，五部共两百篇。“奇观”编者又从两百篇中选出四十篇，“明言”和“恒言”里的较好小说都选在“奇观”里面了。当然那个人选的也有好些糟粕，那是时代不同，观点不同，过去的“好东西”到今天也很可能成了毒草。所以我认为看完四十篇就够了。
英法文学名著中译本我这里有的不多，有些小林早要去了。别的以后找出来，再寄几本给你。
祝
好！
芾甘
十一月廿四
问候大妈、你几位姐姐和姐夫！
爹和萧姐：
爹来信和寄书（《底层》等）收到，谢谢。萧姐很久未来信，令人想念。小林去杭州没有？孩子随她去杭州，还是留在上海？小棠的事进行得如何？
我前天去看了子青同志，转达了爹的谢意。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好，很关心爹的眼睛。他的眼睛也不太好，有白内障，我介绍了一位好医生给他看。卢伯伯最近在邓天六那儿住，他说他给爹写了信，请爹叫我借几本书给他看。我听了好笑，但也赶快把书给他送去。
成都这几天开始冷了，今天下了一点小雪。我最近较好，只是大妈、二姐、邓天六、吴伯母[35]等，冬天一到都不太好过。萧姐可能也不太好受。
即请
冬安！
李致
十二月九日
李致：
信收到。我的眼睛已找人检查过了，说是泪管堵塞，问题不大，常到医院去通通就行了，我已去通过三次。小林去杭州已三周多，我已向里委和街道乡办打了报告，戏剧学院和出版社编译室也出了证明。说是有调回的可能，不过还要经过调查和讨论。总之要等到有结果还需要一段时间。
《太平洋战史》后面缺两册，将来可以托人在旧书店找找。大字典我看用《辞海》就够了，以后再想法找别的，如《康熙字典》。前两天寄你一包书，想已收到。我还是一切如常，不过这几天患感冒，人不太舒服。大妈身体怎样？替我问候她。
祝
好！
尧棠
（十二月）廿五日
问候秀涓
1976年
李致：
你要字典，我把《康熙字典》寄给你，我想查难字怪字，这也够用了。
总理逝世，全国人民一致悲痛，我也十分悲痛。他是一个伟大的革命家，一个大公无私的共产主义战士，他没有家，没有私生活，每天工作十八小时左右，把整个一生和巨大的精力奉献给中国人民革命事业，给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四四年到四六年在重庆和上海，四九年到六六年在北京和上海，我多次看见他，他对我很亲切。我忘记不了他。回想他的言行，我又一次受到教育。
萧姐大约每周到我们家一次或两次，她身体不大好，但喜欢活动，熟人多，应酬多，她自己说是没有精力写信。
祝
好！
尧棠
（一月）十四日
问候大妈和秀涓。
爹和萧姐：
一周来，正经历着毕生最悲痛的时刻，我们敬爱的总理逝世了。成千上万的人自发地开展了悼念总理的活动。绝大多数人自动戴了青纱，青纱上印有“沉痛悼念总理”的字。许多人写了悼念总理的诗词贴在大街上，看的人很多，我挤不进去。整个城市成天放着哀乐。一天不知道要痛哭多少次。
我知道，总理一直关心爹。这使我更加难受。
爹寄的《康熙字典》收到，我感到无比温暖。几十年来，爹是最关心我学习的人。我不会辜负你的慈爱和期望。
请保重。
李致
一月十四日上
李致：
两封信都收到。我大约每周去医院通眼睛一次，右眼已好多了。左眼上周患结膜炎，没有通，给了药给我，每天点眼药，晚上少看书，也逐渐好了。这星期还要去看。
寄点书给你，算不了什么，只希望你好好工作，能做出点成绩。我的书房还未启封（旧作协那里去年有解放的人柯灵、王西彦等的书房也都未启封），不过里面大半是成套的外文书，我一时也用不着。外面的人[书]也不少，我有时还送点书给别人。还有小林、小棠也拿了些书去。给小林的最多，你是第二。
我托你替我买一部书：庚辰本《脂砚斋四评石头记》，这是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最近印出的，售价七元多。我本来托这里一个朋友代买，他忘记了，我估计你可以买到。如你有困难就写信给我，我再找别人。如买得到就汇钱给你。
再过一星期小林夫妇就要回来过春节。
祝
好！
尧棠
（一月）二十日
问候秀涓。
爹和萧姐：
爹的两封信、萧姐的信都收到。久不得萧姐的信，一看字迹就很高兴。春节，你们过得好吧？
去冬以来，大妈一直生病。上月十八日住院，当天医院就发了病危通知。她老人家年近八十，病多（支气管炎、肺气肿、高血压等）体衰，这次主要是胆囊炎。经过多方抢救，现已有好转。我们轮流在医院照顾她，以致连给你们写信的时间都没有。
我春节仍然去看了子青同志。现在我和他已有一种亲密的感情。这完全是因为爹的因素。前年我曾告诉过你们，子青同志说他最思念两个人，一是爹，一是何其芳。我们每次见面，大部分时间谈的也是爹。那天看见他，他为总理逝世感到十分悲痛，拉着我的手不断流泪。他表示要克制自己，希望爹也克制自己，不要过分悲痛。
爹要的那种《红楼梦》版本，我已托书店的同志购买。如果有书，不会有问题。等有回音再告诉爹。卢伯伯和邓天六要的《水浒传》（一百二十回本），我已替他们买到。
即请
春安！
李致
二月五日上
李致：
信收到。我这里一切都好，泪管堵塞已经通了，前两天又有一个朋友介绍我到另一个眼科医生处检查过。
大妈的病现在怎样？她仍在医院吗？念念。
小棠调回的手续已办好，据街道乡办说已报到区乡办，这样看来希望更大了。
祝
好！
尧棠
（二月）廿三日
问候秀涓
还有，如见到子青同志，替我问候他。
爹和萧姐：
爹二十三日来信收到。小棠的事有头绪，还得抓紧办。萧姐好吗？
大妈已出院，她要我告诉你们，并向你们问好。
庚辰本《脂砚斋点评石头记》，今天去书店买到，并挂号寄萧姐那儿。收到后请告我。爹寄点什么书给我？十月革命后的苏联小说，爹还有吗？我只有鲁迅的创作（五八年出的《全集》），没有日记和译丛。如有《金瓶梅》，我也想要。
即请
春安！
李致
二月二十七日上
李致：
廿七日来信收到，书也由萧姐送来了，谢谢你。今天汇上书款（包括邮费）八元，并挂号寄上你要的《鲁迅日记》一部。别的书小林拿走了些，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将来如发现你要的书，会寄给你。《金瓶梅》我有一部，在运动初期烧掉了，因为怕小棠他们找到翻看，这部书我自己也看不下去，从未看完过，烧掉也并不后悔。如方便，还要你给我买一本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一册，售一.七五元）。戚序本我已在此买到了。
听国炯[36]讲你眼睛还是不大好，要随时注意。我的眼睛无大问题，这是老年人的病，只有让它去了。不过我也要注意保护。
替我问候大家。
祝
好！
尧棠
三月五日
问候秀涓
爹和萧姐：
子青同志送了些花椒面给爹。品种很好，是过去的贡椒。他说先要焙干，然后密封。吃多少取多少。我已托人带到萧姐那儿。
大妈出院后，情况继续好转。只是还不能站，走路要搀扶。有一个恢复过程。
敬祝
健康！
李致
三月八日上
爹和萧姐：
爹请李舒转的信收到。爹寄来的《死魂灵》等书也收到，谢谢。我最近感冒一次，好在没有影响眼睛。我给萧姐拜生的信，不知赶上日子没有？十天前，我去看过于青同志，把替他买的一瓶日本眼药水送去。他要我问候爹。
爹要的评石头记，书店还没回音。我最近在找《古文观止》《经史百家杂抄》《文选》之类的书，爹有没有？
大妈身体继续好转，她要我告诉你们。
小棠的事有进展没有？我儿子李斧去年高中毕业，最近有可能安排工作。
即请
春安！
李致
三月二十九日上
李致：
信收到，我后来又寄了一包书给你。下个月内还要寄出几本书，里面有一部雨果的《九十三年》，是我四二年回成都时带走的，书上还有你父亲[37]的图章，让你保存更好些。花椒尚未收到，你替我谢谢子青兄。我眼睛最近好了些，泪管已经畅通了。
祝
好！
尧棠
（四月）二十四日
问候全家
爹和萧姐：
我最近出差到乐山，回来后去新华书店内部书门市部。爹要的《脂砚斋重评红楼梦》，成都已没有货了。只有以后再说。
即请
夏安！
李致
四月二十九日
李致：
你的两封信都看到了。书买不到，不要紧，我已在编译室资料室借来翻看过。你要的那几本古文我手边没有，《古文观止》李小林早要去了。《九十三年》已经寄出，别的几本书，以后再寄。我身体还好，一切如常。小棠困退，调令已发出，他过两三天就要回明光[38]办理迁回户口的手续，据说迁回以后还得在生产组劳动一个时期，才分配工作。别的事，以后再谈。
祝
好！
尧棠
（五月）六日
问候秀涓
爹和萧姐：
爹来信收到。知道小棠调回上海事进一步落实，很高兴。我儿子李斧在本月五号已被分配在市人民广播电台编辑部工作。
我眼病病情稳定，两次去乐山，明天要去重庆。因为忙，子青同志那儿有一个多月没去了。何其芳同志来四川，因为我去乐山，没有见到他，很遗憾。方敬同志参加《汉语大字典》领导小组工作，我和他接触较多。他将率领两批人去北京、上海学习经验，表示一定要看望爹。
家里的人都好，请勿念。邓天六刚过了七十大寿，我去给她拜过生。小林小祝常寄刊物给我，我也寄过一些书去。小幺叔[39]去干校后是否常回上海？问九姑妈好。
即颂
夏安！
李致
五月十九日上
李致：
信收到。萧姐已在五月下旬退休了，可是她似乎更忙，不习惯，身体也不好。小棠调回来，户口也已迁回来了。前天起在街道乡办团委青少年教育组帮忙工作，按时上班和学习，等待分配。他的情绪很好。我五月份学习比较忙些。小叔叔[40]仍在干校，现在每月返家休假四五天，八月轮训内[内轮训]结束。你向他要书我不支持，因为他的书不多，家里还有你两个妹妹要看书。最后我托你代买一部周汝昌著的《红楼梦新证》。有人找我代购，我在这里买不到。我想这是新出的书，你大概有办法。希望能办到。
祝
好！
问候秀涓
芾甘
（六月）九日
爹和萧姐：
成都附近最近将有七级以上地震，大家忙于准备防预措施。不知你们是否已听到这个消息？
小棠调回上海，这是一个好事情。希望他努力学习和参加社会活动，以便尽快解决工作问题。还希望他更多地关心和照顾爹。
萧姐退休后，生活情况如何？大家都希望你在身体条件许可下，回四川一次。当然现在不能来，因为大家都在防地震。
爹要买的书，我已托人去问。也得等防地震的高潮过了，再去催促。爹的眼睛最近好吗？子青同志问候你。
即请
夏安！
李致
六月二十八日
李致：
信收到。地震的事我完全没有想到。剑波刚来信，说大邑要地震，可能波及成都。预报也许只是推测，不一定成事实，但预防总是必要的。几个月前山西临汾有朋友来信说他们那里有预报，大家有些恐慌，不过至今还没有出现情况，希望这次也只是预报而已。要小心。我们都好。我一个多星期前闪了下腰，贴了膏药，好些了，但还没有复原，坐久了，就感到隐痛。你们都好吗？有什么困难吗？大妈身体怎样？几个姐姐都好吧？书不用买了，现在还是防震要紧。朱总逝世，我感到悲痛，他虽然九十了，可是看起来还很康健，想不到一下子就离开了我们。二十年前在柏林中国大使馆里我和他同桌吃过饭，后来在人大小组会场上和他谈过话。他的四川口音比我还重。他的确是个伟大的革命战士。小棠现在还在街道团委青少年教育组暂时工作，等待正式分配，目前一天三班，他的情绪倒很好。小林夫妇在杭州工作也起劲。
别话后谈。
祝
好！
尧棠
七月七日
问候秀涓
爹和萧姐：
爹七日来信收到。迄今为止，成都附近并未发生大地震。当然不能放松警惕。请放心。
我到书店内部发行组去了。我原以为《红楼梦新证》是内部发行书，但并不是，说是公开发行的。然而书店一般门市部不仅没有，好像根本不知道有这本书。我已托人到市店发行科去打听。
爹为什么闪了腰？现在好完没有？记得六四年在北京，你为了赶车把手摔坏。以后我来上海时妈妈批评你不服老。您的确应该注意，不要无所谓。据我所知，闪了腰针灸效果一般较好。您是怎样治疗的？
萧姐退休后的生活是怎样过的？最近身体怎样？您也要注意休息，不要太热心去忙这忙那。您很乐观，这很好，但要劳逸结合。
我和大妈、几个姐姐都好。秀涓问好！
李致
七月十四日上
李致：
信和书都收到。书款已汇还，想已送到了。我的腰是在通阴沟后又抱端端撒尿弄伤了的。经过打火罐、贴膏药，搞了两三个星期，现在可以说是好到百分之九十七八了。以后更要当心。上海最近很热，但我们家里人都很好。小棠仍在街道团委青少年教育组工作（暂时），情绪很好。济生去干校半年，今天要回来了。小林夫妇月初请假回家过了一个星期。萧姐每周来我家一次或两次。她虽退休，但仍参加机关学习。成都地震预报大概成了一场虚惊，这也是好事，剑波也常有信来。你们一定安定下来了。家里人都好吗？
祝
好！
尧棠
（七月）二十五日
问候秀涓！
我还要托你代买一部书（我昨天在我们资料室看见的新书）：
中华书局新出影印金圣叹批的《水浒传》，共八册，全名我记不清楚了。是内部发行的书。
书倘使买到，请直接寄到我家，因为八本书寄一个邮包，邮局不肯送，只送个通知单，要收件人持单去邮局三楼自取。以前萧姐都是托人取来后，给我送来的，我不愿增加她的负担，我自己去取倒方便。我有时也托一位北京的朋友买书。
爹和萧姐：
萧姐人好吗？
爹上月二十五日信收到。腰好完没有？爹要的影印《水浒》，等买到后再寄您。一般说，只要成都有书，我能买到。
最近预报，成都地区可能在十三号、十七号、二十二号或这几天前后受地震波及。各级党委都在抓防震工作，其他工作如有冲突都要让路。有不少市民在街上搭了临时居住的棚帐。看样子，迟早得震一下才了事。
爹给我的《鲁迅日记》，我已看了一遍。其中与爹有关的共五个地方：
1.一九三四年十月六日，给爹饯行“于南京饭店，与保宗同在，全席八人”；
2.一九三五年九月二十五日，“清河来，并交《狱中记》及《俄社会革命史话》（一）各一本”，记明爹所赠；
3.一九三六年二月四日，记明得爹的信“并《死魂灵百图》校稿”；
4.同月八日，记有得爹信“并校稿”；
5.一九三六年四月廿六日，记有爹“赠《短篇小说集》二本”。
爹的《鲁迅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中提到“从日本回来，有一天黄源同志为了‘译文丛书’的事情在南京请客，鲁迅先生和景宋夫人来了”。这次会面，日记上似无记录；也许有，我看漏了？
我最近又在重读鲁迅的书。我很想多读一些有关回忆鲁迅和分析其作品的书，请爹再找一点。有些不懂的地方，我将向子青同志请教。我还拟请他讲《故事新编》，他已同意。爹能否给我一本《死魂灵百图》？最近我的眼睛较稳定，爹寄的书大多读了一遍，部分资料性的除外。
最近我遇到一个问题：可能上年纪了，一本书读过不久，除某些印象外，很多地方都忘了。想做点笔记，既没时间，又嫌麻烦。请爹给以指点。
郭沫若、茅盾、老舍等人的小说，爹能否再寄我几本？明、清的小说，如有，我也想要。
爹的眼睛怎样？
即请
夏安！
李致
八月十二日上
李致：
好久没有得到你的信了。昨天萧姐送来你寄给我的评《水浒》资料两册，谢谢你。听说成都地震警报尚未解除。唐山震后，你们那里还是紧张。剑波来信说，川大也要搭帐[篷]。我估计成都这次大概不会有大问题，而且你们早有防震准备，很可能平安过去。我已得到北京来信，朋友们都平安，不过还有余震，大家晚上都睡在窝棚里。我们这里一切都好，只是天热。小棠这星期一给分配到上海益民食品厂工作，暂时做装卸工。他的情绪很好。萧姐最近身体不大好，她退休以后心情一直不能平静。
我上次写信托你代购金圣叹评《水浒传》。不用买了。我已借来翻看了。
你们都好吗？大妈好吗？你姐姐们都好吗？
祝
好！
尧棠
八月十四日
问候秀涓爹和萧姐：
爹十四日来信收到。弟弟分配工作，这是很令人高兴的事。成都仍在防震，但有些单位惊慌失措。中央已批评。据说今天开了二十万群众大会，贯彻中央精神。家里的人都好，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可向你们报告。
别人闹地震，我读书的时间反而多一些。只是天热，实在难受。更不妙的是有人提醒：最近我似乎又富态一些。
即请
秋安！
李致
八月十六日上
李致：
前信想已收到。今天听广播（报纸还没有送来），知道四川松潘、平武地区发生强烈地震，“损失很小”（这是不幸中的幸事），说是成都“强烈有感”，大概是大家感觉到强烈的晃动吧。不知你们一家的情况怎样，有没有受惊？地震是否结束？或者还有余震？还有没有警报？要不要搭帐棚[篷]过夜？我们很关心，希望你们保重，也希望你抽空给我们讲点简单的情况。上海最近天热，但大家都好。祝你们平安。问候大妈和你的姐姐、姐夫们。
祝
好！
尧棠
八月十八
问候秀涓！
爹和萧姐：
你们的来信，先后都收到了。
听说江苏最近会有地震，可能波及上海，不知确否？成都一直在防震。十七日平武地震后，廿二日、廿三日又有两次较大的地震。成都有感的程度，并不亚于第一次。据说属“群震”性。平武离成都较远，大家担心的是龙门山断层中南段地震，因为其中有的县（如安县、绵竹、大邑）离成都近。前一段预报，主要指这些地方，而非平武、松潘一带。今早又发预行警报，说今明两天可能有地震。目前一般搭了帐篷，搬出了高大和危险建筑，还作了其他准备。
我空的时间仍在读书，上海如未闹地震，请爹寄点书给我。
即请
秋安！
李致
八月廿八日上
李致：
信收到。知道四川几次地震的情况，我们也比较放心了。江苏也有警报，我们这里也打过招呼，没有惊慌的情况，但少数地区有人捣乱，也有人自扰，发生跌伤的事。我是事后才听说的。你问起鲁迅先生日记中有无记录一九三五年黄源为《译文丛书》请客的事。有的，见《日记》下1075，“河清[41]邀在南京饭店夜饭，晚与广平海婴往，同席共十人。”还有两次：1.1108页二月九日（三六年）：“晚河清邀饭于宴宾楼，同席九人。”2.1119页五月三日：“译文社邀夜饭于东兴楼，夜往集者约三十人。”
我同先生第一次见面是在三四年八月五日，见日记999页：“生活书店招饮于觉林，与保宗同去，同席八人。”保宗就是茅盾。
你要书，过两天寄几本给你。你上次提到的《圣彼得的伞》，可以寄给你了，小棠要了别的书去。小棠每天到益民食品三厂去上班（现在上早班）。我们大家都好。你们一家人怎样？替我问候。
希望早日完全解除警报。
祝
好！
尧棠
九月六日
问候秀涓
爹和萧姐：
爹来信收到。
有关《鲁迅日记》的情况，我都记下了。所提到的几次聚会，爹都参加了吗？因为日记中没有提到与会者的姓名。
爹寄来的书收到，谢谢。可惜《四世同堂》只有第一部（即《惶惑》），其余两部能找到吗？我很想再看看。爹有《桃花扇》之类的书吗？我也想读一读。最近天不太热，可以静下来读书，这对我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
成都地震情况已趋缓和，街道上的棚帐大多拆除，生活逐渐正轨。姐姐最近休息不好，昏倒一次。二姐心绞痛住院几天，但问题不大。四姐去农村工作半年，已回成都。我女儿因学校开门办学，到昆明去了。
小祝经常寄《浙江文学》给我。弟弟工作习惯没有？
秀涓问好。
即请
秋安！
李致
九月十二日
爹和萧姐：
除“四害”，大快人心！这个“四人帮”，把党和国家弄得不成样子。鲁迅批判过的坏蛋变成所谓“左”派，鲁迅赞扬过的好人却受打击。但历史不容颠倒，他们逃不脱历史的审判。我为党、为全国人民高兴，为上海市人民高兴，为爹高兴。我真想马上见到你们，和你们一起庆祝这具有历史意义的胜利，共享这终于盼到的幸福与快活！
李致
十月二十二日
我最恨这帮人歪曲鲁迅。我再一次集中读鲁迅的书，就是为了识破他们。
又及
爹和萧姐：
萧姐来信收到。
国庆后我出了一趟差。这就是没有写信的原因。爹寄来的书（《鲁迅诗稿》《屠格涅夫戏剧选》等）都收到，谢谢。
回成都那天，得知“四人帮”被抓起来，兴奋得几乎天天晚上睡不着觉。我特别为爹感到高兴。这个消息我早知道了，只是不能说。当时没有正式传达，加以上海的情况比较复杂，我仅写了一封简单的信。隔几天见报上有上海的消息，又给你们写了一封信，估计现在你们已收到。前一段“四人帮”的爪牙，把四川（包括我们单位）闹得很不安宁。现在，树倒猢狲散，像秋后的蚂蚱活不上几天了。当然，更主要的是挽救了党和国家的命运，许多同志像获得第二次解放。你们和上海的同志可能感受更深。希望尽快得到爹的信。宝成铁路常塌方，来信请寄航空。
敬祝
健康！
李致
十月二十六日上
李致：
信收到。我们都好。砸烂“四人帮”，为民除害，大快人心。人民会高兴。上海是“四人帮”经营了将近十年的黑据点，爪牙不少，问题也多，出版社党委一、二、三把手都是他们的人，因此阶级斗争的盖子至今揭不开，现在正在要求新市委派工作组来。我现在学习稍微忙一点。但还有点时间搞翻译。“四人帮”垮台，我晚上睡觉比较放心了。他们一帮人是希特勒的信徒，张春桥疑心我知道他的底细，一直压着我，其实我对他的叛徒历史和三十年代黑文一无所知，只是解放后在上海同他接触中感到他这个人有点阴险可怕而已。现在没有心思理书，以后找到什么书再寄给你吧。
祝
好！
芾甘
（十一）四日
问候秀涓
爹和萧姐：
爹来信收到。知道上海和你们的情况，我很高兴。“四人帮”盘踞上海的时间久，斗争自然比其他地方复杂。我能理解爹的心情。对“四人帮”当然要表示鲜明的态度。只是爹年纪大了，到出版社的时间很短，了解情况有限，建议爹积极参加学习，对出版社内的斗争，尽量超脱一些。其实我也不了解情况，只是想到这一点，供爹参考。
即请
冬安！
李致
十一月八日上
李致：
八日信收到。我现在仍是一周在单位学习两天。见着杨子青同志，替我问候他。我仍在搞翻译，不过还是很慢，但也已抄好第一卷，有十几万字了。如方便，给我买点辣椒面寄来（花椒面，我这里还有）。国煜的身体怎样？我的一切如常。我也不急。小棠情绪很好，他们那个厂生产成绩不差。
祝
好！
芾甘
（十一月）十二日
问候秀涓
爹：
您给我的信收到。昨天还在卢伯伯[42]那儿，看见您给他的信。最近我比较忙，没有去子青同志那儿。方敬同志到成都参加《汉语大字典》工作会，我去看过他。他讲了在上海见您的情况，说您送他外文书。我们最近除揭批“四人帮”外，还联系实际肃清影响。出版社有紧跟这一批坏蛋的，将同他们开展斗争。
即请
安好！
李致
十一月二十九日上
李致：
前信想已收到。我还是每周去单位学习两次，有时开会多去一两次。这里出版系统运动一时还无法大开展。群众动起来了，但党委头三把手是“四人帮”亲信，陷得很深，现在他们还没有下来，要领导运动又不行，群众有意见。上海是“四人帮”经营了十年的“独立王国”，亲信爪牙多得很，苏振华同志讲话，要把问题一件件搞清楚。看来得花相当长的时间。目前最重要的是抓工交、财贸等系统，文化方面恐怕要放在后头。不过形势还是大好。我个人来说，“四人帮”垮台我可以安心睡觉了。他们极其小气，对得罪了他们的人，他们就像基度山伯爵那样报仇。我得罪过张、姚，倘使他们不倒，他们总有一天会把我搞掉，这些“人面东西”！
我要托你给我买一本书，就是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的内部书，《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重大战役》，是我们室里最近出版的，登记的时候我没有在，错过了。我估计你们那里可能还没有到，或刚刚到，你去买，总买得到。
别的话下次谈。
祝
好！
芾甘
（十一月）卅日
问候秀涓
爹和萧姐：
爹的两封信都收到。知道爹现在能放心睡觉，我十分高兴。爹要的书，只要一到，我估计能买到。
最近，我们联系实际，批一个“四人帮”的爪牙（革委会副主任），开会、写发言稿，连日子也弄不清了。今天偶然一件事，才使我想起爹的生日已经过了。这必须请求爹原谅我的疏忽。我的生日那天，整天（包括晚上）开会，原想出去买书也没有顾上。辣椒面买到，也没有时间去寄——秀涓出差，李斧在医院割扁桃。好在这种忙，心情是舒畅的。我的年纪当然不算大，但过去由于“四人帮”的干扰，心里也在考虑退休的问题。今年，爹和我的生日，都在打倒“四人帮”以后，这是特别令人愉快的。我衷心地祝愿爹身体健康，我相信爹能看到我们国家在以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领导下，一天天好起来。萧姐也要保重身体，现在情况大不一样了。我很高兴，这些在信上是说不完的。
即请
冬安！
李致
十二月九日上
李致：
九日来信收到，今天又收到辣椒面，很满意。我们一家很好。但萧姐还是那个样了，稍微劳累就不行。“四人帮”揪出打倒后，大家都是心情舒畅，精神振奋。你忙是应该的，这是有事可做，可以贡献自己的力量，是好事。
我前次托你买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重大战役》，不要买了，我已在这里看到了。我托你给我买另外一部书。书名大概是《十字勋章和绞索》，是北京出版的长篇翻译小说。你留心一下。
本月六日我寄了一包书给你，想已收到。以后每年你过生，我总会送你几本书。当然平时我想起来，也会寄点书给你。
问候你一家人，包括你母亲和三个姐姐。
祝
好！
芾甘
（十二月）廿日
爹和萧姐：
爹廿日来信收到，这大概是今年最后的一封信了。
今年爹一共给我写了十七封信，超过了我提出的一月一信的要求，是这几年写得最多的。寄来的书（《唐弢杂文选》等）也收到，我知道是送我的生日礼物，特别高兴。辣椒面是秀涓去寄的，想不到这样快就收到了。子青同去送的辣椒面，年初托人带到萧姐那的，究竟收到没有？我怕弄丢了。爹要的《十字勋章和绞索》，成都没有，估计稍后能买到。
我买到新出的《鲁迅日记》和《鲁迅书信集》。《书信集》707页有“抒锦注耳”，不知是什么意思，请爹讲讲。《日记》后有索引，查起来很方便。
萧姐怎么样？冬至过了，是否好些？成都这个冬天不太冷，但昨天突然下雪了。地上铺了一些，孩子们很高兴。
祝新年快活。
这是打倒“四人帮”后的第一个新年！
李致
十二月二十七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