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在城里为损失心疼之时,城外清军大营却不止心疼那么简单了。
方大猷瘸着腿,他昨日被张二嘎的山贼们追的摔下了坐骑,伤了脚踝。
唐通肿着脸,叶布舒昨日追杀半天奇兵,也没杀了几人,心头火气全撒在唐通的脸上,狗奴才打几巴掌算得了什么?
叶布舒本人还好,看上去已经恢复了翩翩公子的做派。
三人聚在一起半天没人说话,最后还是方大猷硬着头皮说道:“镇国将军,唐总兵,军中粮草所剩不多,新征兵勇只剩两千多人,而且各个带伤,边军也折损了五百多人。老夫的意见是,暂且撤回济南,征集兵员粮草,同时向朝廷请求援兵,来日再战。”
“方大人,老成持重,所言极是。”叶布舒嘴上客气,但是眼底的轻蔑出卖了他。
叶布舒对唐通完全是如对待猪狗一般,但是对方大猷这样的投降文士却是十分矛盾。
一方面,受其父亲影响,叶布舒好汉学。天聪六年起,皇太极命满洲皇室,贵族子弟年满八岁,十五岁之下,俱令读书。
叶布舒生于天聪元年,所以自幼学习汉家经典,虽到不了举人进士的水平,但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所以,他对于汉家饱学之士,潜意识的有一份亲近仰慕。
方大猷此人,诗书画俱佳,尤善山水,学南派山水祖师董源,间学倪瓒,黄公望。叶布舒可是爱死了方大猷的画作,这一路上没少索取。
可另一方面,他又极度看不起明末文人的气节。他们一个个贪财惜命,不到两月时间,一降闯贼,二降大清,毫无廉耻之心。
方大猷见叶布舒同意自己意见,也就放心了,他可是怕极了打仗。赶紧回去济南,要走动京中满人贵族的关系,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唐总兵可有意见?”方大猷礼节性的随口问了唐通一句。
唐通这个憋屈,满人视他为奴才,可这汉人文官一样把武人看得门下走狗一般。
“两位大人说得对。不如大军今日修整,明日一早拔营回师。反正我们不去攻城,那明军也不敢出城浪战。”唐通说道。
“报!明军放还了十余俘虏,现在营外,说有明朝太子书信,求见众位大人。”就在叶布舒准备拍板之时,朱慈烺的俘虏信使到了。
看着眼前被洗的白白净净的十几人,叶布舒鼻子都快气歪了。也怪自己大意,让这些俘虏大摇大摆的在军中招摇过市,只怕败军仅存的那半分士气也荡然无存了。
看了眼唯一的那一名满人,叶布舒用满语让他呈上书信,然后退下回营休息,其他那十几个俘虏却在帐中候命。
打开书信,叶布舒先是点了点头,朱慈烺写得一手好字,他工行楷,学赵孟頫,颇有几分真髓。
但是,朱慈烺本人却对继承太子的书法技能很不满意。因为,字体太过隽秀,看着娘!而且赵孟頫这人,宋太祖十一世孙,却在蒙元出仕。眼下他朱明太子,正在励精图治抵抗满清,却学着宋朝失节皇族的字体,感觉总是怪怪的。
也多亏太子妃爱死朱慈烺这手好字,他才忍住没有推到重来,去学那张旭的鬼爬字!
继续看书信上的内容,叶布舒勃然变色,双手一攥往下一掷,就糟蹋了朱慈烺这封佳作。
方大猷赶紧过去捡起书信,铺开一看,只见上面寥寥几行写到:“本宫大明太子朱慈烺,昨日一战天威大显,杀得尔等屁滚尿流。我欲全歼你部,明日约战,辰时列阵,巳时开战,不敢战的是王八蛋!”
这哪里是什么书信,分明是一封战表呀!
方大猷把战表递给唐通,唐通看罢也不敢说话,抬头看向帅位的叶布舒。
只见,叶布舒青着脸,冲着俘虏们说道:“我要你们中一人重回敌营,为我回信,可有人愿往?”
十几个人刚刚脱了牢笼,谁愿回去?
“小人愿往。”正在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应命的时候,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边军什长出列回话。
这小子从军十年,有险必躲,有功必抢,最为油滑。今日怎么如此积极?只因为,毕竟大败被俘,难免有所惩戒。在他想来,不如走上这一遭,将功折罪。况且,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料想也没什么风险。
叶布舒嘴角一阵冷笑,铺了张纸,却只写了一个大大的“杀”字,也不署名,收入信封封了口,甩给那人,命他退下,速去传信。
见唐通挥手要让剩下十四人退下,叶布舒淡淡的说道:“唐总兵且慢,这些人失了我大清的颜面,可是死罪!来人,将他们推出大帐,斩首示众,人头挂在营寨之外。”
呼啦啦,帐外闯进几十个女真蒙古汉子,不由分说就把那十几个俘虏压了下去。
“大人饶命呀!”
“唐总兵救命,我是二蛋呀!”
“方大人,方大人,我是您济南新纳小妾的亲兄。方大人救我...”
“清狗不得好死呀!”
“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各种求饶诅咒之声响起,须臾,又安静了下来。
方大猷吓得体若筛糠,不敢搭话,他现在别说小妾兄长,就是叶布舒要杀他的正妻原配,也不敢说出半句求饶的话来。
唐通低下头颅,几乎咬碎了槽牙,两眼通红,却也不敢说话。这十四人多半是自己军中什长百户,都是几年来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家丁,立了功劳才做了小小的将领,其中有几人还是自己本家子弟。
大营之外竖起了十四杆高高的竹竿,每个上面都挑着一颗狰狞的人头。
清军大营本就压抑的空气,更加凝重。
朱慈烺在床上听报放回去的信使带着回信在城下等候着呢。让把人吊上城楼,自己随后就去。
慢悠悠起床更衣洗漱之后,朱慈烺出了县衙一路骑着马优哉游哉的来到城下,稳步上了城楼,就看到城墙之上拘束的站立一人。
信使已经等候了半个多时辰,却不敢稍动,腿都已发僵。
“跪下。”守卒见朱慈烺上来,冲着信使大吼一声。
扑腾,本就腿脚发麻的信使,一受惊吓,直接腿一软跪了下来。
朱慈烺腆胸叠肚拿着官腔说道:“这位军将,你家叶布舒将军可是回了本宫书信?”
“那个,太子殿下,那叶布舒确是回了殿下书信,小人这就呈上。”这滑头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太子叫的甘甜,叶布舒却被直呼其名。
“呵呵,回去劝劝你家将军,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来相聚。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当里个当,当里个当。”朱慈烺拆开书信,看到上面那个充满杀气的“杀”字,呵呵一笑,随口念了后世自己心爱的折扇上面写的那首莫生气,然后手一松,手往后一背,踱步下了城墙。
信纸悠悠的落在了地上,字面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