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历史上,三万多人的大战多如牛毛。只这崇祯朝十几年时间,都不算什么。
但是对于朱慈烺来说,这将是一个开端,同时也可能会是一个终结。
清军列好阵型也没有做什么阵前答话,劝降骂阵之类的,直接就是攻城。之前坐着,看着像是边军的队伍里站出了千八百人,大队杂兵推推搡搡半天才站出了两三千人。边军走到杂兵身后,就像赶牲口一样,连轰带踹的压着阵脚,缓缓向城墙行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蚁附攻城吧!朱慈烺扶着城墙,双腿有些发颤。强撑着身体,不要做出太大的反应。
朱慈烺偷眼看了看两旁的士卒。只见他们有的瞪着牛眼盯着城下清军,好似要把人吃了似的;有的低头看着地面,似乎要从地上看出百万银钱一般;有的闭目养神,好生安详,扶着城墙的手却抠着坚硬的城砖,手指隐隐透着血丝和青砖屑混在一起而不自觉;也有一些士卒和朱慈烺一样,双腿颤抖,站立都不稳当,只是他们没有像朱慈烺一般掩饰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朱慈烺突然仰天大笑,笑了一阵,眼角余光看着附近士卒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朱慈烺止笑大吼:“大丈夫,生于乱世,命如草芥,唯有拼搏。上可为国尽忠,下保父母家乡。人纵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今日,吾等为大明战,为山东战,为即墨战,也为自己战。汝等看这城下清军,为人否?吾为大明太子,即墨城破,若不死,必被献俘京城,跪拜仇雠,当庭舞蹈,辱没先祖,生不如死。汝等若不死,或被屠城泄愤,或如城下之人为异族猪狗。如此,吾不愿生,宁死!汝等愿死否?”
即墨小城,战前本就肃静,朱慈烺撕心裂肺的吼叫,北面城上守卒大多听的真切。朱慈烺最后舍尽全身力气的呐喊声,响彻云霄久久不散。
顷刻的安静之后,也不知是谁高喊我等愿随太子死战,有死无生!转瞬之间,整个北城守卒全都撕心裂肺的嚎叫:“有死无生!”
城里的乡勇,东西城门的少量守军不知为何北门沸腾呐喊,被情绪感染之下也跟着喊了起来,就连那三千多俘虏劳力也跟着喊叫,发泄着自己的紧张情绪。
最后,连郭嵩的城外大营也跟着呐喊起来。
“有死无生!”
“有死无生!”
“有死无生!”
“......”
城下的清军本就是被逼着攻城,城上突然的一片呐喊,更让他们胆寒,前进的步伐不由得一滞,后面压阵的边军抽出鞭子一阵乱抽,队伍才恢复了行军速度。
终于,敌军阵营吹响了一声悠扬的号角。紧跟着,急促的鼓声轰轰响起,边军由步行改成了小跑,有的用鞭子,有的用刀背,驱赶着前面的士卒。被逼无奈的杂兵们,越跑越快,嗷嗷乱叫的冲到了城墙下面。
即墨城墙并不高大,只有七八米高,一座座云梯直接就能搭上即墨的城墙。即墨的城墙并不很长,三千人攻城,完全是铺开了平推过来。不一会清军就堆在了城下,前面的被挤着就爬上了云梯。
此时大多数清军可能都跟马阿大第一次上战场相似,脑中一片空白,莫名其妙的抽刀,爬梯,砍杀,只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会死掉,会不会有人如马阿大一般,登上城头,为破城首功,无人知晓。
下面的人第一次攻城,上面的人也是第一次守城。仅有的两三百会射箭的猎户,就这么手里拿着空弓,傻傻的瞅着敌人跑到了城下。直到千户大人狼狈的一边喊叫一边踹在他们屁股上,才想起了抽箭搭弓。
至于滚木礌石,手忙脚乱的守卒们,搭配失调,调度失当,不是慌忙之下砸了自己人的脚,就是胡乱推下城墙,在千军之中寻得一片难得的空地,砸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
下面三千多人要是全部换成边军,这一个冲锋估计就要破城了。
朱慈烺在城楼看得真切,看着己方的失误恨得直跺脚,对手敌军恰恰也是没有抓住机会,欣喜的朱慈烺蹦了起来。后来,见的多了,两方如同儿戏一般的乱斗,朱慈烺直接无奈的单手覆眼不忍再看。
第一轮攻城只是试探,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即告结束。
敌人潮水般的退去,守城方如获重释,不少人瘫坐在地上。朱慈烺本以为大家会欢呼庆祝,但是并没有出现。
刚刚的厮杀对于战争来说,其实并不惨烈,却实实在在震撼了这些汉子们的心灵。
一颗刚刚露出城墙的半颗脑袋,两双眼睛对视片刻,你可以看到对方眼里的呆滞麻木,但你看不到对方眼里自己的双眼,同样透着迷茫慌张。
你就那么本能的举起刀,自然而然的落下。你看到对面那人大喊一声坠落城下,你被这一声嚎叫惊醒,继而持刀的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全身状若筛糠,瞪着血红的眼睛,张着嘴大口喘气,却发不出声音。
直到伍长一把把你拽倒在地,你看到眼前一把钢刀泛着寒光闪过,你暗自庆幸没有像刚才那名清兵一样,被砍掉半个脑袋。回身想对同村的伍长说个谢字,却看到从小一直照顾自己,被自己视若兄长的伍长胸口汩汩的冒着鲜血。
然后他就那么面带微笑的看着你,轰然倒地,你久在喉管想要发出的那个声音终于被你喊了出来,“杀!”
你挥刀回身横扫,那个差点杀了你,却杀了你伍长的那个敌军,正呆呆的看着自己淌血的刀尖,他可能在回味杀人怎么比杀猪还要轻松,却没有注意你的刀,在他的腹间抹过。
这时,他的目光才从刀尖转到自己的肚子,哐当,他扔了兵器,双手捂着肚子,还不时把流出的肠子往肚中塞,他的眼中透着慌张与绝望。
你毫无怜悯之心,抬起脚使尽全身力气踹在他的胸口之上。
这时你想的不是又杀人了,而是不要踹在他冒血的腹部,脏了娘亲亲手为自己缝制的鞋子。
敌人就那么飞出城墙,你由于用力过猛一个琅跄冲到了城垛,要不是反应快扔了刀,双手死死扶住了城砖,你就随着敌人一同掉到城下了。
你脑袋伸出了城墙,正好看到了刚刚那人摔在城下地上,他的身体蠕动了几下就不动了。
你看到城下乌泱泱的人群,那具敌人的尸体转眼就被无数双脚踩过,看不见了。
你发了疯似的双手一撑,从地上捡起被自己抹了肚子的敌人扔下的钢刀。两眼冒着血光,冲向了几米外另一个爬上城头和自己兄弟鏖战的敌人。
战争中平凡的一幕,深深地洗礼着这些一个多月前还在种地的朴实汉子。
一轮一轮的下来,直到那些学不会战争的死去,剩下的,会锻造出一只钢铁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