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这边,眼见着两侧翼城马上就要拿下,关城方向炮声也多时未响了,心中判断最多半个时辰,自己就可以坐入这雄关的府衙之内,看着吴三桂匍匐在自己脚下了。
却突然,城头竖起数面新旗,三角形状上锈龙纹,花花绿绿好不碍眼。
本已攻上北翼城的李过部士卒被逼到墙垛处,哗啦啦的从墙头栽下。南翼城城墙之上也突然多了许多装扮与吴军迥异的士卒。
李自成心中一突,不好的猜测袭上心头。但他不愧是打老了仗的,当机立断,命人鸣金。然后传令大军后撤,延角山至海边布下一字长蛇阵。
朱慈烺在李自成身边看得真切,趁人不备,忙问李来顺:“李将军,如今清兵已至,看来这山海关是攻取不下了,为何不赶紧撤军回京,在这空旷之地布长蛇阵不怕被敌人寻机一攻而破?”
李来顺自见到城头立旗就皱起了眉头,听到朱慈烺问话,一声叹息答道:“公子不知,此时撤兵已经晚了,只要军令一下,数万人马只怕顿时溃散了,陛下令军士关前列阵,是欲野战,一是能看看敌方到底兵力如何,二是…”说到此处,李来顺却止住声音,有点说不下去了。
“二是为何?”朱慈烺最听不得这种只说一半的话,着急问道。
“唉,二是列好军阵抵挡敌军,真要不敌,有这几万士卒阻挡,陛下与众将能从容撤退。”李来顺闭上双目,无奈的说出了原因。
“好狠呀,果然是慈不掌兵,几万人性命换自己逃生,这李自成不愧枭雄!如我遇此情形,可能做出这等事来?”朱慈烺思考一阵,他也给不出答案。
“其实当年在陕西,这等作为也用过几次,我军起于草莽,散而复聚倒也不在话下。呵呵。”李来顺看朱慈烺吃惊的表情,自嘲了一句。虽然说的也是实情,可是明军马少,还好逃命,这满清骑兵蹄下可还逃得性命?
李来顺是一个立志要成为大将军的男人,这种流寇作风,他是打心眼里不喜的。而且,他,李来顺上次逃命的时候就已发誓,再不做丧家之犬。当然上上次和上上上次逃命的时候也是发过誓的。
“刘将军~~~所言极是!”朱慈烺怪怪的看着李来顺,这家伙好像脸红了!
大顺军也不愧久经战阵,从传令下去,各部将领指挥士卒有序退后,不足半个时辰就整队重新摆好阵型。
几番大战折损下来。李自成还有六万余能战之士。角山到海边足足二十里地,六万人只站了薄薄的一层。
朱慈烺随中军移至在关城对面一座小岗之上观战,此处视野宽广,朱慈烺看着李自成这座一字长蛇阵心里发寒。
按说此阵适合步卒野战,两翼包抄可全歼敌军,但第一此时大顺军已成疲军,第二吴清联军只怕比大顺军数量要多,第三清军战斗力也强于顺军,第四吴三桂和清军多有骑兵。这一字长蛇阵怎么看也是送人头的呀!
朱慈烺赶紧四处环顾,他要好好看看一会要是逃跑哪个方向比较好。
“报,陛下,牛大学士信使已到。”亲兵突然禀报,吓了专心挑选逃跑路线的朱慈烺一跳。
大学士?牛金星?这个人名朱慈烺略有耳闻,好歹一个历史人物,朱慈烺也是知道的。此人为李自成某主,与宋献策和李岩共为李自成所倚重,只是刘宗敏极不待见牛金星,说他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特意嘱咐朱慈烺,得罪谁都别得罪牛金星。
李自成接过信使手中牛皮袋,拿出里面信笺,瞅了瞅上面,然后转身寻人,由于刚刚上了小山,随军文士还没上来,身边只有自己的亲兵和高一功、李来顺、朱慈烺几人。直接越过几位文盲,将手中信交给朱慈烺,命令一声,“念”。
“靠,连个请字都没有,信不信老子把信糊你脸上。”朱慈烺心中不忿。
然而,身体很诚实!
朱慈烺毕恭毕敬接信,大声读了出来:“陛下,臣在京中多方催促,然降明之将大多推诿,我大顺各路将领俱在征战无暇来援,臣无能。吴三桂,丧家之犬,不足为据,京师方为国之根本,望陛下速速回京。”朱慈烺念完,见李自成暗自沉默思考,便把信交给亲兵,退回李来顺身边。
拱了拱李来顺,二人退后几步,朱慈烺轻声问道:“当年我观邸报,闯王犯我府县,动辄数十万众,怎如今几万援兵都派不出来?”
“唉,公子不知,我大顺当年人多势众,多为裹挟饥民,真正能战士卒十之一二,且各路义军聚首共推陛下为主,但兵马势力各有其主,往日大家还能劲儿往一处使,现今陛下坐了龙椅,各路首领只怕心中不服的有之,不满官职爵位的有之,就是想着陛下死在这里好有机会取而代之的也未尝没有呀!”李来顺痛心疾首道。
“呵呵,原来是乌合之众呀!”朱慈烺幸灾乐祸道。
“哼,反正乌合之众也灭了你大明”李来顺看不过朱慈烺小人得志的样子,回嘴道。
朱慈烺被噎得够呛,半天才幽怨的回了一句:“顺子,你变了!”
他俩这斗嘴暂且不提,李自成这方完全准备停当之后,关里才慢吞吞出来一只人马,只见这支队伍军容不整,无精打采,正是几乎被团灭了的吴三桂人马。
队伍出了关向北行进数里,布下阵势,说是阵势,完全就是杂乱无章的站在那里。
要说也是,连日鏖战,活下来的这些人好不容易盼来援军,却不得休息就被逼着出来做先锋,任谁也是斗志全无,不少人甚至想着一会一个冲锋赶紧死在阵前算了。
紧随其后,大队清兵鱼贯而出,一个个精神饱满直奔海边列阵,直到清兵全部出关,列于关外,大家这才看清,这清兵只怕得有七八万人!此战败了!
李自成在渤海边布置的是刚才攻打南翼城的刘宗敏部,刘宗敏部本就人少,此时顿觉压力山大。
朱慈烺远远看着队伍中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来回奔跑,似是喊着什么。那人该是刘宗敏了,但愿他能逃过此劫,朱慈烺稍稍为刘宗敏担心了一下,马上就转来为自己担心了。
李自成如红了眼的赌徒一般,仍然不愿就此退走,他令左翼压上,直攻吴三桂部,又命刘宗敏不得出击,多布拒鹿马,死守阵脚不得后撤。
大顺军将也知眼前局势,匪气上来顿时几万人呼啦啦冲向敌阵。吴三桂只余一万多残兵,但他知道多尔衮不会让自己死,于是胸有成竹一般。最多把这一万炮灰扔在这里,反倒更能获得满清信任。要说这吴三桂的狠毒与李自成倒是如出一辙,这可能就是所谓枭雄吧!
两军甫一接触,顿时人仰马翻,两拨杀红了眼的高级灵长类动物,完全展示着最简单的杀戮方式,双方毫无技巧可言,都是出自本能的砍刺,直到自己倒下。
眼看已到正午,吴三桂部毕竟弱势,眼看着人数越来越少,突然,战场上一阵大风,飞沙走石,扬尘蔽日。一直阵前闭目养神的多尔衮似乎是被大风吹醒了一般,刹时睁开双眼,两道凶光直射敌阵。
“阿济格,多铎听令!”多尔衮高声喊喝。
“末将在!”两员大将骑马出列抱拳应到。
“你二人各率两万人马,阿济格去救吴三桂,多铎直插李自成中军。不得有误!”多尔衮威严喝命,状若神明。这是一员天生的战神!
“得令!”二人抖擞精神,领军而去。
多尔衮看看剩下的四万人马,大手一挥,豪气冲天的说到:“大军随本将军冲阵!”
四万生力军,步兵在前小跑,骑兵在后慢行。这乌泱泱一片缓缓压了过来,对面刘宗敏的一万多疲兵为之夺气,各别士卒竟然扔下兵器扭头就跑,顿时被刘宗敏亲兵执行军纪,斩杀于阵中。
清兵前面跑步冲锋的都是汉军,有辽东招募的汉民,几次入关掠夺的奴隶还有各次大战投降的边军,他们战必在前,为满蒙骑兵清除路障,同时也消耗对方箭弩,可见汉军在清兵中地位最低,但也是最为卖命,因为只要立了战功,就可抬入旗籍。抛开大义不说,大清的激励机制的确是强于大明与大顺的。
很快步兵清除了临时布置的障碍,骑兵提速冲了过来,刘宗敏部早就没了箭矢,冲也不敢冲,守又没箭射,就只能呆呆的看着敌军从容而来,十分被动。
当满蒙骑兵冲入刘宗敏部的一刻,士卒们再也扛不住了,大家四散躲避着敌人的骑兵,但是冲锋起来的骑兵对阵步兵,失去组织的步兵只能是被屠杀的命运。然而,心理完全崩溃的大顺军,就连以命换命的勇气都已丧失。
虽然刘宗敏极力弹压,但是失败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午后申时初,刘宗敏部终于溃败了。紧跟着北面李过部,中路田见秀全线溃败。
朱慈烺没有看见大顺军抱头鼠窜的场景,因为在清兵出击的一刻,李自成跑了,带着他的中军一起跑了,只留下了他的帅旗,在小山包上孤零零的矗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