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吧。”水主面无表情,让道陵离开。
道陵离开清河殿,心神尤离,回到听雨阁。
“小姐,该用饭了。”清儿对在听雨亭练字的水千柔道。
水千柔停下手中的笔问:“他回来没?”
“姑爷酉时已回至云水,但却被门将带往清河殿。”
“父亲找他作甚?”水千柔疑云乍起。
“兴趣老爷是想看看未来的姑爷。”清儿调笑道。
水千柔看了看花池中灯火映照的并蒂莲,回答道:“等一会吧,待他回来在用饭。”
“是,小姐。”
水千柔继续回神习书,院墙外,月亮徐徐升起。
“小姐,姑爷回来了。”阁外,缈儿轻柔地喊了一句。
水千柔对着朱台,没有停下笔,继续写着,在抒发胸中闷气。
“抱歉。”道陵对水千柔道。
水千柔依然在写字,清儿在一旁不敢说话,缈儿清澈的大眼珠不明所以,溜溜转着。
水千柔最后一笔书完,紧着收拾了朱台桌面,清冷地对清儿道:“用饭吧。”
饭桌上,道陵与水千柔在桌上都一言不发,只有筷子碰撞碗盘的声音,各自吃饭。
此次竟是道陵先吃饱,宇间似有心事,却没锁住清风徐来,水千柔眉黛微展。
“我去了趟百花城,备了聘礼,酉时见了水主。”道陵说坦白道。
水千柔停下筷子。
道陵接着说:“水主说三日后替我两主持婚事。”
水千柔表面波澜不惊,心中骇浪滔天,因为她没想到,那位从小不让女儿离开身边的父亲,竟同意女儿嫁出去,还是一个不甚了解的人。
“你跟他说了什么?”水千柔问,想要知晓原因。
“我寻来了神剑祸水。”留下这句话,道陵就离开了饭桌,回了房中。
水千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神剑祸水?水千柔再次会意确认方才听到的话,确是神剑祸水无疑。
如果道陵寻到祸水剑,镜花水月自保无虞,为何还同意与道陵婚事?
水千柔头顶乌云密布,随时都要落下惊雷,竟饭也不吃了,径直跑去清河殿。
得到父亲的回答是:“我觉得这年轻人不错。”
水千柔惊雷滚滚,差点将清河殿翻了过来,心想说不得是父亲看在道陵寻回祸水剑上的功劳,将女儿卖了。
直到让水千柔看了那一株玉神冰蓝,她才雨过天晴,安分下来。
在水主的介绍下,水千柔方知道陵去百花城为何,她只听到道陵游刃有余地应下自己十日聘礼的要求,却没想到道陵会因为此,九死一生。
水千柔心中泛起涟漪:他真的想娶自己吗?
第二日,清河殿有信使来报,镜花水月中最强的明镜城,一夜间明镜破碎,城主府哀嚎遍地,死伤无数,破晓,镜主不知所踪,镜飞花醉酒流连在外,逃过一劫。
消息传出,镜花水月惊。
与此同时,五大势力之一的七星秘府,遭受劫难,全府被屠,仅剩唯一的秘府传人,通过密道逃出升天。
天下局势愈发混乱,各地纷纷出现神剑,大小势力,甚至寻常民众,都参与抢夺。
大罗寺以慈悲为怀,悲悯苍生身处水火,于是让佛子入世,寻回大罗寺神剑妙心,沿途度化世人。
魔人城魔神一脉失去神剑,被当地势力及百姓当做魔物,终日遭受排斥,甚至袭杀,于是他们将魔人城迁移至西边大漠,终日与风暴黄沙争命。
天选神域四处镇压叛乱,越镇压,叛乱越多。
一时间,天下局势动荡,暗流涌动,终于冲出看似平静的水面。
镜飞花遭受家中一夜惊变,美艳的容颜憔悴,潇洒自如的镜飞花,在坍塌破落的城主府,跪了一天一夜。
夏末秋起,雷雨纷纷,镜飞花以为这是一场梦,希望一场雨过后,自己就能醒来。
然而雨还在下,梦却没有醒。
破镜也不会重圆。
最后是花霓裳,连夜从百花城赶到明镜城,把心丧若死的镜飞花打晕,带回了百花城。
云水城街道没有往常热闹,出来做生意的人少了许多,平日喊得很大的吆喝声也安分了,买卖东西的都是一些熟客,不敢做陌生人生意。
清河殿。
“今日城北又来了许多难民,大部分是从明镜城过来的。”高台上,水主忧虑在座,水千柔忧思在下。
“明镜城遭变,此时怕不简单,镜叔叔是化境巅峰,当世能敌者可数,再加上明镜城拥有镜花水月最多的丹虚强者,明镜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水千柔惊诧道。
“事情太过突然,据信来报,说是在明镜城出现了神剑祸水。”水主若有所思。
“祸水剑?贼人伏诛,五剑不知所踪,为何此时突然出现在明镜城?”水千柔百思不得其解。
“昨夜沈道陵可在听雨阁?”水主问道。
“用了晚饭便回房歇息去了,父亲为何此时问起他?”水千柔疑云再起。
“外面不太平,父亲担心他周全,毕竟他可是我云水姑爷。”水主笑了笑解释道。
想来也不可能,水主手抚额头,一个灵气境都没到的文弱书生,连祸水万分之一的威能都发挥不出,为了保险起见,水主还是唤来了道陵。
道陵此时并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还在听雨亭陈书,却被清儿过来请到了清河殿中。
水主眼神犀利,问道:“明镜城一夜之间惨遭屠戮,你怎么看?”
水千柔不明白为何父亲会叫来道陵询问见解,以为是要考验道陵对事情的处理能力,想到玉神冰蓝的事,她替道陵说起了话:“父亲何必难为他。”
水主并没有在意水千柔的话,而是直直看着道陵。
道陵心中骇然,他料想到神剑丢失,天下必乱的结果。
虽果然不出所料,但他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道陵没有回答,但也是最好的回答,说了反而容易被当成掩饰被怀疑。
水主看道陵久久缄默不言,接着道:“云水城近日难民与日俱增,城中人心惶惶,后天我替你们主持婚礼,用喜气镇住人心。”。
道陵继续沉默不语,水千柔也没有说话,脸色微微红润。
“千柔你先下去吧,我跟道陵有话说。”
水千柔称是退去,微有喜上眉梢。
水主单刀直入:“祸水剑在哪?”
“水主可是怀疑是我去行的凶?”道陵不慌不忙。
“你没有那个能耐。”水主回答得干净利落。
“诚如镜花水月这般势力也发生了这样的事,天下之乱,不言而喻,祸水剑确在我手,我会归还。
但我是时候要离开此地了,天下不能这样乱下去,你还愿意把你的女儿搭在我身上?”道陵直面水主。
“如果我不让你离开呢?”水主反问道,尽显财狼厉色。
“如果五剑同时出现在云水城,祸乱中心就会形成在云水。”道陵平静地道,道陵虽然不可能真把云水城置于险地,拿来与水主换取自身自由却行之有效。
“我看得出来,千柔丫头喜欢你。”水主打一巴掌发现行不通,换了一颗糖引诱道。
“我是被水姑娘抓来的。”此时轮到道陵回答得干净利落。
“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她母亲去世得早,不易不透自己的心,只得我替她操心。”水主双目含情,一个老父亲模样。
水主继续循循善诱:“你此行不会太平,千柔有丹虚实力,可护你周全。”
听水主的意思,是许了水千柔跟着道陵。
“不过,你得先解决我云水难民之难,不然千柔不会轻易随你离开云水。”水主补充道。
道陵应了下来。
道陵也怕水主将他扣在云水城,道陵毕竟是狐假虎威,用云水的安危喝退了水主,但道陵自己知道并没有将五柄剑丢出去的能力,只能两相折中,水主将女儿嫁出,道陵得了自由身。
消息传出,云水城开始张灯结彩,云水小姐大婚,那可是云水城的大事,毕竟水千柔对于云水而言,如同乱世的一汪清水,润泽着云水。
城北聚集的难民越来愈多,刚来的他们对于水千柔的大婚并没有任何喜色,反而脸上满布阴霾,死气沉沉。
对他们而言,流离失所是主色调,张灯结彩是心头上的打击。
大婚前一日,水千柔一头高尾发束,英姿飒爽,十足一名女将军。
水千柔带着军队,军队压着粮食来到城北郊外,道陵在队随行。
水千柔左右有将,城门上右将上前,大声喊话:“云水逢喜,水主仁心,今日派我等前来派粮,明日我云水城小姐将大婚,向诸位分喜,望诸位能渡过艰难,重建家园。”
见到粮食的难民如久逢甘霖,如狼似虎,一个个扑上来,场面混乱。
军队站列,像一面铜墙铁壁,维持场面。
疯狂地场面吓了道陵一跳,他不知年幼时的他也是这群人中的一员,这群人中大部分几日前还在明镜城过着平和的生活。
一夜明镜碎,没有了明镜城的庇护,他们就成了流民。
水千柔则是跟着士兵一起分发粮食,乌黑脏乱的人群中,一抹韵蓝,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道陵整理情绪,跟随水千柔一起分粮,儒雅随和配柔情似水,成为城北的一段佳话。
云水城一下将粮仓中的五分之一粮拿出,分给了这些灾民,足够他们十日之用。
接下来的日子,云水城家家张灯结彩,锣鼓鞭炮齐鸣,比过年还热闹。
热闹的喜气冲刷了云水的阴霾,家家都杀猪宰羊,将半年的存粮一抽而空。
没有被限行的道陵在街上游走,背后突然挨了一闷棍,醒来时被拖到一个街角。
街角用泥砖垒起,周围存放杂物,是个死胡同,只能容纳两人纵身。
道陵被丢在尽头,前面有四个十八到二十岁的小青年,衣着算不上华丽,但很整洁。
“这小子就是要娶咱们千柔小姐的人,入城那天我记得他的样貌。”为首的一个高个小伙,头上绑有麻绳,比道陵壮硕,他对身后的人道。
“你们是何人?”道凌揉揉疼痛不止的后脑勺问。
“你小子抢我们心中的女神,你说我们是谁?女神怎么会嫁给你这样的小白脸?文弱书生,百无一用,莫不是个吃软饭的!”高个小伙道。
“对!这小子就是个吃软饭的。”有人附和。
“打一顿,让他知道咱们的厉害,说不得千柔小姐觉得他是个怂包,就不嫁了,然后再从咱云水城招个姑爷也说不定。”身后另一人梦呓般地叫嚷道。
道陵算是明白这些人的目的,原来是因为自己将要和水千柔成婚,被拉来教训。
道陵没有灵力,才会被人打了闷棍,但直面这些连功夫都不会的人,道陵能凭剑技三两下就将他们撂倒,但不会伤他们,小小惩戒足矣。
被绑过来,道陵能理解这些人,毕竟心中的美好被玷污,他们一下子难以接受,虽然道陵成婚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成婚,因为过程参杂过多的利益交换,最后是各取所需。
正当道陵想要出手,巷子一端一个微胖的大娘,手中挎着白菜篮子,喊道:“你们给我住手!”
大娘将手中的菜篮子放下,随手操起在巷子旁的一根大木棍,像一头发飙的母牛,气势汹汹。
“你个臭小子,千柔小姐准备成婚,你不好好在家中准备准备,跑这头做混账事,老娘白养你了。”大娘抡起大棒就要向高个小伙的屁股打去。
道陵顺了一根烧火棍,平剑起式,轻松划开大娘的大棒。
大娘惊愕,木然在原地,手中的木棍不见了,定睛一看是道陵做的事,大娘一下子就认出道陵来,道陵入城时,大娘近距离看过道陵,一身儒雅气,白得跟豆腐块似的。
大娘怒气冲冲的脸一下喜笑眉开:“这,这,这不是咱云水姑爷嘛?”
大娘看四下情景,知晓自家儿子心意,了然发生了什么,明显是这些小伙将云水姑爷抓来出气。
“你么几个怎么回事,难道不知道这是咱云水的姑爷,伤了姑爷误了千柔小姐的大事,你们就是我们云水的罪人。”大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完又四下找木棍。
道陵止住了大娘,道了谢,大娘不依不饶,举手无措,脱了鞋,使劲打着高个小伙屁股,让他们给道陵道歉。
几人挨了一顿打,有气无力地道了歉,一脸颓然,又挨了一阵打,大娘觉得过意不去,硬生生把道陵拉到家里,用个饭,以表歉意。
道陵被大娘拉到家门,大娘家里有个小院,门口挂着两个新的大红灯笼,院中有几块地,种着白菜,里面两间小平房,房后有一片小湖,湖边围着几只鸡。
道陵被请入小平房中,饭桌油亮,大娘一边笑着一边擦着桌,特地擦了好几遍。
高个小伙在后面丧着个脸。
大娘转身,笑意全无地对高个小伙道:“你个臭小子,还不去烧饭。”
高个小伙不满,怏怏道:“咱家哪有米,都是吃的硬窝头。”
“哎,你真是,没有你不会去买吗?”大娘一下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拍拍大腿道。
“攒半年存的钱两都拿去买了六只鸡,您说的千柔小姐大喜,要过得红火些,咱家已经没钱了。”小伙一脸无奈,摊手道。
大娘又把鞋脱掉,往小伙身上抽,把他赶到院子去,在院子里小声道:“你去抓只鸡,到街上换些米,快去快回。”
道陵算不得高手,但在道陵观静心习书,也算得耳聪目明,大娘的话道陵还是能听见些许。
“大娘,您别麻烦了。”道陵起身欲行。
大娘更着急了,在原地打了一转,生怕招待不好,亲自又去抓了一只鸡,不一会,一股美味的鸡汤味萦绕在小院内,高个小伙也将米换回来,只换回一小袋,全部倒进去煮了。
道陵同大娘和高个小伙吃了个饭,小伙满嘴油腻,大口吃米饭,道陵细嚼慢咽,自己只在碗中盛了几小口的饭。
并不是道陵不喜欢吃,是道陵不愿多吃,这种美味,让道凌想起在道陵观上的生活,清贫的日子里,有老道士特意炒的嫩笋,还有偶尔盗天带会的美味。
道陵想把更多的美味留给大娘一家,生活不易。
道陵吃着,眼中有神色流转,又哀又喜。
吃到最后,盆里不剩一块鸡肉,锅里只剩几颗米粒,大部分都进了高个小伙的肚子。
大娘跟道陵唠了唠,道陵在一旁听着笑,笑着听。
小伙在一旁看着,对这位儒雅、谦逊有礼的云水姑爷印象大为改观,比起他,此时的道陵更像是大娘膝下的儿子,孝顺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