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城的夜晚,月色如华,露似真珠月似弓,矿山与清月,是钢铁与柔美的结合。
一弯新月,像在巨大的矿山废墟缓缓升起的最后希望,与一片黑暗格格不入。
道陵独自一人在街道上打秋风,街道两旁大部分的铁匠铺如火如荼,昼夜不息。
水千柔为了聘礼,答应道陵十日内不会限制道陵自由,道陵抓住难得的机会,出来散心。
城中新月,宁静醉人,它有与云水城截然不同的美,云水是祥和宁静的美,新月城是一种能悲怆的美。
“沈公子,更深夜色,应是佳人在怀,竟有心思出门闲逛?”街道角落,因风传来一阵酥语。
街角处是一家小酒馆,店里长椅上横陈几个大汉,胳膊油黄,肌肉炸裂,门外一间简单的小篷与小店相连,两张黝黑的桌子立在左右,干净油亮。
夜风打着哈欠,从小篷钻过,撞了一脸玫瑰花香,满脸醉意地冲天倘翔游荡,潇洒似神仙。
声音是从酒馆门外桌上传来的,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红唇轻点酒杯,像一朵夜晚盛开的野玫瑰
风拂过,从她的身上偷走些许玫瑰香味儿,她一脸无所谓,继续轻捻酒杯。
“花姑娘。”道陵见礼道。
“一起?”花霓裳举杯问。
“千柔不让喝酒。”道陵随意找了理由拒绝。
花霓裳酒气上身,一脸痞气大姐头样子,叫酒馆老板放个拇指大的小酒杯在对座,倒了一点,将道陵一把拉下坐。
酒馆里的大汉正在袒露胸襟划拳,咕噜咕噜整碗大口地喝酒。
“沈公子心中有事?”道陵一副心事重重的面容,眼神忧郁横生。
“新月凄美,被其侵扰。”道陵破颜笑答,干涩的笑容让花霓裳觉得假得不能再假。
花霓裳喝了一口清酒,抬头看月:“月拢轻纱,人不寐,酒难醉。”说完又喝了一口。
“大晚上千柔妹妹舍得放你出来?”
道陵回答:“以前不肯,今夜她便没管了。”
花霓裳酒意正酣,红润的容颜开得像一朵玫瑰。
“兴许是怕你太累,让你放松放松,千柔妹妹一如既往地温情柔肠。
你别看她对外人冷冰冰,对自己人是既温柔又敏感!你可莫要欺负她,不然我们几个把你打成猪头,丢到百花城中当花肥。”花霓裳对道陵说。
天上飘飘然的凉风从醉人的玫瑰香中惊醒,略过道陵的脊背,丝丝凉意从脊背向全身扩散。
“不会。”道陵老老实实回答。
“花姑娘千柔相识,可知千柔喜欢之物?”道陵问道。
花霓裳放下手中酒杯,惊咦地看向道陵。
“哦?没想到你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还蛮有情趣。”花霓裳打趣道。
道陵有些不好意思,分内之事却没花心思去想,竟去询了他家姑娘。
“希望花姑娘能告知。”道陵语气刚不起来,心脏肌肉随酒馆内的划拳声一跳一跳的。
“一口一个千柔,叫一声霓裳,我便答你。”
花霓心道年轻真好!红唇微张,调戏比自己小七八岁的道陵。
道陵憋了一脸通红,却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于是将杯中酒一口闷完,面色血红,像一块早晨刚叫卖的嫩肉,左摇右摆起身告辞。
“没想到千柔妹妹调教得这般好,不逗你,坐下!”道陵红着面色,直直坐在对头,像一只煮熟的鸭子。
“我百花城有一片万芳花海,里面更有仙品十株,花龄达千年之上,灵气充裕,受万花朝拜。
养在身边有平心静气,美容养颜的功效,是妙龄女子梦寐以求的稀世珍宝。
你要知道,女人最怕的莫过红颜迟暮,明日黄花,倘若有一朵仙品在旁,能静心身若处子,更保三年容颜不衰。
女人能有几个三年,千柔妹妹整日忙碌云水城事务,容颜易逝,如果能寻来一株千年仙品,她定会欢喜。”
道陵阴霾一扫而空,问道:“我需要付出什么?”
“我百花城成为镜花水月四城之一至今,从不是用花瓶养花,而是长在野地,顶风雨,饮霜露,在这纷乱的年代,房里养的花只有被碾进泥土的命。
花只是我百花城的特色,只要你不怕被花刺伤手,毒虫爬身,我百花城的花随意采。
我可事先声明,花海的花,没那么容易采,万花成海,里面的花香肆虐,会让人意乱情迷,再加上花海内毒虫遍布,中央周围百年以上的花,没几人能采到,更不用说最中心的千年仙品。
历来不知多少痴情男女,为表爱意,慕名而来我百花城花海摘花,大多是落个半身不遂,甚至陨落沦为花肥的下场。
不知如此,沈公子可还愿行?”
“明日带我去百花城。”道陵再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身子晃晃悠悠地离开。
花霓裳也喝了一口,坐在桌子上看道陵歪歪扭扭的身影,往事像酒香一样萦绕心头。
花霓裳已年过三十,模样在二十六七,与镜花水月年轻人混在一起,算是大姐头。
十年前,正值花容月貌之际,她爱上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男人,为此她曾进花海,摘得一株百年奇花,去表爱意。
对方已成家立室,当然不会接受,为了不让花霓裳有误解,对方当机立断,结束了花霓裳年轻懵懂的幻想。
但是那幻想在花霓裳的心中一直埋藏,此时已经长成一棵大树,盘根错节,斩不断,理不直。
新月城待客行宫。
“你到哪里去了?一个男人,夜不归宿。”一道水蓝色的倩影在门口,双手交叉在胸前,脸布寒霜。
正是水千柔,今日的书圣帖之事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辗转反侧不能寐,起身欲寻道陵一问究竟,而道陵竟没有在房里。
心事荡漾的水千柔,过了不久又来道陵房门前敲门,发现没人,一夜六七次,都败兴而归。
于是就有了门前水千柔等着的这一幕。
“咦,小狐狸,你怎么在这?是在等我吗?”道陵满脸醉红,显然是醉了。
水千柔一脚踢了道陵一个踉跄:“我不是说过,我不在不许喝酒吗?”
道陵傻傻笑着,口中还念叨着:“小狐狸。”
水千柔脸上的柔微微跳动,一气之下把将道陵扶回他的房中,丢在床上,掩门离去。
第二天,道陵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发现院内空无一人,水千柔和清儿不知去向。
道陵问月如泷,月如泷笑称小两口吵架,告诉道陵水千柔一早便回了云水。
月如泷有意为道陵备马回云水。
“多谢月姑娘告知,在下跟百花城的车去一趟百花城,就不必麻烦了。”道陵回道。
“如此我便不做安排了。
我与千柔一块长大,千柔心思我懂,她表面冷,心却软,你多哄哄她,她就开心了。”月如泷撺掇道陵说道。
道陵表示了解,然后辞行,随花霓裳的车,一起去了百花城。
百花城,鲜花遍布,四季都有花开,一茬接一茬,素有“人间有美好,莫过百花城”的赞誉。
“此处便是花海,我曾打通过一条百年花开路,能从外围通向里面百年花开处,你要想摘取千年仙品,就需要自己想办法,为了千柔妹妹,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花霓裳道。
“谢过。”
道陵放眼望去,花海名副其实:一片汪洋,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花极尽媚态,万芳争妍,一直连接到天边尽头,像是从天上洋洒铺下来,一直铺到凡间。
花霓裳带道陵从一条幽静的花间小径入花海,周围玫瑰丛生,荆棘遍布。
花霓裳像一朵玫瑰女王,粉色的灵力萦绕娇躯,花间小径的玫瑰纷纷臣服退让,直通花海内部。
“进去吧,尽头只有百年花,我再次重申,若是不行,尽早退出,千年之花,就是我也没能摘取。
那时退而求其次,你摘一株百年奇花也不差,否则千柔妹妹问起来我可负不起责任。”花霓裳郑重地对道陵强调。
道陵重重点头,径直走进了花海中。
小径周围都是玫瑰,三尺之外各种花都有,到了小径尽头,一株株奇花体态多姿,赏心悦目。
尽头处,还有密密麻麻的蜂,尾巴的刺闪烁晶莹。
道陵取下背后的竹剑,以剑为笔,以心驭剑。
下山后,道陵开始慢慢地面对自己的剑心,此时道陵明白,老道士不愿意道陵拿剑,是不想道陵卷入天下间的纷扰,不要回忆起儿时残酷的记忆。
但是道陵从出道陵观下山那一刻起,他身后背的是整个天下的执念,或者心魔,他已身在天下纷争中。
既然老道士不愿天下有纷扰,盗天的债又在天下纷争中,那道陵唯一的选择就是入纷争的天下,平了纷扰。
“平剑式!”道陵挥动竹剑,在花海中将繁茂的花株,一剑拨开至两边,有一剑断江河的气势,剑法平实却不失大气。
为了不伤到花海中的花,道陵单单凭借剑技,开出了一条路,花株几秒后又重新合上,所以道陵需要连续施展,快速前进。
道陵一路施展剑技,一路花海中央靠近。
越近中央,各种花香越浓,道陵感觉头有些晕,像是喝了百花酿的酒。
道陵凭着书法的静心要领,抵御住花香的侵蚀,手臂上不知不觉被划破了口子,口子已经变黑,血液凝固,眼睛肿得像个球,明显被蜂蛰的。
道陵屏住呼吸,平时习字也会偶尔屏息一气呵成,道陵屏住呼吸的极限是六十息,这意味着道陵只有三十息的时间从此冲进最中央,然后再出来。
稍有差池,道陵或许就要葬身花海中,当做花肥了。
道陵手紧握竹剑,施展平剑式更加快速,行进速度也更加快。
此时不仅手臂上,道陵浑身上下都是在出血,像个血人。
道陵在三十息的时候,浑身颤抖,面目臃肿涨红,眼睛像有火在灼烧,竹剑也从因打击次数过多,从中间裂开。
道陵使劲撑着昏昏沉沉的眼皮,十株灵气冲天的花在道陵眼前,道陵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快速地拿了一株水韵蓝色调的花,还没看清花的样子,道陵就原路略回。
道陵像在和死神赛跑,出去已经没有来时的体力,浑身伤口紫黑,双腿颤抖发软。
就在道陵心神失守的时候,道陵手中那株水蓝色的花散发清凉,静心凝神,道陵像是跳进了一座冰泉,浑身的灼热得到缓解。
道陵三十息后,出了中央地带,凭着怀中水蓝色仙品散发的香味驱逐杂香,道陵大口大口地呼吸,脸肿的跟猪似的,鼻孔一张一合。
道陵无力地施展平剑式,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花海,感觉每一步都像在冰与火中交织,身体似被灼熟,脑袋欲要炸裂。
道陵凭执着的意志,下意识地拖动肉体,他的意识已经失去,完全凭生存的本能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