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场梦醒,
秋,已去了很久了。
那日薄暮,
用菊花煮竹叶青,
人与海棠俱醉。
那时你美在一份明澈,
眸子像秋,
风神亦像秋。
又触及因你而起的心疼,
在眼底易碎地,
闪着青瓷的微茫。
我感怀,
落花正演绎蝴蝶的期待,
你笑言,
总有回家的人,
总有离岸的船。
敲落这些文字时,
夕阳正完美地,
挂在树梢
用思念你的心,
为一个日子落款。
何香与李太太迈入书店,机智敏锐的她马上发现了,搜查队员已经潜入店内,之所以还没有采取行动,是因为他们在等,等新的“猎物”上门。何香何等了得,她的一个有意无意撇出去的眼神就让一向彼此默契的文叔意识到,危险已经找上门来。一句“上门去为李太太卜上一卦”轻松地就为文叔提供了安全脱身的契机。只是,文叔甚至没做什么思想斗争就放弃了这唯一的生机。何香很想知道,文叔在亲手关上那生命之门时,是不是最后一次深情地望了她一眼?是不是最后一次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地狱门外的清新口气?于是,深夜她又去了书店,用她的异于常人的本事重温了那段惊心动魂:文叔返身关门上了门栓,在千钧一发之刻将自己的同志留在了生门之内,他象推倒“多米诺骨牌”一样搞定了屋内的局势,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他弥留之际的表情,何香能够清晰地看到,没有痛苦,没有遗憾,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展露无遗他那胜利的笑容……何香最后看到了文叔平静的脸,也就是那一瞬,她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一阵巨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睁开眼时,伴随着巨痛的眩晕,何香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捆绑着,嘴巴也被塞入了一块毛巾,她费力地向四周张望,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她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宽大的房间里七八张桌子的空档间,竟然有四五个男子围在她周围,见她睁个眼睛,发出一片义愤填膺的议论声,头部的眩晕感让她无法听清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是那每一张脸都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尤其是当何香看清首当其冲的那张脸时,不仅倒吸了一口凉气,恐惧象一只羽蛇一样在慢慢冰凉而滑腻地缠上身来……因为这个人就是那天何香和李太太无助地站在书店门口的大街上时迎面走过来,并没有停留,面带悲愤地走过去的两个人的一个,何香悲哀地意识到,她纵是再多长出两张嘴来也说不清了。她干脆闭上了眼睛,但是这些人绝饶不了她的,她嘴里的毛巾被猛然拔了出来,带得牙齿酸痛不已,她恨不能用手揉揉,可是手是被绑着的而无法办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何香又睁开了双眼,那张只有数面之缘的脸都快趴到自己的脸上了,如此的近距离使他的五官被没来由地放大,把何香吓得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身子,那人伸手就扇过来两巴掌,这两巴掌扇地重得让何香感觉脸庞瞬时火辣辣地肿了起来,牙齿这一回都有了松动的感觉,缝间有热热、咸咸的血渗出,顺着嘴巴往下流成线,这两巴掌甩得何香的头左右呈一定的孤度,本来就很眩晕地几近失去意识,偏偏现在可以清晰地听到这个人的话了,就听他以愤怒到嘶哑的声音说,
“狠毒的女人,你连你的恩师也出卖,这样‘卖主求荣’你得到了多少的好处啊!”何香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激怒对方,再“赏”自己几巴掌,所以她只是垂下了眼睛,没有争辩一句话。那人见她竟然啥也不说,火更大了,马上站直了身子运气,想再来两下,不想身后伸出了一只手,把他拉到了一边。这一次出现在何香面前的人是一个短发已稍稍有些发白的中年人,那方正的大脸盘上,眉毛长而粗,张扬地上翘,使得整张脸英俊,神武,他厚厚的嘴唇谨慎地张合,似乎唯恐说错话,这是何香没有见过的一张脸,但这并不妨碍此人向何香慢慢腾腾地问话:
“我是知道你的,老文常会跟我汇报你的情况,他对你的评价很高。”何香听到这几句话,就象小孩子听见了家里多日不见的一位长辈的声音,那双望着这张脸的眼睛泪水不禁哗哗地流下来,但就是这样,她仍然没有说话。这个人接着说:
“咱们长话短说,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做不出来背叛组织的事,可是眼下的情形对你很不利,文叔出事的时候你正好去了书店,并在文叔牺牲的当口你却完好无损地走出了书店,这种情况下,同志们都怀疑你也是有道理的,虽然,我也知道,你的‘特务家属’的身份是为了工作需要而不得不做出的牺牲,但除非有人能给你证明你的清白,否则,你将会以叛徒的身份被自己的同志处死。”何香第一反应是找李太太证明,但是,她马上想到,这李太太可是货真价实的特务家属,她的话自己的同志们怎么能够相信,所以她只能又垂下了湿漉漉的脸。那个最初扇她耳光的人看她仍如此反应,不禁大声叫了句什么,扭头就出去了。眼前的这位何香并不知道名字,眼下也不能问,正经的文叔的上级,自然更是她的上级的中年人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沉思了数秒,接着转头回她:
“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三更半夜的,你为什么又跑来书店?不要找什么无谓的借口,难道你不也是为了寻找文叔藏起来的密码本和电台而来的吗?”何香听了这几句话心中一凛,这一次她不得不接话:
“什么密码本?和电台?难道文叔并没有发电报的下线,都是他自己亲自发的报?这我真的不知道!你的意思是说,文叔将发报机和密码本藏到了书店里的某个地方?这我更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去而复返,还且还是在深夜,为了避人耳目?”何香忽然觉得这个人也不是一个象表面上所显现出来的,一个谨言慎行的人,何为避人耳目?这种问题也能问出来?白天乃至前半夜,那些搜捕队的队员们都会蹲守,等待他们这样的为了诸如寻找文叔留下的某些遗物而上门的“猎物”,就是后半夜,那些蹲守人员不在,也是实属侥幸,何香进门前也是细细观察过,没有发现异常才进入的,自己避的什么耳目?搜捕队员?还是自己人?当然了,如果跟这几个人讲,自己进来,只是因为自己有特异功能,想通过文叔使用过的某些物件,最后再看文叔几眼,看看他临死前是否还有什么遗憾,这些人还不把她当怪物,更迅速地处理掉!何香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只是想再回来看看……”那个人并没有想为难她的意思,见她吞吞吐吐还是不愿意说,就立起已经蹲了半天的腿,走到了一边去。何香叹了口气,刚想尽可能地挣扎一下,舒缓舒缓已经捆得麻木的手脚,谁知那个最初冲出去的人又去而复返,猛冲到了半坐起的何香的身后,嘴里还狠狠地叨叨着:
“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你到底说还是不说!说还是不说!”何香忽然感觉到冰凉的金属,在自己的手指附近晃悠,她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是铁钳子!这个人要用铁钳子夹自己的手指!何香感到身体里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但何香就是何香,几年来的地下革命工作做下来,她已经具有了钢铁般的意志,就是这种由自己的同志进行的不合理的刑讯逼供下,她也是不该说的字一个也不会说的。
何香沉了沉声音,问:
“你想问什么?”那人咬着后槽牙说:
“你就回答发报机和密码本在什么地方?”
“我确实不知道,文叔绝不会告诉我这些事的,这是工作机密,我也不可能问他,我一直以为他不会发报,只是交……”那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何香的话:
“你闭嘴,听我问你!”说着就用钳子夹了一下何香的大拇指,一阵钻心的痛直抵大脑,何香嗯哼了一声,但那钳子马上就松开了,她的反应还是引起了周围几个人的注意,其余几个人只是在旁边呆呆地坐着,任由事情的发展。那个上级在远处审视了一下何香的脸,又看了看何香身后的那人,从远处踱步过来,嘴里叫道:
“景文,你别乱来啊。”这个人并没有接茬,接着问何香:
“事前你难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吗?是不是你通知老文出事了?你平日里都帮老文干什么,都跟谁联系?快说,这些情况我们都掌握的,你说出来,我们对一对,看你是不是对组织忠诚。”
“我偶然听我们家……”何香的手忽然碰到了铁钳子,还抓在那个人手中的铁钳子,她的大脑忽然就象接通了的电路,电影又放了起来:一个被吊在铁柱子上的人,身上的白衬衣已经被抽打成缕缕布条,干了的血,新鲜的血层层叠加在裸露在外面的遍布上身的伤口上,这个人的头一直垂着,这个人的头突然抬起,扭曲着的血肉模糊的脸,这人咆哮着,用嘶哑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咆哮,身体疯狂地向前冲。他的面前,一个女人,年轻,美丽,却是被两个男人拖拽着,长发胡乱地披散着,恐惧地哭叫着,衣领被扯开,上衣接着被撕开,里面穿着的红色肚兜刺眼地闪着光,那女人越发拼命地挣扎,象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拼命地嚎叫,‘景文,景文,景文救我,景文……’那个被吊在铁柱上的男人彻底崩溃了,哭喊道:
“不要动她,不要动她,求你们了,放过她,求你们了,我答应你们还不行吗?答应,答应……”那两个拉扯女人的男人并没有松手,直接扯下了女人的上衣,女人一连串的尖叫。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个戴着眼镜的西装革履的人走上前来,往两个男人脸上各自甩了两个耳光,那两个人捂着脸立刻连连鞠着躬站一边去了,那个女人象只飞出笼的小鸟冲到了被吊在柱子上的男人怀里,旁边人过去把那人从柱子放了下来,两个衣衫褴褛,惊魂未定地抱头痛苦。那个戴着眼镜的人走上前来说:
“李景文,这回你该说了吧,把你的上下级的姓名,联系方式赶紧给我写下来……”何香猛地一激灵,瞬时闭上了嘴,李景文,景文,刚才看到的那个脸上血肉模糊的人仔细回想,可不就是自己身后的这个拿钳子的人!他已经叛变了!何香在心里低低地叫着自己,千万不能说,不要说错话,这里有几个叛徒,谁是敌,谁是友,都不能分辨,不能说错话,否则会伤到自己的同志!于是她说:
“组织都掌握,我嫁给了特务杨雨浓,本意是想通过他探听到我们需要的情报,可是这个人太过小心,回家从来不提工作上的事,他人还特别小心眼,从来不让我认识他的同事,所以我们结婚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什么情报都没有探听到,为此,文叔很生我的气,还想让我跟杨雨浓离婚来着。今天上午,我们隔壁的李太太有些气不过,跟我来书店找文叔,是为了给我们当说客……”身后的那个人这次手上加了劲,下狠力地又用铁钳夹了一下何香的手,何香拼死力忍住了痛,愣是没叫出声,额头的汗都出来了。那个李景文几近疯狂地叫道:
“胡说八道,真是一派胡言,组织上层谁不知道老文这的情报最有份量,最及时,你别告诉我是他自己跑出去挖的,你说自己没有搞到过情报,骗鬼呢,快说,你是怎么搞到这些情报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给你提供的,你要是再想骗我,敷衍我,信不信我直接给你夹断了!”那个上级领导已经走到了何香面前,他甚至有点面红耳赤,冲着李景文喊道:
“李景文,你什么意思?你疯了吗?干嘛问她这些问题,组织上的纪律你不知道吗?不懂吗?咱们各条线之间是没有联系,也不能有联系的,组织机密是不能告诉不相干的人的,你凭什么过问!”他看向何香,不等他询问,何香旁敲侧击地说:
“他这么急于知道这些事,莫非您就没有想过,他拿这些事是用来向谁表功请赏的?”身后的李景文恼羞成怒,边大叫: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叫你胡说八道,我叫你胡说八道。”边举起了铁钳子,夹死了何香的大拇指,就觉得天翻地覆,水埋土掩,痛得再也无法忍受的何香大叫了一声,眼前一黑,昏死过去。在她昏过去之前,她看见那上级领导象只窜起的豹子一样越过她头顶扑向她身后的李景文……
何香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独自一人躺在一家人家的屋檐下,那只被夹的大拇指和半根筷子一起绑着包扎了起来,钻心的痛疼似乎因为有些麻木了,大脑反而异常地清醒了。她费力地起身观望,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居于家和星海书店之间,往哪个方向走?家还是书店?何香选择了书店,虽然疼痛使她象发高烧一样,时而清醒,时而迷乎,她还是决定,再一次去一趟书店,去一趟书店里,文叔经常待在里面的小屋,既然刚才他们都肯定地说自己是去找发报机和密码本,那绝对是有准确消息的,也就是说,平日里,文叔是在书店里发报和接收电报的。那么他一定是把这两样东XZ在了小屋里的什么位置。从刚才自己能够从容地进入书店来看,敌人大意了,他们觉得白天刚出过事,这边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在晚上还晃过来,所以今晚他们都回去睡大觉了。但是明早,从明早开始,这些人们返过味来,恐怕就会秘密死守,等着“猎物”上门了吧。不管怎么说,今晚,到现在为止,书店还是失守状态,必须在今晚前去,好好地查找一遍小屋,以何香的特异能力,只要那两样东西在,就一定能找到。似乎大拇指被夹以后,何香的特异功能非旦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好象因为这强烈的刺激,连冥想都不用,何香只需轻轻接触到某物件,就可以感知那些还附着在上面的残余影像。
何香艰难地走进那个小屋,手里举着一盏自己之前来书店,在窗台上瞅见过的油灯,什么都碎了,烂了,倒了,那盏油灯还在原地儿放着,等着主人来点燃,可是,主人却再也回不来了,何香的悲伤象那月光下一次次地冲上岸边,拍打后又迅速离开,不时又返回拍打海岸的层浪,她不知这之间的间隙有多大,只是感觉,悲伤来袭的频率越来越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