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辉漫天时,
人在天涯,心向天涯。
在那箫鼓追随的地方,
只恐秋水更多风浪,
在街灯下思乡的人呐,
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归雁尚横秋,
君何淹留他方?
沈唯西喝了不少红酒,要搁在平常,她早就晕了,这次却是有点特别,除了身体有些不听使唤外,大脑却是越喝越清醒,她甚至觉得自己站在一个隧道的入口,双腿不由自主地的前移动。每走一段,离遥远处的那片光亮越近。也可以说是数层帷幕后的真实,一步步向前去,揭开一层层沉重的幕帷,离真相越来越近……
沈唯西晃晃悠悠地走到隔壁,来见马国胜,她觉得这是自己做的很明智的一件事,一股力量推动着她走下去,最后会面对什么样的一个故事的结局,她很期待,没准是上天来给她送小说的素材来了。马国胜也真的没让她失望,他的一句“她的朋友――算男朋友吧,前后好象不是一个人”,象是给沈唯西打了一针强心剂,刚刚喝了数杯醒酒茶,又幸运地喝到马国胜养骆驼的朋友送来的骆驼奶,恶补了一下自己的肝,她觉得自己目前的状态已经“极度”健康了,于是开始把马国胜当牙膏挤:
“你见过王姐姐的男朋友?”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谁是王姐姐的男朋友?”
“有些话只有男女朋友才会去说吧。”
“这话倒是没毛病。你是觉得王姐姐的男朋友前后的声音不一样?”
“那边的声音传到我这个房间,再加上房间的回音,只要是年龄相仿,没有太大粗细差别的男声是很难听出区别的。”
“那你怎么那么肯定地说,王姐姐的男朋友前后不是一个人呀?你又从声音听不出差别,不会是你故意危言耸听,留我陪你喝茶吧?”
“容我不厚道地说一句,您好象有点自作多情了。”
“呵呵呵,好吧。那我再自作多情地追一句,自认为您还是不会驳我这三分薄面,您就直接告诉我您何以如此肯定的理由吧。”马国胜端起自己刚斟好的一杯茶,若有所思地喝下去,又象是斟酌了一下口气才抬眼望着沈唯西说:
“你是忘了最重要的一点,语气,先不说基因遗传的先天的一些因素,一个人从小到大后天形成的口气,如果不是刻意为之,是很难伪装的。而且这口气是最能暴露一个人的脾性的,尤其是当对方想不到有人在旁边观察,任由自己随意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时候。”
“你能不能说具体的?”
“哈哈,能。”看着沈唯西准备拿茶碗砸过来的样子,马国胜憋不住终于笑出了声,但他很快停止了笑,一本正经地说:
“要说起来,这事就象该着了一样。一两个月前的一天下午吧,我因为头天晚上喝了场大酒,一上午宿醉未醒,抱着马桶把该吐的都吐干净了,等到中午终于能咽下去水的时候,就没命地‘补充水分’,喝了得有几十杯浓茶吧……”他抬眼看看沈唯西,对她那忍耐已到了极限,就要hold不住的表情并没有当事,而是若有所思地接着讲自己的:
“睡不着觉了,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折腾――突然,我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是一男一女,男的声音是非常年轻悦耳的那种,女的倒因为回音有些嗡嗡声。最初我认为是自己卧房里的电视开着呢,也就无视地仍自顾自地翻身折腾,很快我就意识到,不是电视,因为房内里窗户关着,窗帘也拉着,房门也关着,空气几乎要凝滞了,那声音却象水流一样流畅,那绝对不会是在闭塞的空间里发出来的,这时,我看了一下电视,关着的,马上意识到,对话是从隔壁传过来的。当然啦,我一直自诩,自己不是一个三八的人,不会去偷听别人的隐私。但也许是太安静的缘故吧,那两个声音纠纠缠缠,不绝入耳……”马国胜无意地瞟到沈唯西一身的不自在,坐在那,整个人都扭到一边去了,耳朵根处甚至有些发红,他不禁笑道:
“我想你误会了,我想说的是这两个声音嘤嘤嗡嗡不绝入耳,好象在争论着什么,男的很激动,女的似乎一直在劝他。”
“呀?!”沈唯西坐回桌前,有点火大地说:
“马同学,老马同志,咱说话能不能注意一下措词,这都什么什么呀!”马国胜故作一脸无辜地说:
“我没说什么呀,是你自己想多了。”
“那咱们还能不能有效沟通了?”
“能能能,绝对有效。”马国胜站起身往一边走,沈唯西这个火呀,就差冲冠而出了,但她终于还是没有发出来,因为她看到马国胜从旁边柜子的抽屉里取出一支录音笔,虽然好奇心迅速攀升到了一个高度,但是她的嘴里却打着哈哈说:
“不带这样的啊,马同学,你不仅‘偷’听人家的隐私,还给不客气地录下来了,这是一种什么行为啊?容我想个词……”马国胜已经拿着笔回到了座位上,笑着说:
“别想给我扣什么高帽子,哈哈,不过你再坚持的话,我倒是可以不放给你听。”一听这话,沈唯西立刻“原形毕露”,马上改口说:
“是什么内容还让你至于录下来?我很好奇。”马国胜恢复了一本正经,他举着手中的笔在沈唯西的眼前晃了晃说:
“这我就有解释一下的必要了,当时辗转反侧之时,由于过于亢奋,心态也是敏感之极的。偏偏这时又让我听到了一句很意外的话,我本来正跳动着的神经一下就绷紧了,我向床头柜瞄了一眼,看到了自己顺手放在那,平日里录些自己闪瞬即逝的灵感的录音笔,就马上拿起来,打开了开关,当然,也没想着以后干什么使……”
“那句话是什么?”
“那男的说了一句‘我这么坚持,恐怕日后也拧不过他们的大腿’。”
“哦?”马国胜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打开了录音的播放开关,一个合着嗡嗡声的女音突兀传来:
“我之前一直没有仔细听你讲,也没有想过,你做为一个企业的领头羊,能有什么危险,现在猛一听你这么说,真把我吓着了,不会吧,他们还能干什么,你可是拍板的人,身后有一个庞大的团队在支持着你呀!”虽然伴有着不小的回声沈唯西还是马上就听出了王霁晗的声音。接着一个年轻而又脆生生的声音响声,正如马国胜所说的,那声音有力,青春,极富感染力,掩抑不住的快乐腔调,就是所说的事很不愉快且有着危机潜伏,那声音还是自信,乐观的:
“嗯,公司的前景这两年很不错,我的研发团队也很优秀,品性过硬而且市场广大的研发品也出了好几项。但就因为这样,才把我这帮股东和理事们的胆儿养肥了,胃口也养大了,他们现在甚至不把产品的副作用和危害性考虑进去,一味地要求投产,这种情况我是坚决不允许发生的,在我的企业,不能说象天使一样的慈善机构吧,我的座右铭其码是造福人类,啊,这话我是不是说的有点假大空啊,哈哈哈,反正我是这么想的。”王霁晗想是用手势表示了一下赞许:
“我咋就这么喜欢你呢。”
“因为我年轻帅气呗。”
“你咋那有才呢?还能想到这上面去。”
“那我还能怎么想?”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叫张昀琦,也只有张昀琦一个人让王霁晗遇到后就不能忘记,不能放手,张昀琦不是王霁晗遇到的最帅气的男人,张昀琦更不是王霁晗认为的最完美的人,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独一无二的张昀琦象一只猫咪一样真实,象一团火一样温暖,象一味饭一样妥贴,象一棵树一样稳健,而且,这只是属于王霁晗自己的真实,温暖,妥贴,稳健,与别人无关。王霁晗不想靠张昀琦太近,只想远远地为你的成长守护,为你的优秀喝彩。仅此而已。”短暂的沉默。沈唯西却惊了,张昀琦竟然是王霁晗的某某某!这个男人她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阳刚豁达,正能量满满,还有着目前社会上奇缺的“靠谱的雄心壮志”和满负荷的责任感,他能成为王姐姐的男朋友,她沈唯西是举双手赞成的,停车场那一幕恐也只是一个偶然,也许是张昀琦着急去办什么事,才会不管不顾地溅了自己一身水吧?那陌生的眼神,是他张昀琦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嗨,不想了。只是,王姐姐刚刚遭受到了那么大的伤害,这时的张昀琦干什么去了?他是否知道?莫非?难道……不容她多想,谈话又开始进行:
“承蒙姐姐如此抬爱,我只有做的更好,更努力,才能不负你这份心意呀。所以这一次,这件事,只要我还是这个公司的一把儿,就绝对不允许他们得逞,我心里很清楚,最近收到的恐吓信,还有我差点被撞伤的突发交通事故,都是这些人一手所为。姐姐,你想想这后果也太可怕了,虽然只是可能会出现的症状,用了此药,一个人会因此长时间失去记忆,甚至大脑皮层会严重受损,其它未知的遗留症状在临床试验时也层出不穷,那此药就是再有多少疗效,也是不能上市生产的,这是一个医药界人士的良心所在呀!退一万步讲,有一天,我深爱――哦,有一天姐姐你被注射了此药,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我回天无力,手足无措,我……”录音里传出劈力啪啦拍的声音,夹杂着笑闹和奔跑的嘈杂:
“你竟敢咒我!”
“哈哈哈,这是一件很苦闷的事,后果很严重呢!”
“我叫你苦闷,我叫你严重,你别动,有本事你别跑!”
“我不跑,你来抓我呀!来呀,来……”清晰的音质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嘶啦啦的空白音带,马国胜上手摁了停止键。沈唯西故一意不以为然地说:
“马同学,你这是有点疑神疑鬼了吧,我没听出这段录音有什么问题啊?”马国胜一脸的欠收拾的嘚瑟样儿:
“我说你这还算是TD的正牌研究生出身呢,智商就这么一丢丢儿,这才哪到哪啊,我这还有一段音频,你还要不要听啊!”沈唯西从马国胜的面前拽着茶壶嘴把壶拉过来,转过把儿端起来,给自己满满地斟了一碗茶,自顾自地喝下去,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才不紧不慢地说:
“嗯,这个温度正好哦,冷暖自知吧。嗯,你说啥?还有段音频?”她端起精巧的小茶碗,举到左眼的位置,右眼调皮地微闭着说:
“马同学,老实道来,你是不是没事老隔墙偷听人家说话来着?这一段音频你又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录的呀?真是真是,你呀!”马国胜也拽着壶嘴把茶壶拽过去,自己给自己斟满了一碗茶,他端起来,没喝又放下说: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自己生意上的事都操心不完,哪有那么多闲功夫去听人家的墙角,再说了,又不是貌美如花,又不是堪比宋玉,我犯得着去上那个心吗?”
“那要是貌美如花,又堪比宋玉,你就会去上那个心?”
“您这算是撩逗我?”
“美的你。”说着,沈唯西拿过了录音笔看,发现笔里就两个音频文件,她打开了第二个文件,不想马国胜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李诗人有一首诗:
经行塔下几春秋
每叹无缘到上头
今日登临方觉险
不如归去卧林丘
那年他走过那塔有感,作了这首诗。当年白蛇娘娘白素贞,与法海和尚斗法失败,被法海关到了那塔里。到了近百年前,军阀南侵,占领那里的那一天,那塔突然“轰隆”一声塌了,于是做为民间传说,人们说那军阀是白蛇的儿子,转世前来救母亲的。这个民间故事,至今并没有人写成小说。
再说那塔,也是很有名的,基层的面积约有一两百坪,高七层,成六角形,每层塔檐的每一个飞檐,都悬有“铁马”,现在叫做风铃,终日叮当作响,别有风味。
这首诗,意思是说:多年来我常在塔下经过,每次都恨自己太忙,没有办法到塔顶上去。过去到塔顶去是很费脚力的,不像现在有电梯,我最爱到那岛国的最高塔去,走进电梯,一按电钮就上去了,不过这并不好玩。上我们这塔,硬是要一层一层爬上去,爬一层,浏览一层,经过了一番辛苦,到了顶层,四顾俯瞰,看那江水滚滚东流,尽头处,水天一色,美不胜收。但诗人却是别有怀抱,他说今日我总算到了这塔的塔顶,站在上面才知道,越高越危险,不如回家去吃老米饭,在小树林里摊张草席躺下,还更安稳自在。
这是诗人考取了功名,做了大官以后,感觉人生平淡才是好;正如没有发过财的人想发财,而真正发过大财的人,才知道钱财如粪土,有大钱的真痛苦。
这位诗人的同时代,另有一个诗人,原来也是做大官的,也作了一首诗,劝好朋友退休:
闻道先生欲挂冠
先生何日出长安
去时莫待淋头雨
归日须防彻骨寒
已遂平生多少志
莫令末路去留难
二疏毕竟成何事
留取他年作画看
这首诗无非也是劝自己的朋友,现在该下来了,现在不下来,等到冬天才下来,那就太寒冷了。你平生的志愿已经实现了多少呢?不要等到最后,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落得进退两难。人生做事,不晓得自己的分寸,就很危险;做生意也是这样,如不及时改变,等到开始走下坡时,就来不及了,在末路上去留就难了……”录音到这里嘎然而止,又只剩下嘶啦啦的空白音带,沈唯西疑惑地抬起头,看见马国胜小狐狸一样地摸着鼻子看着自己笑,她顺手关了开关,把笔丢到桌子上,也不发问,只是回盯着他。马国胜见这样,只好拿起录音笔,打开开关,点开第二个文件,边快进,边问:
“你是知道这个文章的出处的吧?”
“哦,我这个智商一丢丢的人,偏巧也喜爱这位大师的文章。”
”哈哈,我就说吧,你是知道的。”看沈唯西不动声色地仍只是盯着自己,马国胜只好接着说:
“我吧,昨晚喝了场大酒,喝完了所有的存货,这你是知道的哈?凌晨的时候大家各自散去回家,我也就衣服鞋子都没脱,回来就爬到床上睡着了。早上五、六点钟宿醉醒来,房间里一片黑暗,百无聊赖的我就打开录音笔给自己读一段大师的话,以资鼓励。”沈唯西加了句:
“爱好很清高啊。”马国胜没答理她,接着说:
“读了一段,我就睡着了。再次醒来时,是你把我敲起来了,接下来的时光是我们一起渡过的。”
“嗯哼。”
“你走后,我回房想接着睡,看见了床头的录音笔,发现早上打开录音键,忘了关上,早把电耗没了。我再次充上电,看着那跳动着的小绿灯,突生奇念,想看看后来忘关的录音笔会不会录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于是,我就捣啊捣,听到了下面的这段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