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国的三月总是多雨,天说变就变,傍晚时天色就暗了很多,春雷乍起,很快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韩静璇寻不到伞,也不敢贸然到旁人家中避雨,只能辨认方向往记忆中的那个破道观走,她未出阁前贪玩儿,总爱偷偷溜出府乱逛,无意中发现了那个地方。
等她头重脚轻地赶到,暗自松了口气,幸好还没被拆掉。
任国偏西北,三月天并不暖和,且还是下雨的夜间,她的衣服从里到外湿得透透的,整个人缩在角落里冻得哆嗦。
她眼下不能冒险回去找老人和夫人,父亲的同僚们也不能去找,聂朝辉做出这种事前,一定把他父亲里里外外调查得清清楚楚了,有可能收留她的人他没准都会去拜访……
一整天下来,她只在醒来时吃了些白粥,眼下又冷又饿,只能掐着自己的胳膊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心里憋着一股气,欲哭无泪。
破道观里来来回回的穿堂风呼啸,寒夜如此漫长难熬,宛如她无光的前景,她连忍着不哭这件事都做的为难。
“什么破天气嘛,一路过来不知道淋了多少次雨!”外头传来一个抱怨的声音。
似乎有人小声地说了什么,韩静璇没有听真切,但紧接着,她听见了一连串进入这里的脚步声。
尽管听先前说话的女子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她还是吓得慌忙躲到放置贡品的案桌下,桌布还在——空荡荡的道观里只有那里还能躲避。
那一行人很快升起了火,韩静璇竖起耳朵分辨着动静,约莫有六七个人,也许更多一点,进来之后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很小了。
过了一会儿,对方还没发现她,韩静璇暗自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脚步声往她这边来了,她紧张地伏下身子,透过桌布与地面之间的缝隙看到那是女子的脚,可能就是先前在外头叫嚷的女子。
“唉,本公子就随口说了一句,十有八九是在这儿过夜的乞丐,倒是我们占了人家的地盘,你莫吓人家。”男子的声音磁性悦耳,透着几分慵懒,尾音微微上扬,显得轻飘飘的,似乎他的心情还不差。
“主子,奴婢就是想逗逗他嘛。”那女子在离供桌几步远的地方停了脚步,弯腰把手中的一碟糕点放在地上,倒是没有按着原本的想法去掀开桌布,只戏谑地说道:“喏,我们主子人好,赏你的,出来吃吧。”
“是住宿费,这雨看着要下一夜了。”那男子轻飘飘说道,“别担心,我们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不害人性命。”
那女子讨好地笑了笑,“主子说得是。”末了她便往火边走去。
韩静璇心里七上八下的,纠结着要不要出去,听口音对方确实不是本地人,应该认不出她,且她现在这副模样与乞丐相差无几;若是不出去,反而容易让对方怀疑或是好奇。
想到这里,她轻轻把头巾抽去,放出下面湿漉漉的头发,胡乱揉了揉,发丝乱七八糟地黏在脸上,双手在地上抹了泥和灰,往面颊上扑了扑,然后非常小心谨慎地伸出脏兮兮地手拿了一块糕点,飞快塞进口中,饥饿感迫使她几乎立刻就吞咽了下去。
那个男人似乎笑了一声,韩静璇没空去分辨他究竟是真的笑了还是她的错觉。
这次“得逞”之后,她像是大了胆子,半个身子从桌布下探出来,拿糕点是偷偷抬眼瞥去,刚看到他的侧脸,他冷不丁一转头,两人的视线撞上,韩静璇连忙低头闪避,内心却是震撼——她看得真切,那男人的眼眸是碧色的,似黑夜中的狼一样,眼窝较常人深些,鼻梁高挺,整张脸是很锋利的俊美。
她的反应倒在男子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成想竟然是个女人,但那模样看上去,估计是个疯傻之人。
那盘子里一共放着五六块糕点,韩静璇再拿时又偷偷看了他一两次,她不敢抬头太多,故而只能看到他坐在火旁,穿着打扮却是寻常富商的模样,墨色的外袍垂在地上,腰间一条玉带,上面坠着两块美玉。她是识货的,自然知晓它们价值不菲。
她也看到了其他的男子都是家仆的打扮,先前说话的女子梳着双角鬓,是个丫鬟。
期间见天气寒冷,那个丫鬟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捧来件水貂皮制的大氅与他披了。
韩静璇狼吞虎咽吃完了东西,默默地缩回供桌下,把四肢靠在一起汲取温暖。
心下有些怀疑,那个被称为“主子”的人似乎不是寻常的富商,眼眸异色,多半是东边吴国的人,但吴语晦涩难懂,且他们的口音听着不像,难道是允国人?
韩静璇想到了什么,惊恐得抽了口冷气。
她抱住膝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又收紧了些,可不能让他知道她看穿了他的身份,这里偏僻,他们人又那么多,谁知道会不会杀她灭口……
她今日奔走了一天,原本是困倦的,但这时候哪里还有睡意,警醒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个丫鬟叫秋雪,围着那男子张罗吃食,她似乎是第一次出远门,叽叽喳喳地说着沿途所见的风景。
男子基本上没有接话,但也极有耐心地没打断她,其他人也都是默默听着。
又过了一阵,秋雪也不说话了,只能听见火焰舔舐木材的“噼啪”声。
这场雨终究没有下一夜,他们像是很赶时间,雨一停便走了,破道观里陷入死寂。
临走前,那个叫秋雪的丫鬟想叫人把火堆熄了,却被那个男人阻止,“与人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