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1

“不采蒿子了,采树枝。”树上的叶子风铃似的抖动,露着页背面的白绒色。

小杰说:“那就回去,咱们门前有。”小志说:“家那的先留着吧。”看树枝摇动,“树招手呢。”“没有刀。”“我带刀了。”小志从裤兜掏出小刀,是厂外小厂生产的折叠的刀。

“这块是没人的,长得真他妈密实。”小光爬上树去。

小杰问:“有鸟吗?”小光晃树,“有早飞了!”他对“招手”的枝条使劲拽折摇割,扔了一地的“手”,小杰小六各划拉一抱。

小宝猫腰跑来了,捡一些他们不要的。小杰看小宝脚腕儿,露出彩线,“你是女的呀?”小宝解下来揣到裤兜里。

小珍的右手腕系了彩线,小辉的彩线系得不对,在左边,“男左女右。”换过来。小辉看小珍的,绿,红,白,黑,黄,有五种颜色线。昨天小萍给她系的线是五色的,她扔了,她听小勤说小萍那家人不咋的,狐狸精,瘸子拐子,粘上不吉利。她告诉三哥不要老吴家的“灯笼”,哥不信。小萍早晨出屋,在厕所遇到春丽,看她没戴彩线,问要不要,春丽说家里有线。小萍上春丽家,帮她系五色线,俩人又互相教了剪纸新样子,传授自己会的样式。在采蒿子的人回来前,小萍要赶紧回家去,临走把炕上的边角废料收拾,跪趴炕上,用抹布全擦了一遍。春丽以后就注意了炕上“有灰”,人来就擦了一回,养成了干净的习惯了。

院子里,有个鸡吃食,别的鸡也上前吃几口,一会又不吃了。今天不饿呀,没有平日的拥挤,分开显得冷清。

几个男孩把树枝插在门上。老司婆子喊,快把“灯笼”绑上,她管纸葫芦叫灯笼。小六说:灯笼是晚上挂的,葫芦是白天看的。

小光挑鸡蛋,有裂的,“坏了!”妈说:“没坏。”小光说:“老花眼!”妈过来看,“这是先磕了。”小光说:“谁磕的?”“你呗!”“我没磕。”

家家鸡蛋煮好,在盆水里泡着。孩子们挑选了鸡蛋,在毛巾上擦干,去和人“比”;手里有,兜里有,兜里是最厉害的,留一手。容婶煮完鸡蛋,热了粽子,开始收拾屋子。每隔一段日子要大扫除,各家都这样,就是时间不一样。容婶收拾得狠,清理到每个角落,把粮食箱子也翻出来,放外头倒干净,擦一擦,看回来的小孩,问:“你们都洗脸了吗?”孩子们扭着晃着,“那能不洗吗?”项叔笑:“上水站呐?”“大地!”“野甸子!”孩子们不愿让人小瞧,说得远点。“野甸子,我可没去过,”老项愿意逗小孩,“那有狼吧?”小孩的眼神短暂商量后说没有。老项现在不愿往远走了,以前跟永和的爸爸一起去甸子、森林,到很远的地方。他有一套猎服,黄草色的,又硬又厚的布,他还有一只双筒猎枪。天好时他拿出猎枪擦油,枪管擦得铮亮,端起来瞄一瞄;围着的小孩想试试,他检查了一下枪膛,把枪给小孩们端一下;孩子们说,要是冲锋枪就好了,老项说,当年红军是靠小米加步枪打败反动派,我这个比步枪强,还是双筒的呢!小光问打过老虎吗?项叔说没有。小海说甸子那有黄鼠狼。小光说那把枪呢,咱去打呀。老项打过狐狸但不打“黄大仙”,现在啥也不打了。

小孩子前院儿后院儿溜达,小光小杰路过人家门就推一下,没人就狠狠再推一下。见院里有人,就说“磕呀?”“磕什么?”“磕‘磕巴’,”笑,“——磕鸡蛋!”鸡蛋磕碎了才能回家。鸡蛋还是红皮的硬,但没有鸭蛋硬。小六有蓝皮的鸭蛋、鹅蛋,小志不让晓宇和他磕,说“鸭蛋太硬。”小艾问:“鸭蛋为什么就皮厚哇?”小月说:“鸭子比小鸡儿下蛋少呗。”小丽说:“鸭子在水里,吃水里的东西。”小光说:“水里有啥呀,粪汤子。”小六说:“吃水草,水藻,水里还有小鱼儿。”小杰说:“你家那水还有鱼呀?”小六说:“我到下边去捞的。”小光拉俩人手往一块拽,“磕!”小杰嚷嚷:“我不跟他比,谁跟他比,鸭蛋鹅蛋那么大!”小光的鸡蛋都坏了,“一头硬,一头不结实。”穿上了新洗过的黑衣裳的任爷说:“你的蛋不是新的,放时间长了,煮熟了蛋清有大坑儿。”小杰曲曲眼说:“你的蛋——”小光说:“你的蛋!”

剩了树枝,怎么办,几个人拿树枝走,往他们几家的门上又插了一遍。老单说,人过节不是休息,是做一些和平时不一样的事。

小蘑菇出来了,眼角还有疵模糊儿,问:“哪整的,你们上树了?”小光说:“你笨,看这地上哪有叶子?”

“给我点,我睡过油儿了。”

“就这些小的了。”

小蘑菇往手心吐唾沫,说:“我自己弄。”小光小杰说:“再给你一点大的。”小蘑菇推开他们,“不稀罕。”

小蘑菇爬树。树干下面没有树杈,一人高的以下磨得光滑。他脱了鞋,光脚,手搂脚蹬往上攀,到上面有树杈了,躲着转动登到树腰儿。小六跟着,在小蘑菇下面,等上面往上走。小杰爬上来,他害怕,不敢往上去,小林往上,上不去,喊小杰,小杰趴那不动。“哎,你不行让开。”“你上你的,我又不碍你事。”“我咋上啊!”想上房去,够不到,不敢跳。从下到上,一个接着一个,树上都是人。最上边的骑在树杈,喊:“要哪个?”底下的人说:“上面——”掰一个,扔下来,“那个,那个!”小林喊,生气骂:“不是!那个!笨!”小蘑菇又钻进枝叶里。他选长得密的地方间隔掰。

大树是高山流水的结合。树干是山,树叶是水。人爬上大树,就是游山玩水呀。

小光在地下,看上面的人,说怎么能让他们上不去呢,小林下来了,说往树抹点狗屎。小光笑,“你整吧。”“你整吧。”

干完活儿,小蘑菇下来,“鞋呢?我鞋哪去了,谁给我拿走了?”鞋让小林扔得老远,人都跑没了。树枝剩的,他选了些,送老吴家。人家在吃饭,吴叔喝酒,慢慢儿地,等大家吃完,他还有酒,就打扫了剩的菜。“快进来——”“吃饭呢,好香啊。”“这些天就忙了,才消停儿,赶上过节,总算四脚落地儿。来,一起喝点。”“不不,我给你送树枝要不要?”“我早起采了一把蒿子,也不太好,不是那种正宗的蒿子,你也拿一些,两下插吧。”

小光回家上了炕,坐下扒鸡蛋皮。鸡蛋磕得上下左右都坏了,怕小峰挑事不要,趁他没回来快扒完。撞得稀烂好扒,给每个碗都放上了。老司婆子故意说:咋这么勤快呢,主动干活啦?

外出的人们陆续回来了。看各家门上插着鲜绿的树枝,有的插灰色蒿子,挂好了葫芦,有各种颜色各种样式,鼓鼓的,迎风飘摆。

小五小峰他们回来,下了车,“哎,都什么玩意,树条子拔了!谁过节插这玩意?来,都换了。”小一点的孩子喊:“不能动,你插那边。一边一样。”

立本推自行车,车上驮了几捆,把自己的打开,“来分一分。”“快来,这么多呢。”他们路上遇到老曲爷,一起去了南河。河水一脉多流,有波澜,有的像镜面一样。小家小宁俩人叽叽:“为什么?”老曲爷说:“水不一样深。”哪深呐?听水推动的声音,——最平缓的地方。水颜色也不一样。为什么呢?水有沉稳,有波纹,有映照,就不是一个颜色。映照,有草和树的绿色,有天空的蓝色,有云朵的灰白色,有泥土的黑色……孩子们在河边照了脸,洗了脸。干净吗,议论,河水是流淌的活水。湖就不流吧?也有进有出,不流的慢慢就干了。海不流吧?海有洋流。还有啊,百川归海。江河的水是从海蒸发来的吗?雨季,就是东南风把海上暖湿气流送到内陆,到咱们这里。老曲爷说,四季给人变化感受,人变得聪明。——水有灵性!

往上游走了好远好远,选了不少的艾蒿,然后从西边回来。

小全拿着蒿子不放到地上。妈让他取东西,他拿着去取。该插的地方都插了,还是剩了。季婶说,药还吃吗?季叔说,吃,还有三副药,吃完就不吃了。小正从小全手里接过蒿子来,插仓房的檐下,插了一排。

晓强骑车驮立木到门口,说:“我们的好,”打开袋子,“香蒿!”让闻闻,放门上。春丽问:“你们上哪了?”“走老远了!这不香的,不是城边子的野蒿子。这是纯的,艾蒿!”

小五把小六挂的扔到地上,踢到泥沟里,把自己的插上。小六从后边推小五,小五磕了门框,“妈呀,我的腰闪了。”他回身,摔小六一个大跟头,又把小六提溜起来。他不敢狠打,怕他爸。

小五上前院儿去转。他看没人,就砍树皮,俗话说折了骨头还连着皮,小五把小全家那栋房前边的树刮了一圈皮。树不能走哇。小正小志一帮小孩从后边回来看见了。小全来找立本,立本让小全负责看前边的,晓宇看后院的,“不能让他祸祸,有情况马上通知。”他拿着粽子在外边吃,负责自己家门前的,小丽送来一个大的鸡蛋,是双黄儿的。老苏擤鼻涕,说树长这么大不容易啊,把鼻涕抹树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