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

生成是乡下人,吃包谷长大的;离开家乡,在外面漂浮了十几年,年年到仲夏总怀念那马缨似的玉米花。前些日子在城里住闷了想回乡下,妻问我回去做什么,我说去看包谷开花没有,她不信,尽同我捣麻烦。后来城里的落霞红到五更天,妻倒催着我往乡下躲,随我看包谷花也好,看稻花也好。

才到了家乡,就有几位青年朋友来找我,同我谈起他们怀疑人家说《史记》不是文学,问我为什么信了朱孟实先生的话,读了一部柏拉图的《共和国》还不懂得什么是希腊哲学。这些问题经我答复得相当满意后,他们便回去提着几挂包谷来相赠。我忙告诉妻,我的心意并不专在看花,且在吃包谷,这果实的吃法非常之多,在成都只看见人家煮来吃,或用炭火烧,或磨成浆来炸成块,可都做得不好。我们乡下人也煮来吃,可是煮得特别嫩,里面还是刮浆,剥下来用油盐炒过,香而有味,也还妙。今年白米吃不完,没有人把包谷或新玉米渗在饭里蒸。磨成浆的吃法倒也多。通常是用包谷壳包着来蒸,这要蘸上蜂蜜才妙,可惜今年到处蜂子不朝王,不酿蜜糖。加一点糖炸成薄片也还可口,但不如放盐,放葱花来炸,又甜又咸,又很香。妻吃惯了葱花饼,对于这办法非常满意,我今回得来的赠品多半是这样送下喉咙的,我个人还是喜欢烧来吃。这要挑那些不老不嫩的,连包谷壳一起埋在灰里煨,再放在松毛火底下爆,吃起来又脆又软,说不出的焦香美妙。如果你没有一点实际的经验,我再说好,你也不能领会。要是你命好,得到了那白润似玉的“酒米玉米”,那烧出来才细糍呢。可惜我享受了三天,喉咙上火,痒痛难当。于是妻大大的反对,说这种吃法要不得。她尽想,想念北平,想念窝窝头,要我磨一点老玉米粉子,好让她满足一点梦想。哪天我们打回北平去,我一定要啃窝窝头,往年在五龙亭吃过一种很小的,可不知那就是玉米做的;如今知道这另一种吃法,我一定要啃过够,这条命只让我啃一种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