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片环崖公路边的平坦地块停下车,铺好席子、摆上烧烤架,下面是开阔的群山,一直延伸到那撩人心怀的草原,一条宽阔的卢旺底河,在草原间闪着光亮,像戴在这片美丽地方的长宝石项链。空气像青涩的少女一般纯真,大树的叶子刚刚嫩绿,旁边的公路就像是一道刻画在宇宙中洁白的符号,被山脉切成视线中的一段,链接着心里不知所来的源、不知所去的终。
偶尔路过的车辆,印证着我们的自由,这一片净土无人踏足,只因它在非洲——一片让人不屑或生畏的土地。在崖边飞舞的鸟,张开翅膀,在我们的脚下玩耍。举起酒杯,陌路相遇的朋友们,不论我们为着什么忙碌,又为什么烦恼,不管我们是高尚,还是平凡渺小,都为这美丽的风景和流逝的时间干一杯,尽情欢笑,把一切抛在脑后,有什么不是过眼云烟?
每个人心中都有都市的繁华,也会有无际的空旷,有时候怀疑自己只是在幻觉中奋斗,只想逃离,到那一片空旷里,和世界静静相对,呐喊、奔跑,或者一场杳无人烟的狂欢,把烧烤搬到东非的山林平原,放下迟疑和顾虑,这样醉倒在鸟语花香清风间。
放声呐喊,呐喊!为着这份不知所图的自由,似永不回头!觉得醉了,就躺在岩石上眯一会儿,再继续!这一天在东非狂野草原的烧烤聚餐,与尼可儿相拥入怀,浓浓的嘉士伯啤酒和朋友们的相遇之情,久久不能淡忘。
一切开始,就注定了结局,有人会踏入非洲,但没有人会愿意在这里一辈子,爱一个人也不例外,先走的好像就是胜利了,留下的总是承受更多的思念和追忆之苦。
去年还见到黄哥与妻子黄嫂同来同往到学校上课,才几个月居然就离婚了。女人陪着男人来到这里创业,一住就是六年,这算是人生中最宝贵的六年。在这片荒凉又没有生气的地方,还有什么比这个付出更大呢?
黄哥偶尔说起离婚的事,也是一脸无奈,说到他们有时候会有争吵,吵闹之后黄嫂就会半夜直接推门出去。这可是非洲最穷最乱的国家,刁民和暴徒可不是开玩笑,在我们学校门口,就有台湾来的游客晚上出去散步被黑人强奸的传言。他们住在市区肯定更乱,夜晚开车经过都能看到路上不少直接睡在地上的黑人。若是遇到坏人,非奸即杀,这确实是冲动过头了,毕竟不能连命都不顾了。可是从反面想想,一个女人陪着丈夫在这边确实放下了很多,心里有太多委屈和压抑却得不到理解,那种难过,肯定很痛!
王姐很迷信,认为属龙的脾气倔强,婚姻不正常十有八九,张嫂属龙,她自己也属龙。她曾和我们提过她的故事,她十九岁就被家人安排和一个大她八岁的男人结婚了,婚后总是吵架,一次男人威胁到她的父母,估计是吓吓她,结果王姐当真了,一气之下就到厨房拿了东北的砍肉大刀,朝着他的头砍去,还好砍到脸上,脸上留下一道长疤,牙齿被砍掉一排,真没想到她有着这么血腥的过往。男人没有告她,她免了入狱之苦,最后离婚,她一个人去到外地打工,艰辛度日,每每说起来都是那么深刻又坎坷。
王姐命运的转变还真是因为来到非洲,她一开始来给自己的姐姐打工,认识了她在东非的第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会讲英语而且人品很好,于是王姐能够从把她当作黑工一样使唤的姐姐家里独立出来,还开了一个小店。以前做生意,就是那句话,躺在床上等着收钱,一个小店一年轻轻松松赚几十万,只用一年的时间她就发了小财,还了债务,还存上几十万,过上了舒坦的生活。可后来遇到张哥,又迷上赌博,现在一团糟,她自己也常在我们面前抱怨遇到那个“灾星”。
当然王姐很相信命运,也很热心肠,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就是“好人做不得,要做就做坏人”。可是相处久了发现她对朋友不错,很坦诚,如果不是她,很多故事我也不会知道。黄哥有一个情人是他的同学,也是他老婆的同学,曾经来过马国。就在他回去和原配黄嫂办理离婚手续的时候,原本说不到现场的黄嫂又到了,当场和她同学撞到一起,两人对骂起来,场面相当不堪!女人也是很现实的,最后他的情人却因为不愿意接受黄哥的儿子而离开了。
过了几个月,在朋友和家人的劝说下,黄嫂居然从中国来到马拉维,黄哥也是有些旧情难舍,心里有些想复合的意愿。他只是自己看不透,我们都很明白,在这个蛮荒的非洲,怎么会有女人真正愿意陪他一直过下去,除了原配!再见到黄嫂,以前的精气神全部消失,只剩下苍白的脸,瘦到站也站不稳,甚至以前觉得高挑的身材,现在也显得矮小了许多,半年不见就被这感情折磨得没有了生气,看起来和以前判若两人。
因为黄嫂的探访,黄哥请我们晚上一起聚餐。大家围坐在中国饭店的包间里,起初气氛很好,他乡故人,香喷喷的中国菜,更有些黄哥、黄嫂破镜重圆后的欣慰。一切折磨好像都过去了,变得轻松起来,吃吃喝喝的时候大家就开玩笑。王姐玩笑开得不着边际,这可能与她的生活圈子有关,一不小心提到了什么情人,这些我们已经很习惯,可却挑断了黄嫂的某根神经,她突然忍不住地哭起来,让我们大感意外,她心里一定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黄哥怎么安慰也没有用,黄嫂哭得越来越伤心,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这是中国大饭店,外面也有不少华商在吃饭,大家觉得挺尴尬。王姐走到黄嫂那里安慰,这个时候黄嫂边哭边用嘶哑的声音说:“我要回去了,你们在这里好好过吧!”这话根本不像是说出来的,而是从伤透的心
里钻出来的。王姐也是直性子的人,听到这话,一下子脸涨得通红,她来这里已经好多年,也算是老前辈,黄嫂说这样的话,别人肯定会误以为她和黄哥有关系,王姐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黄嫂面前,拉住她的手,我们以为她是去安慰黄嫂,突然听到“啪”的一声,王姐狠狠地扇了黄嫂一巴掌,并在嘴里喊道:“你在说什么?真是好人做不得!”然后甩门而出。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都愣住了,黄哥在旁边又急又气,满脸涨得通红,紧接着就听到“砰”的一声响,一瓶红酒被他使劲摔碎在地上,随后他出去安慰已经被吓傻了的孩子。其实王姐和黄哥的确没有什么关系,而且还撮合了黄哥和黄嫂的复合,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误会,心里自然窝火。不过这一巴掌扇得确实是过了,看得我们都挺心疼黄嫂的。一个陪伴着自己男人在非洲创业六年的女人,最后被抛弃了,还莫名其妙地挨了一个狠狠的巴掌!
一顿本来是有望达成和睦的饭局就这样尴尬地结束,又过了十几天,黄嫂恢复了平静。最终大家还是和气地吃了一顿饭,黄嫂也要回国了,大家又都恢复了说说笑笑的正常状态。我一直觉得王姐这一巴掌很过分,让人怀疑她是自己得不到黄哥而觉得憋屈。有时也能够感受到她对黄哥的欣赏和对把她带入歧途的张哥的恨,而黄哥喜欢的却是张嫂。这样有些混乱的关系实在是让人难以琢磨,真担心有一天他们关系全部破裂。
雨季刚刚结束,空气新鲜,东非的平原处处绿意盎然,大家相约一起去马拉维湖看看,黄嫂已经回国了,这也算是让我们前段时间紧绷的神经缓和一下,马拉维湖是因东非大裂谷而形成的极具感染力的一个地方。说实话,这些地方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去,细细体味风景,去的人多了也就是玩闹,住着舒适的旅馆,吃着美味大餐,一哄而散的快乐,啤酒泡沫而已。夜晚大家都已经睡着,我就带着尼可儿出来散散步。夜晚星光迷人,湖面上流淌着点点微光,这些微光是在湖面上捕鱼的船只点起的油灯,把一段粗壮的非洲黑木掏空,就成了一只可以维持生计的渔船,点上一盏油灯,陪着黑夜漂泊一夜,星光散去黎明到来时,渔人也将带着一夜辛劳的收获启程回到家中。
不知在黑夜的湖中会是什么样的感觉?这一阵冲动,让我带着尼可儿深入到水里,已经夜深人静,湖边一个人也没有,我们慢慢地摸索着前进,直到湖水淹没了身体,坐在那里,黑暗中温暖的波浪,全然是另一种感觉,神秘的恐惧感包围全身,水波摇晃着身体,就像在空中飘浮,而眼前的黑暗也不知道在下一刻会把什么冲过来。
夜空中的星星,湖里的灯光,这才觉得自己和这片湖泊真正融为了一体,会有小鱼来亲吻双脚,白天还觉得挺有趣,夜晚多了些许恐惧,努力克服,静静享受,夜深人静时,两个人的马拉维湖,是此生星光下最深情地相拥。
陶醉了片刻,尼可儿突然大叫一声,我赶忙拽着她往岸上跑,她说只是感觉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脚指头,也许就是一个小螃蟹,却被自己幻想成了大怪物。我们快速地跑到岸边沙滩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生活往往是难以预料的,本以为我会一直见证着他们的故事,从开始到结束,然而一切都因为马拉维大选的来临戛然而止,这反而让我感到轻松许多。
马拉维这么小的国家居然有二十多个政党,而且都拥有被选举权,每次选举都是这里最乱的时期,党派斗争让局面异常混乱,每天路上都是插着各种党旗的车子,车子上面是情绪激昂的民众,人们总是对新的政党充满希望,然后失望,一直重复着这样的故事。不同政党之间的冲突就牺牲了这些单纯的人们,群殴、枪杀时有发生。
大选的一个月里,所有的商店全部关门,华商们也躲在家里,储备好食物,透过窗户看看热闹。很多当地人会乘着大选混乱期结伙来到商业区,砸坏店铺疯抢东西。林比镇是中国商人聚集的地方。大选来临的前几天,我们几个一起送王姐回去,下车便感觉不对劲儿,门口停了几辆车,聚集了几个中国男人,气氛显得很紧张,原来另一个中国女商人在这里被劫匪用刺刀刺伤了大腿。几个中国朋友赶过来看她,还好伤的不是要害部位。这位女商人在这里也已经待了很久,四十岁左右,待久了胆子就会变大,对这些强盗劫匪更是恨之入骨,她看到劫匪不但没有畏惧和退缩,居然还拿着手提包上去打劫匪,那劫匪从口袋里掏出匕首,捅了她一刀。
还没有到大选就这么嚣张,到了大选时期,情况可以想象。黄哥从他的电脑里翻出在四楼窗户里拍的照片,武警们持枪,在街道上驱逐混乱的人群,对于有威胁的人直接开抢射击。林比是商业重镇,警察全部武装戒严!这些只在新闻里看过的场面直接出现眼前,时刻都提醒着自己不要把这一切当成儿戏!
我们开车到布兰太尔最大的购物中心,想去购买些储备物资,广场足够停几千辆车,这个购物中心很壮观,当然除了这里也没有其他可以购物的地方。和以往不同,今天的广场聚满了各政党的车队,各种围着旗帜的人群迟迟没有散去,我们车子刚一开进去,一群哄闹的人们朝着我们大呼小叫,很难辨识他们的眼神是否友好,我们只好赶紧绕道回家。
之后校区开始禁止外出,为了安全考虑,也没有其他选择,我也就只能地待在孤儿院里。院区有两千多亩地,治安成了大问题,即使这里是个慈善学校也难以幸免,连续两天晚上,东门的保安被打伤。安全护卫的任务就落到了孩子们的身上,高中部的孩子们已经成年,还跟中国教练学过功夫。晚上他们就来借走我的探照灯,成群结队地出去巡逻,看他们玩得挺欢,我就主动带队。人数众多,大家热热闹闹巡逻各处,觉得十分安全,倒是更害怕遇到蛇之类的东西,这真是打发夜晚时光的好办法。一个月小心翼翼,还算是相安无事,倒是把我的心从外面收了回来。清晨悦耳细腻的佛堂钟声,唤醒每一个无梦的人。午后在山脚下二层庭院静坐,和尼可儿一起素餐素茶,与对面浮动的流云共饮,如果你能沉入其中,这一切倒是比外面那些欢乐更让人觉得真实!
之后很少有机会再出去玩,只偶尔去到黄哥或者王姐的店里唠唠嗑。又听到王姐说,张哥在外面的几个女人居然打来电话给张嫂,把张嫂羞辱了一顿,直接骂她是老女人,将来会被抛弃等等,这实在让人气愤,张嫂算是非常传统的妇女,这让她很委屈。这些或许足以让王姐彻底放下这样一个渣男。
每次回到这个宗教性质的慈善学校,就觉得自己更爱这个地方,它还真的是一块净土,踏入院区的大门,听着风里断断续续传来佛堂的清脆铃声,就像经历了一次特殊的心灵沐浴一般美妙,洗净身上世俗尘埃!即使我将离开这里,将来不论去向哪里,只要一想起这里,我就能够立刻感受到那份澄净。
在接下来为数不多的时间里,细数着离开的时间,我更加珍惜与尼可儿相聚在一起的时间,很少能够再顾及这些朋友,只是偶尔出来聚聚餐。我会把他们遗忘在我的生活里,我也会把你们一直保存在我的记忆里。他们的故事还会继续,在那片我一直深爱的土地上,而我要离开了,我想我会在遥远的地方继续猜想他们的故事和结局。
从到来的那一刻开始,离别的时间就在靠近,与这帮朋友们一起玩耍的日子,甚至让我忘却了其实我在这里时间本是短暂的。
他们的故事没有结束,我的路程也刚刚开始,黄哥曾多次希望我留下来和他一起拓展事业,我都委婉拒绝了。我还不能留下来,即使这里真的如他们所说,躺在家里就可以大把大把地赚钱。因为那个已经在我脑海浮现的远方模糊的魅影,开始向我投来微笑,这个含含糊糊的诱人微笑,已让我为之抱着执此一念的决心:继续远行!
朋友们,相忘于江湖吧,遇见在路上,告别也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