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里的人在看到二人早上一块来上班时,便明白怎么回事了。而有了昨天的缓冲,他们没太过惊讶和寒暄,随便聊了几句后,便拉着二人进入主题。
马小亮将一摞资料交到季东歌手上,说:“季老师,这是那两个受害者的详细资料,我们连夜仔细核对了一遍,大体都在这里。”
季东歌没说话,下意识将两个受害者的资料分开,其中一份递到宁遥手里。
她接过去,没有多余的反应和表情,自然又默契。
静默中,众人互相看了一眼,表情各异,但都没多说什么。
从资料上看,两名受害者的关系非同一般。二人是同事,都是本地某小动物收容所的创始人,平日里主要的交际圈都围绕着收容所,接触的人要么是动物医院的医生们,要么是一些爱心志愿者或是前去领养动物的群众。
见他们一直没说话,马小亮又说:“资料上写着二人平日里待人极其和善,性格也很温柔,轻易不与人发生口角或是结仇……所以我觉得仇杀绑架的可能性不太大。”
季东歌凉凉地睨了他一眼:“在案件没调查清楚前,任何推断性言论都不要有。”
马小亮讪讪地挠了挠鼻子,说:“我这不是说说自己的想法,想和大家讨论嘛。”
季东歌没再搭理他,将资料往桌上一扔,对宁遥说:“你跟我走。”
随后,他对郝柯艾说:“你跟着一起。”
宁遥和郝柯艾跟着季东歌上了车,去了其中一个受害者的家中。
郝柯艾自觉去坐后排,宁遥则坐了副驾驶座。
路上,她扫了一眼他的侧脸,发现他的下巴有些紧绷,显然还在意刚刚马小亮说错话的事。
她忽然想到以前二人因为意见不合吵架,他说不过她,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忍和她大吵,于是闷声不响地摔门离开。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交往很久了,她对他平日里的行踪了如指掌,于是也不急,慢悠悠地炒了两个菜,又细嚼慢咽地吃完,擦擦嘴收拾好碗筷,在天快黑的时候才出门去找他。
一般他赌气的时候都爱发泄,之前他有个哥们开了一家拳馆,他没事就去那边打拳。于是她仔细想了想,便将他离家出走的地点锁定在那里,直接打了车过去。
到了拳馆之后,她果然瞧见在拳馆中央挥汗如雨的男人。
她那时也不急,安稳地找了一个视线最佳的角落坐下,饶有兴致地看他发泄怨气。
不得不说,季东歌的皮相是真的好,宽肩窄腰大长腿,赤裸的上身像被雕刻过一般,该有的线条一根不缺,豆腐块似的肌肉也整整齐齐地覆盖在腹部,手臂不像专业人士那样粗壮,但明显带着肌体轮廓。
宁遥本就喜欢男朋友的脸和身体,所以那会儿瞧着他,觉得津津有味。
看了一会儿后,她的目光不经意向下,便瞧见了他的脚边似乎放着几张相片。她伸长脖子仔细看了看,发现那竟然是她的照片!
宁遥不明所以,正巧当时拳馆老板过来了,她便对他招招手。
二人见过几面,还算熟悉,所以也没多客气地寒暄。她问道:“季老大脚边放的是什么啊?我看着怎么像我的照片?”
拳馆老板贼兮兮地笑着,道:“什么叫像啊?那就是你的照片!”
这下宁遥更蒙了,朝季东歌那边看了一眼,问:“他只是打拳,脚边放我的照片干吗?难道是气不过,没事踩两脚?”
“啧,怎么可能?”拳馆老板一脸嫌弃的表情,“他那种家伙怎么可能舍得踩你啊?你可别逗我了。”
“那他没事准备我的照片干吗?”
“我哪儿知道?他每次和你赌气后都像神经病一样!”拳馆老板咋舌,“那照片是他第一次来这儿让我打印的,当时好像是和你吵了一架,从我这儿拿了照片就贴在沙袋上面。我看那架势,以为他想拿你的照片撒气呢,谁知道他看着照片好半天,却又默默把照片撕下来了,最后只是随便打了几下沙包就走了。”
宁遥有些愣怔:“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他每次和你生气后都这副死德行啊,反反复复地贴照片、撕照片。啧,我之前特意问过他一次到底搞什么鬼,他说快被你气出反社会型人格了,所以想拿你的照片出出气。我又问他为什么没打,他当时大口大口地抽着烟……”
拳馆老板说到这里时,摆出一副深沉抽烟的姿势,再开口时,竟然连语气都和季东歌有几分相似。
“还能为什么?我舍不得呗。”
宁遥说不清当时心里什么感觉,有些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里像倒了一杯苏打水似的,又甜又胀。
片刻后,她拿了一旁的拳击手套戴好,一路走到季东歌身边。
其实他早就瞧见宁遥了,但因为心里还存着气,便没主动搭理她,依旧闷头捶沙包。倒是宁遥,一改之前在家里奓毛的模样,挑着眉毛,用脚点了点他脚边的几张照片,笑得很甜。
“你拿照片出气有什么意思啊?直接打人吧。”她戴着拳套的双手碰了碰,摆出一副应战的样子,“来吧,你直接打我出气。”
季东歌听完后装模作样,冷着一张脸,回道:“走开。”
宁遥一听,更直接了,她上前搂住他的劲腰,抬起小脑袋笑嘻嘻地挑衅:“我就不走。”
他无奈得很,又装了老半天,最后见她真不放手,就放弃挣扎了。
他捧起她的脸,低下头,狠狠咬了一下她的脸蛋。
“你下次还气不气我?”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她忘了自己怎么回应的,只隐约记得当时心里很甜。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季东歌回头与她对视一眼,问:“你看什么?”
她收回目光,没出声。
他看着她的神色,以为她又在瞎想,沉吟片刻后,脚踩油门的力道小了一些。
“不然……我们回去申请调查连环杀人案吧?这起失踪案转交给别的同事来查。”
郝柯艾一听,有些意外,紧张兮兮地朝他看了过去。
宁遥也看向他,没说话,只用眼神表达疑惑。
“我原本想着失踪案结束后,开始着手调查当年的连环杀人案,毕竟这个案子我也算参与了。”
查案时间之所以会延长,完全是因为失踪案和拐卖案误缠在一起了。虽然案子不是他直接接手的,但总归参与其中了。他做任何事都想有始有终。
所以,这次他才会想都没想,直接接手调查失踪案。
但……他更看不得宁遥这副没有生气的样子,他非常希望看见以前那个永远自信沉稳、生机勃勃的宁遥。
“可是仔细想一想,咱们似乎没有多余时间浪费了。不如我把失踪案交出去吧,然后咱们专心查当年的案子。”
宁遥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了。
“没必要。我心里确实急,也很担心凶手的威胁会成真,但是我分得清主次和公私。”她看着他,眼底带着细碎的光,“就像你说的,到目前为止,还未发现受害者的尸体,这证明她们还有生还的可能。如果是这样,早一天破案,她们就多一线生机。你既然接手了案子,就别再移交给别人了。”
一听宁遥这话,郝柯艾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他生怕她和季东歌有一样的想法。虽然连环杀人案不能耽误,但这起失踪案其实更急。
虽然和之前相比,警队来了不少新的能力不凡的队员,但那些人与季东歌这个刑侦顾问相比,还是差了一些火候。失踪案关乎两条人命,正如宁遥所说,早一天破案,受害者就多一线生机。
而宁遥说完后,季东歌无声地抿了抿嘴唇,然后笑了。
他以为她变了很多,但现在看来,对待案子和受害者,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想到这儿,他没再多说什么。车子跟着导航开了一段路后,他稳稳地将车停在路边。
“到了,我们下车吧。”
他们来到其中一个受害者家中,这里处于市中心,是一个中高档小区,进出时有保安看守登记,安全系数相对较高。
资料上写着这名受害者叫葛红,已婚,育有一子,老公叫许一平,儿子叫许诺,家庭条件良好,但由于她做的是慈善工作,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是老公平日里经营的一家小型宠物医院。
找到门牌号后,季东歌只按了一下门铃,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出现在几人视线里的是一个看着很斯文的男人,大概三十岁,身上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面相看着非常温和。瞧男人的模样,他就是资料上葛红的老公,许一平。
“几位找谁?”
郝柯艾直接亮出自己的证件:“警察。”
许一平看到他的证件后,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后有些警惕地看向他们:“你们有什么事吗?”
“您别紧张。”季东歌开口,“我们来是就您妻子失踪的案件对您重新进行询问调查。”
许一平略微想了想,最后侧身让出位置,说:“你们进来吧。”
屋内的装潢陈设很明亮,窗明几净。客厅,饭厅,凡是能一眼看到的地方,都非常整洁有序,一点也瞧不出这是女主人失踪已久的家庭。
客厅中央的茶几前,一个看上去读一二年级的小朋友正在写作业。如今外面已是盛夏,他却穿着一身长款校服,捂得严严实实。
听到季东歌他们进屋的声响后,孩子抬头朝这边瞧了瞧,眼里带着一丝胆怯,看上去不像胆大的孩子。
许一平拿了三个杯子分别放在他们面前,又提起茶几上的茶壶,慢条斯理地为他们倒茶:“你们有什么问题尽量问,我太太失踪后我一直很着急,比任何人都希望早点找到她,希望她早点回家。所以,任何相关的细节线索,我都会尽力想起来并告诉你们。”
他这种配合的态度让对面的人省去了一些不太必要的麻烦。郝柯艾将准备好的本子和笔拿出来准备记录,率先开口道:“很抱歉,之前我们的调查有些偏差,因为前不久市内的拐卖妇女案太多,您太太失踪的时间点与拐卖案极为相似,所以队里的同事简单问话后,将案子归在了拐卖案中,耽误了最佳破案时间。不过您放心,如今我们重理了方向,等……”
话未说完,许一平就打断他:“什么意思?您的意思是我太太并非被拐卖?”
“对。”郝柯艾说完后,紧紧地盯着许一平。
许一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了脸。
“不知几位此番来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太太的失踪是人为的,并且……是我害了她吗?”
几个人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一旁的小孩子忽然跑过来,站在许一平身前,一副急切的模样,说:“叔叔、阿姨,你们肯定搞错了,妈妈没有死!她还没有死!她还会回来的!爸爸不会害她的,一定是你们搞错了!你们不要把他抓走!”
宁遥和季东歌将父子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互看了一眼。
季东歌说:“我们现在并没有确定侦查方向,您不必激动,这次我们来只是再做一份详细的笔录,方便我们更快破案。”
孩子仰起小脑袋,明显有些不相信:“真的吗?你们没骗我?”
宁遥摸摸他的发顶:“真的,叔叔、阿姨不会骗人的。”
许一平将许诺拽到了自己身后,眉间略带不耐烦,但语气还算温和:“你去写作业,这里不需要你,叔叔、阿姨不会对爸爸怎么样的。”
季东歌在一边适时地开口:“抱歉,为了保证线索的全面性,孩子作为受害者的直系亲属,也是需要做笔录的。”
季冬歌原以为他提到这些,许一平会强烈反对,但意料之外的,许一平竟然没说什么,只是迟疑了一下便点头同意。
宁遥带着孩子去了他的卧室,郝柯艾看了一眼季东歌,在得到对方的肯定后,跟着宁遥一起进了孩子的卧室。
为了避免孩子受到干扰,进去后他们还关了门,将客厅里两人的声音隔绝了。
宁遥没有直接问话,而是四下看了看,准备找些话题先拉近她和孩子的距离,让他没有防备后才能问出更真实的东西。
墙角的书柜里摆了不少奖状,她逐张看过之后,夸奖道:“许诺小朋友吧?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厉害,得了这么多奖状,一定是很聪明的孩子。”
许诺没有一般孩子被夸奖后的反应,他默默垂着脑袋,嘟囔着:“我不聪明,聪明的孩子不会像我这样只拿第二名或者第三名,阿姨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的,只有拿了第一名的孩子才配得到夸奖,我不配。”
宁遥和郝柯艾意外地怔了一下,看着孩子蓬松的头发,郝柯艾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那咱们现在开始做笔录好吗?你不用紧张,只要回答叔叔和阿姨几个问题就好,不知道的也可以直接说出来。”
许诺郑重地点点头。
郝柯艾先将手机打开,点到录音界面,又拿着笔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
宁遥在一旁看着他裹得严严实实的模样,有些不忍道:“不然你先把外套脱掉?现在这么热,阿姨怕你闷得中暑。”
许诺摇摇头,神色和刚刚相比略微紧张:“不用了,阿姨,我不热。”说着,他下意识地将两只小手朝袖子里缩了缩。
宁遥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也不为难他,开始与郝柯艾一起问话做笔录。
“你最后一次见到妈妈是什么时候?”宁遥问。
“应该是一个多月以前。”许诺回道。
“具体的时间你记得清吗?”
“上个月四号。”
现在是六月十七号,上个月四号就是五月四号,如果许诺提供的日期是准确的,那么就是说受害者已经失踪一个月零十四天了。
郝柯艾在本子上做着记录,问:“五月四号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许诺能这么快地回忆起来,说明他对那天一定印象很深,那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许诺垂着头,眼神有些闪躲。
“没有很特殊,只是那天老师通知要交杂费,所以我印象深刻了一些。”说话时,他的小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宁遥不动声色地看着,片刻后又问:“然后呢?你那天见到妈妈时,她做了什么?”
许诺的头垂得更低了,他脸上的表情宁遥连一丝一毫都看不见。
“那天白天我在上学,所以妈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但是晚上在家里时,她没像平时一样回家就换好睡衣敷面膜,而是一直坐在厨房的餐桌前打电话。什么内容我没听太清楚,不过妈妈的脸色看上去很急,像出了什么大事一样。接着她一边朝门口走,一边叫那边的人等着她,她马上就到,然后就离开了。”
“然后她没再回来?”
“是的,她没有再回来。”
“那你能猜到妈妈那天在给谁打电话吗?”
许诺的眼珠子转了转:“我觉得应该是刘梅阿姨,她平时和刘阿姨联系最多了。”
刘梅,两名失踪受害者的另外一个,也是葛红平日里接触最多的同事。
宁遥和郝柯艾听完后,好半天没有说话,卧室内很安静,仿佛带着一丝压迫。许诺壮着胆子抬起头,怯怯地看着宁遥:“叔叔、阿姨,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宁遥连忙笑着摇摇头:“没有,你表现得很好。”
而外面,季东歌与许一平的对话一直在进行着。
相较宁遥那边,这里的交谈方式简单直接许多。
“葛红失踪前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许一平想也没想,说道:“没有。”
“那她失踪前有没有表现出不安和忐忑的情绪?”
“也没有。”
季东歌静静地看着他,清冷的眸色带着压迫感:“知情不报等同于变相包庇,严重的是要负相关法律责任的,你确定要继续这么不配合?”
许一平神情一滞,略微笑了笑:“警官,我说的句句属实,难道你要因为我没有给你们警方提供有利的线索就怀疑我有什么猫腻吗?”
季东歌不欲和他多纠缠浪费时间,所以也没管他的强词夺理,继续问:“葛红平常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不知怎么的,许一平听了他这句话后,唇角略带嘲讽地勾了勾,说:“别人不得罪她就不错了,她还能得罪别人……”
季东歌的眉头微微一皱,看向葛红老公的目光更加深沉和犀利。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之前调查的资料显示,葛红平日为人温和,非常善良,可为什么她的丈夫却给了完全相反的评价?
季东歌并没有直接问对方,而是不动声色地将这个疑点记在心中,接着又转移话题:“除了你以外,葛红平日里联系最多的人是谁?”
“她的那个好朋友,刘梅。”
“她们平时相处融洽吗?有没有产生过什么大的矛盾和纠纷?”
“没有,她们好得像穿一条裤子似的,我从没看过她们吵架。”
季东歌想了想,又道:“我们记录的你的报案时间是五月七日,你是那天才发现葛红失踪的吗?还是更早一些?”
许一平并没有像之前那般很干脆地直接回答,而是微微垂眸,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我那几天心情不好,在医院里遇到了一些烦心事,孩子也没怎么让人省心,所以就忽略了她。后来我忙完了事情,静下心联系她时,才发现她已经失联了。”说到这里,许一平重新看向季东歌,表情倒没什么异样,但眼神出现了一丝闪躲,“就算我晚了几天发现她失踪,也不能证明案子和我有关系吧?”
“枕边人几天不回家,就算有什么理由,也不该发现得那么晚吧?”
“关键是她以前经常夜不归宿,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所以……”
季东歌一只手轻搭在膝盖上,食指有规律地轻点着,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的他,半晌没再说话。
这时,卧室的门忽然打开,宁遥和郝柯艾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瞧着像是问完话的样子。
季东歌起身看向她,说:“笔录做完了?”
“嗯,该问的我们都问好了。”
“那我们走吧。”
许一平显然没想到他们会忽然结束,一时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倒是许诺小朋友像小尾巴一样跟了过来。
宁遥以为他是担心妈妈,所以到了门口时转身欲安慰他两句,哪料一个不小心,碰倒了立在角落里的一根棒球棍。
棍子摔在地上的声响不算大,但将后面的许诺吓了一大跳。他好似条件反射一样,惊恐地向后退了一大步,甚至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跌坐在地上。
许一平堪堪扶住他,神色有些不耐烦:“我不是说过吗?平时不要老是毛毛躁躁的。”
许诺低下头,看不清什么表情,但单薄的小身板一直在微微战栗,呼吸的频率比之前高了许多。
宁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闪过一丝异样,接着朝季东歌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还在盯着许诺。
许一平没顾及他们什么反应,拍拍许诺的脑袋,又说:“你先进屋温习功课,一会儿家教该来了,到时候你别什么都不会。”
许诺依旧垂着脑袋,闻声轻轻点点头。
说话间,门外响起敲门声,许一平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说:“应该是孩子的家教来了。”
宁遥顺手将门打开,果然,外面站着一个年轻人,上身浅灰色T恤,下身黑长裤,一副高大、阳光的模样。
年轻人似乎对季东歌他们有些好奇,但也明白分寸,简单地打量一番他们之后,便朝许一平点点头,走进房内。
这时,季东歌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了一下,对许一平说:“麻烦你近期不要出境,更不要失联。在案子真相查明前,我们可能还需要你配合调查。”
许一平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我并没有犯法,并不害怕什么,不会跑路的。”
出门后,几人默契地回头看了看葛红家的门口,各自思考着什么。片刻后,几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直到坐上车子,宁遥才开口:“许一平的问题很大。”
季东歌附和着点头:“确实。不过你一直在卧室里,怎么会察觉出他有问题?”
宁遥回头朝后排的郝柯艾使了个眼色,他立马会意,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她。
宁遥一边点开刚刚的录音,一边说:“相比其他同龄人,那孩子要自卑很多,而且……”说着,她将录音的播放进度条向后拖了一段,许诺的声音从手机内传了出来。
“那天白天我在上学,所以妈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但是晚上在家里,她没像平时一样回家就换好睡衣敷面膜,而是一直坐在厨房的餐桌前打电话。什么内容我没听太清楚,不过妈妈的脸色看上去很急……”
听到这里,季东歌抬起眼睛,与宁遥视线相交。
“葛红家的客厅和厨房离得并不远,但她没有选择去卧室关上门,而是选择在厨房这种相对公开的地点打电话,说明那通电话并没有什么隐瞒的价值,所以她应该不会故意压低声音,最起码不会压低到坐在客厅听不见的程度。”
宁遥顿了一下,又说:“可是许诺说他没有听清什么内容。他前面的话很奇怪,什么‘没有像平时一样换睡衣敷面膜’,像在刻意跟我强调他妈妈那天的反常。他说话连贯,根本不像一般人思考时会有的反应,况且是那么小的孩子……”
“你觉得他是故意说那些给你们听的?”
“对,而且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宁遥说着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有,你也看见了吧?他刚刚的反应。”
季东歌点点头:“嗯,典型的PD患者。”
PD,Panic Disorder,即惊恐障碍,一般患这种病的孩子都经历过严重的创伤事件,如果再次经历那件事情,甚至仅仅与之相关的事情,或者看见、听见、感受到那个事件中的某一个人以及物品时,就会表现出极度的恐慌,呼吸短促。
而这些症状在那根棒球棍倒在地上后,都在许诺身上展现出来了。
“我怀疑他长期处于被家暴的状态。”宁遥说,“刚刚进屋时,我曾让他脱掉衣服。这种天气,他捂着那么厚的校服本就不寻常,然而他在听到我的话之后极力反对,显然想遮掩些什么。如果是这样,那前面他所谓的供词很可能是别人事先教他背下来的,估计也是在被威胁的状态下进行的。”
“你觉得家暴许诺的人是他爸爸许一平?”
“十有八九是他。如果真是这样,那些话一定是他胁迫许诺去背的,那么他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季东歌手抓着方向盘,白皙、修长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上面敲打着,目光深远地看着前方,半晌没有说话。
宁遥看出他的顾虑,主动问:“你是发现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情况吗?”
他点点头:“我和他交谈时,他没有什么心虚的表情,唯一一次表现出异样,是我问他能否确认葛红的失踪日期。”
“失踪日期?我记得许诺在这点上记得很清楚。”
“对,但是许一平恰恰相反,他对此的答案很游移,并且一直给自己找开脱的理由,表示自己不是故意忽略葛红失踪的事情。”
宁遥黑亮的眸子下意识地眯了眯:“如果是这样,那他和许诺在葛红失踪的时间上倒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许一平是用暴力胁迫许诺去背那段供词的话,那两人不应该在最关键的一点上有这么大的不同吧?
郝柯艾适时插话:“不然我们先找人盯着他,看他会不会有什么异动。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还不足够断定他和失踪案有关。”
宁遥点点头,片刻后,脸上出现了迟疑的神色:“可是小许诺怎么办?如果他真的被家暴了,那么再放任他和许一平在一起不是很危险吗?”
“那也没办法,现在这种情况下,咱们只能等,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打草惊蛇。况且目前许一平是许诺唯一的监护人,我们没办法也没权力对他做什么。”季东歌说。
道理她都懂,但想一想还是有点难受。
“那个孩子表现出了极度的自卑,那种状态应该不仅仅是身体遭受了虐待,我怀疑他的精神也遭受过虐待。”说到这儿,她轻叹了一声,“这种现象虽然不多,但在有的家庭中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对,所以咱们先不要注意这些,还是把关注点放在案情上。”季东歌说着,掏出手机拨通了马小亮的电话。
“季老师。”
“你现在找两个人来盯着葛红的丈夫,他有任何风吹草动要及时跟我说,只要他出门,就把他所有的举动记录下来。”
“成,我明白!”马小亮顿了一下,在那边又道,“话说季老师,刚刚我和别的同事核对了一下另一名受害者的情况,然后发现她的老公并没在市内,就连上次报案也是孩子老师领着孩子一起来的警局,她老公并没有露面。”
“他一直在出差?”
“算是吧。他是一个电影导演,平常跟着剧组跑,现在正在郊区那边的昆山影视城拍戏呢。”
季东歌抬手瞥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估算时间:“从昆山影视城到市里,一来一回六个小时够用了吧?”
“够了够了,绝对够。”
“行,那你们负责盯紧葛红的老公,刘梅家属那边等我们的消息。”
“放心!”顿了一下,马小亮犹豫着问,“那我们要打电话通知一下刘梅的老公吗?不过他上次没来,所以我们这儿只有他女儿的联系方式。”
“暂时不用,我们过去探探情况再说。”
“好的。”
挂断电话后,季东歌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宁遥。
“你知道咱们警校离昆山影视城挺近的吧?”
宁遥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你还记不记得?你读大二那会儿,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我想办法给你买一家店的酸辣粉。当时周一至周五咱们学校全封闭,每次我都偷偷打电话给店家,让他做好了酸辣粉偷偷送到后门那里,我在里面接着。前几个月,我回学校那边了,他一眼认出我了,还向我问了你的近况。”季东歌勾了勾唇角,下颌不似之前那般绷紧了,神情温和,“一会儿路过那里,我带你去吃一碗酸辣粉,看看老板是不是也能认出你。”
他一提,倒真勾起了宁遥的回忆,一时间,她还真想尝尝当年吃不够的味道。
所以她并没拒绝,用默认代替了同意,甚至隐隐开始期待。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明显和刚刚不太一样,郝柯艾在后面瞧着,一时觉得自己像电灯泡一样,尴尬得不行,赶紧闭眼装睡。
他们大概开了两个半小时的车到了以前念书的警校,而那家小店很好找,就在警校后门的对面。
下车的时候,郝柯艾直接拒绝邀请,说他又累又困,想再睡一会儿,让他们去吃酸辣粉,回头带一碗给他就好了。
他之前装睡装得那么明显,宁遥怎么会没看出来,所以这会儿听了他这些话,表情有一丝不自然。
季东歌倒坦然得很,像是极满意他这种拒绝做电灯泡的行为,甚至对他笑了笑。
“行,那我们吃好后给你带粉回来。”说着,他自顾自拉着宁遥的手朝店里走。
那是一家很小的店,店主没像其他生意人一样在菜谱上东添一样,西添一样。自始至终,店主只卖酸辣粉,用他的话说就是将简单的东西做到极致。
不过店主不算吹牛,宁遥以前的口味真的刁钻,一点点不合口味的东西都吃不下去。所以读书的那几年,她坚持给好评的只有这家酸辣粉店了。
今天正逢周三,警校还是全封闭的,店内只有些散客在吃东西,他们进去时,店主瞬间起身相迎。
看见季东歌时,店主有些意外,又朝他身后瞧了瞧,笑着说:“恭喜呀,你终于把女朋友哄好了。”
店主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前几个月季东歌过来时,一副毫无生机的样子,整个人不如现在精神,眼底更是看不见光。那时他问过季东歌发生了什么事,季东歌在他这里喝得烂醉如泥,快倒下时,轻喃了一句:“她不要我了,她居然真的不要我了……”
店主认得季东歌,也记得当年他在警校时有多宠爱自己的女朋友,所以就断定他和女朋友分手了。
这次季东歌带着人过来,还是当年熟悉的姑娘,而且情绪和之前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虽然季东歌还是不太爱笑,但整个人看上去像快干枯的花被重新翻土施肥,用心浇灌,再次有了勃勃生机。
所以店主断定,一定是小姑娘回到他身边了,才让他整个人像以前一样。
季东歌只是朝对方点点头,并没有接话茬儿。
他牵着宁遥坐到里面的角落,然后开始点餐。
“两碗酸辣粉,一碗少葱多榨菜,一碗不要香菜。”
店主写着单子,笑眯眯地看了宁遥一眼:“一碗够吃吗?我记得你之前每顿要吃两碗的。”
以前宁遥的饭量确实大,那时每天要练体能,运动量大到不行,食堂里的饭菜又难以下咽,所以她每天的指望就是晚上那顿酸辣粉,甚至每次要吃两碗。
宁遥原本没什么感觉,但时隔这么多年,旧事被人提起,她还真有些窘迫。
她没看店主,小声嘟囔:“我不是顿顿吃两碗……”
“对对。”店主一听,连忙改口,“有一次你叫了四碗酸辣粉,我到现在还记得呢!”
宁遥完全不知道该回什么了。
季东歌愉悦地抬抬唇角,对店主说:“您先帮忙做两碗酸辣粉吧,不够的话,我们再点。”
宁遥仔细回忆了一番,怎么也没想起自己什么时候吃过四碗酸辣粉。待店主走远,她问季东歌:“我有让你一顿买四碗酸辣粉吗?”
他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将两根筷子来回搓动,去掉上面的木屑。听见她的话,他抬头看了过去。
“你忘了吗?有次上射击课,你五发子弹都脱靶了,我瞧见后过去教你,最后咱们双双被老师骂上课不认真,只知道谈恋爱,被罚跑操场二十圈。”
季东歌一提,宁遥便想起来那是怎么回事了。
其实那次她觉得自己挺冤枉的,老师平常骂她不认真就算了,但那次她确实没有多想别的。她的射击一向是弱项,而季东歌却是全校有名的神枪手,她只是让他悄悄去教教她,但谁能想到他竟然明目张胆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从背后揽住她,并且一只手扶在她的腰间,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
到现在,她还记得那时的感觉。当时两个人谈恋爱没多久,虽然高调到全校皆知,但私下里的亲密接触并没有几次。
所以当他从身后贴上来时,她整颗心都提起来了。
也不知他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当时他凑在她耳边说话,吐出字句时,温热而带着电流的气息在她耳边飘过。
“你别紧张,脱靶也没事,你男人全能,大不了晚上给你补课。”
这话一出,她原本积极向上的学习之心瞬间瓦解,脑子变得乱糟糟的。老师回头喊她的名字时,她的力道失控,“砰砰”几下……又脱靶了几次。
后来老师以他们上课只知道谈情说爱为由,罚他们跑圈。二十圈下来,她半条命都快没了。后来她在寝室躺尸的时候,就见室友拿回来四碗酸辣粉,说是季东歌带给她的。
当时她愤恨地给他发短信,问他是不是把自己当猪养,不然怎么可能一次给女朋友买四碗酸辣粉!他没有立即回复她,而是掐准了她吃完粉的时间,发来一句:你吃光了吗?
她看着垃圾桶里空掉的四个外卖盒,咬着牙回:并没有!
隔了几秒后,季东歌回:哦,你的反应这么大,看来是四碗粉都吃光了。
宁遥:……
季东歌:你吃饱了吗?没吃饱的话,我帮你再点两碗粉。
宁遥在这边气得咬牙,正想着怎么回怼他呢,结果他忽然又发来一句话。
季东歌:我们猪小姐放心吃,你男人就是砸锅卖铁,自己不吃,也不会让你饿肚子。
那一瞬间,宁遥觉得连呼吸都带着甜蜜的味道。
想到这里,她的眉宇间难得染上了笑意,季东歌看在眼里,好心情地勾起了嘴角。
他明白这近一年她经历了什么,也知道她原本炙热、积极的心可能开始泛冷,但他不介意慢慢将它重新焐热。只要她不离开,一直在他身边,他不信她变不回他的宁遥。
两人一人一碗酸辣粉,吃得体热唇麻,宁遥更是过瘾得很,要不是现在胃口小了,说不准她要再来一碗。
结账离开时,他们迎面碰见了一个消瘦、挺拔的大男生,一身打扮看上去很年轻,白色的中袖T恤,黑色的休闲长裤,头上还戴了一顶黑色鸭舌帽。
不过最显眼的还是对方的脸。如果说季东歌平日给人的印象是清冷、深沉的,这个人则截然相反。稍微一瞧,虽然他没笑,可眉眼之间透着一股朝气,给人一种很积极的感觉。
不过宁遥对陌生人一向没多余的兴趣,仅是匆匆一瞥便收回了目光。倒是季东歌眼底带着探究,出了店门还回头望了对方几眼。
“怎么了?”宁遥问。
他摇摇头:“没怎么,我只是觉得他眼熟。”
话题没有继续,他们一路沉默地走远了。
就在这时,刚刚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男生忽然折返,站在门口悄悄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他的眼底带着笑,很浅,像是无意间溢出来的一样。
“你终于回来了,宁遥。”
昆山影视城建在一座山的山顶上,周围的山路崎岖难走,一般人开车上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然很容易出事故。
季东歌专心开车,郝柯艾和宁遥不敢随意搭话。所以他们趁着这个空当,默默地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
这段山路开发时间较早,只有上山的入口有一个监控摄像头,但宁遥刚刚仔细看了一下,那个摄像头的外置线路断了两根,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它应该是坏掉的。也就是说,这段路处于完全没有监控的状态。
宁遥的视线朝窗外投去,看着离自己不到一米的路边,又看了看围着这座山的大海,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这种路段很容易出现事故,如果没有监控的话,那事后缘由和责任方归属又要从何查起呢?
不过她没来得及深想,车子很快到达了山顶。
进影视城前,他们先将车子停在了外面的停车区域。因为山顶的面积不大,停车位紧缺,大家的车只能停在这一个地方,所以一眼望过去,各种豪车、保姆车、房车混在一起,看上去还蛮惹眼的。
好位置都被别人占了,季东歌七弯八拐地将车子拐进一处角落里,那里停了一辆卡宴和一辆被灰色车布罩着的车,两辆车子中间正巧还有一个车位,他便将车停在了那里。
影视城内的氛围很足,处处能看到拿着剧本、穿着戏服的演员,他们刚踏进去没几步便听到两个人在讨论。
她们不像是演员,身穿便服,打扮日常随意,也没有上妆,看着有些像哪个主演的助理。
“那吴导不知道在搞什么,从开拍到现在改了多少场戏了?原本编剧写的剧本里,人物就属咱们赵姐的那个受害者妹妹最出彩,结果改来改去,现在最夺人眼球的竟然是冯南风演的那个杀人犯!”
“就是,赵姐这两天气得有些失眠,我听说她有了辞演的心思,是咱们公司领导好说歹说才硬把人劝下来的。”
“你说那吴导是才火起来的吧,也不是圈里那些咖位大的导演,他怎么敢这么嚣张啊?”
其中一个小姑娘闻言像是犹豫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故意压低了几分。
“你没听说吗?那个吴导应该是有靠山的。几年前他还是一个不得志的小导演呢,到处接零活勉强维持开销,之后不知从哪里拉来了一笔投资,拍了《追光》,然后电影大爆,他才渐渐在圈里站稳脚跟的。”
另外一个姑娘听完,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特别八卦地问:“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他找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靠山?”
“这可不是我说的。”姑娘有些漫不经心,“圈里很多人都这么传,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而且我还听说啊,他那个靠山是一个又老又肥的富婆呢,不过不知真假。”
二人边说边与季东歌三人擦肩而过,季东歌的眸子轻瞥,状似随意地看了看其中一个助理手中的剧本。
《鉴谎》,编剧钱来来,导演吴昊,主演赵之颜、冯南风。
待她们走远后,郝柯艾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刘梅的老公就叫吴昊吧?”
季东歌点点头:“对,就是他。”
三人都没想到,还没见到受害者家属,就先听到了一堆关于他的八卦。
他们找到《鉴谎》剧组时,吴昊正导着一场很重要的戏。剧组内外,除了镜头内的演员,大家不敢发出多余的声响,而吴昊的脸色看上去非常不好,像是忍到了极点。
这场戏讲的是受害者妹妹得知自己做汽车修理工的男朋友就是杀害自己姐姐的凶手,而且暂时没有任何证据能将他绳之以法,就在汽修店外含泪看着他,情绪非常复杂。重头戏在女演员身上,并且全靠眼神,需要非常走心才行。
很显然,吴昊对女演员的表现并不满意。
他将耳麦摘下来,“啪”地摔在地上,甚至还没说话,周围的人就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赵之颜,我没记错的话,你演戏有几年了吧,还拿过一个最佳女配角,结果就给我表现成这样?”
赵之颜这两年一直顺风顺水,虽然咖位不大,但至少没被人小瞧过,此番被他当众驳了脸面,一时不服,回嘴:“你觉得我表现不好,换人啊!谁演得好,你让谁来!”
吴昊嘴角泛起冷笑:“行,到时候你别反悔,又拿资方合同压我!”说完,他回头用审视的目光扫了一圈周围的人,最后将视线定在了宁遥身上。
“新来的群演?”吴昊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最后他朝她指了指,“行,就你了。你去演一下这场戏,过了的话,你来担当这剧的女主。”
在场的所有人一听都惊住了,尤其几个电影里的女演员,都目光不善地盯着宁遥,似乎想不通她怎么有如此好运。
而赵之颜一听,火气更是噌地蹿了起来,高声大喊:“吴昊,你什么意思,拿一个群演来跟我比吗?”
吴昊嘲讽地笑道:“我只是让你清楚自己的演技。在我这里,你的表现还真和群演差不多。”
赵之颜气得双手攥拳,隐忍到了极致,最后经纪人在一旁小声说了些什么才堪堪稳住她的情绪。
这场变故让季东歌眉头皱紧,似乎想开口替宁遥拒绝,却忽然被她拽了拽衣袖。
她附在他耳旁小声说:“我先去顶一下,你们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拍戏上面,赶紧去找刘梅的女儿做笔录。刘梅失踪,孩子没有监护人,肯定是一直跟着爸爸待在剧组的。”
季东歌明白她的意思,因为上午在葛红家里的那番问话,她总觉得许一平有事先教唆许诺给假口供的嫌疑。此番来剧组前,他们并未联系过吴昊,他不知道有警方要来,自然不会和孩子说什么,所以很大可能现在去问孩子一些问题,得到的答案都是最真实的。
可即便如此,季东歌还是觉得她有些胡闹,一个没有任何表演经验的人,怎么能随便掺和到镜头前呢?
“大不了我挨一通骂,没关系的,你赶紧去吧。”宁遥催促他道。
一旁的副导演见他们一直咬耳朵,也开始不耐烦了,生怕再耽搁时间惹吴昊生气,大声喊道:“小群演,你想什么呢?多好的机会摆在你眼前了啊,赶紧麻溜地过来看剧本记台词!”
宁遥听完后,冲季东歌使了个眼色,赶紧小跑了过去。
最终他还是抿了抿薄唇,听了她的话,带着郝柯艾转身去找刘梅的女儿。
上午他看了刘梅女儿的资料,她随母姓刘,单名一个依字。从照片看上去,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鹅蛋脸,大眼睛,辨识度非常高。
他们几乎没费力气,就在休息区找到了她。
刘依正趴在一张简易书桌上写作业,瞧着像是心绪不宁,写两个字就看看一旁的手机,表情也非常不安。
片刻后,手机铃声响起,她惊了一下,接着拿起手机接了电话。
她一边说“喂”,一边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关注她时,才安心和对面的人讲话。
“嗯,老师……爸爸还在拍电影……嗯,警察叔叔还没有来……”
不知那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刘依忽然咬了咬嘴唇,表情既犹豫又不安。
“可……可是……可是妈妈确实是在见了爸爸之后的那天晚上消失的呀!而且妈妈还是开着爸爸的车……怎么办?老师,我现在真的好害怕!妈妈已经失踪了,我害怕爸爸也会被警察叔叔们带走!”
季东歌闻言,眸色渐深,原本迈向前的步子静静地收了回来。郝柯艾略微吃惊地瞪大眼睛,下意识看了季东歌一眼。
相较于他们这边,宁遥那里顺利许多。
她虽然没演过戏,也没什么演技,但表现十分抢眼。她在找机位、肢体表现以及表情管理等方面都青涩得很,但好在眼神深邃。
吴昊对她的表现说不上满意,但没像之前训赵之颜那样严厉。喊“咔”的时候,他甚至面无表情地夸了她两句“有灵气,是一个好苗子”之类的话。不过从反应上看,他似乎不打算让她继续。
一旁的赵之颜见状,顿时开始冷嘲热讽。
“哟,咱们吴导不是说了吗?一个小群演都比我厉害,怎么不让她继续拍下场戏啊?也让我多长长见识!”
吴昊一听这话,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对副导演道:“你去把下一场戏的剧本拿过来给这个群演看一下,继续拍。”
副导演苦不堪言,深知这两人是杠起来了,但他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先听吴昊的。
宁遥原本以为拍摄结束了,谁料又来了一场。当副导演与她讲戏时,刚刚一直在里面演修车工的冯南风走了过来。
她虽然不太关注娱乐圈,但对冯南风也了解一二。
他是当下最具商业价值的流量小生之一,帅气、阳光、温柔、敬业是他的代名词,算是当代不可多得的完美偶像。
许是见惯了季东歌的俊脸,此番近距离见到当红男星,宁遥心里并没有太大波动,十分淡然地冲对方点了点头。
冯南风不愧是完美偶像,一丁点大牌的气势也没有,非常亲和地对她笑了笑:“下场戏可能会有些亲密戏份儿,我刚瞧着你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吧?要不要先和他说一下?”
宁遥意外地挑起眉毛,还未说什么,一旁的副导演先发话了。
“不就是搂个腰吗?算什么亲密戏份儿!”他斜眼瞧了瞧宁遥,“我可没有时间让你浪费啊,赶紧给我看剧本,别弄些幺蛾子。”
宁遥仔细看了一下剧本,确实如副导演所说,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亲密戏。况且现下季东歌应该已经找到刘梅的女儿了,估计正问着话,她贸然找过去说不定还会引起吴昊的注意,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权衡一番后,她扯出一抹客气疏离的笑容,对冯南风说:“没关系的,他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
后来吴昊很快喊了开始,镜头内的冯南风先是在车底忙着修车,当他看到宁遥后,赶紧笑着爬了出来。
他伸出胳膊要去搂她的腰,表情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不过他的手还未碰到她时,镜头内忽然窜进来一个人影。
宁遥只觉得手腕一紧,被人大力一拉后,跌进了对方怀中。
鼻间的气息非常熟悉,她抬头看过去,果然是季东歌。
他这会儿正静静地盯着冯南风,眸色深沉,周身的气息隐约透着冷冽。
冯南风被人甩开也没恼,还似开玩笑一般对宁遥道:“不是小气的人?”
宁遥不觉有什么,只是微微一笑。季东歌见状,冷冷地瞥向她,仿佛在用眼神说着“等下再收拾你”。
不过这突然的变故让吴昊非常生气,他冲这边大吼着:“哪个不长眼睛的,没看见摄像机正在工作吗?谁让你随便进景内的?副导呢,你瞎了吗?还不把人给我带出来!”
季东歌没多废话,拽着宁遥直接走了过去。
吴昊见状,刚想教训一通,哪料季东歌朝郝柯艾使了个眼色,后者直接从兜里掏出证件。
“警察。”
对于季东歌他们的到来,吴昊似乎早有准备。除了一开始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外,之后他的表现一直很镇定,交代了副导安排全组暂时休息后,便跟着他们去了休息区。
此时刘依还在那里写作业,瞧见吴昊带着两个陌生人过来,稚嫩的小脸上闪过一丝慌张。
吴昊开门见山,问:“拐卖案破了?你们找到刘梅了?”
宁遥想回应,却莫名被季东歌按住了。
“上个月四号晚上,刘梅与葛红是不是来找过你?”
“是来找我了,但是我没有见她们。那天晚上的戏份儿很重要,全组的人都在紧张拍摄着,我哪儿有空见她们?”吴昊看上去非常镇定自然,“你们要是不信,可以找我们组跟拍纪录片的摄影师过来,别的日子我或许还会离开片场一阵儿,但是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我整天坐在监视器前看着演员拍摄,连厕所都没去过一趟。”
像是急着证明自己的清白似的,他说完后便喊了拍片场纪录片的摄影师过来。
宁遥心里已经有了不少疑惑,但见季东歌并不急,也没多言,在一旁静观其变。
摄影师跑过来后,吴昊便对他说:“你还记得那天咱们拍凶手雨中杀人吗?你把那天的纪录片找出来给两位警官看看。”
摄影师不明所以,但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在片场随便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又从兜里掏出一个U盘。
“时间太久了,所以之前的纪录片都被我存在U盘里面了。”摄影师一边说着,一边闷头找,他挨个视频点开,找了半分多钟,终于找到了,“哎,在这儿呢!”说着,他将笔记本电脑递到了季东歌面前。
季东歌接过笔记本电脑,扫了眼屏幕下方跳着的计时器,接着抬眼朝吴昊看过去。
“吴先生,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确定自己在五月四号当天没有见到刘梅和葛红,并且一整天都在片场没有离开过吗?”
吴昊略微勾唇,点点头:“我当然确定。”
季东歌似笑非笑地沉默了片刻,最后将电脑朝吴昊那边一转,示意他看过来。
“那么我想请问,为什么这部纪录片上面的时间会是五月三号?”
信誓旦旦的吴昊听完后一愣,反应过来后像是不相信一样,抢过电脑,反复看了好几眼,然后情绪忽然爆发。
“哐”的一声,他将电脑摔在了地上,拽住了旁边摄影师的脖领,大喊:“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啊?是不是你将片子日期改掉了,是不是你?”
摄影师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吓得连连后退,不停摇头:“吴导,您说什么呢?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季东歌冷眼瞧着吴昊,又从怀中掏出手机,打开刚才录下来的音频。
“可……可是……可是妈妈确实是在见了爸爸之后的那天晚上消失的呀!而且她还是开着爸爸的车……”
刘依的声音从听筒内传出,一字一句砸在吴昊耳边,制住了他手里的动作。
而一旁的刘依在什么都还未搞清楚的情况下听见自己的录音,小脸儿吓得惨白。
吴昊冰冷地瞪着刘依,说:“所以,你们是因为一个小孩子的话怀疑我?”
季东歌再开口时,声音冷硬严肃:“你不该被怀疑吗?”
极力掩饰自己,以为有了不在场证明,而在事情暴露后,情绪瞬间变得焦虑和暴躁,这是典型的犯罪后心理。
虽然现在证据不够充足,但季东歌已经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就算吴昊不是凶手,也和受害人的失踪有莫大的关系!
郝柯艾先一步上前,对吴昊说:“吴先生,请您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吧。”
“走什么?我又没有杀人!你们凭什么带我走?”吴昊咬牙看着刘依,伸手指了指她,“这小崽子是在诬陷我!我根本没见她们!我没见!”
宁遥原本还有些耐心,但听见吴昊抵死否认,神色不由得一沉。
“她是你的女儿,有什么理由去诬陷你?”
“不是,她只是我的继女,并非我亲生的。”
吴昊这话让三人一愣,而刘依在听完吴昊的话后,脸色更加苍白,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宁遥想了想,走到刘依跟前说:“你和爸爸一起,跟叔叔、阿姨去警局好吗?不要怕,如果你们没有犯错,叔叔、阿姨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刘依忐忑地望着她半晌,最后点点头。
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中,三人将吴昊和刘依带上了车。
而另一边,有人在确定吴昊被警察带走后,连忙躲去角落拨通电话。
“他被警察带走了,估计事情彻底败露了。”
“好,辛苦你了。”
“辛苦倒没什么,你记得赶紧把尾款打来就行。”
“放心,一个小时后你查银行卡。”
那边,许一平挂掉电话后松了一口气。
他靠在沙发背上,扫了一眼不远处正在仔细听家教讲课的许诺,不由得笑着说:“终于要结束了。”
带着吴昊回警局后,他们并没有着急审问,而是将他独自关在了审讯室,让同事在外面仔细观察他的反应。而对待刘依,他们倒是温和了不少,宁遥特地在警局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些糖果和零食,又主动和她聊了一会儿,缓解了她的不安情绪后,默默回了季东歌身边。
见他正拿着两份剧本看着,宁遥心里已经有了估量,拿起他旁边的椅子坐下,问:“吴昊那版的剧本和编剧起初的剧本差别很大?”
季东歌点点头,侧脸看上去线条冷硬、凌厉。
剧情主线差别不大,但是多了很多罪犯的心理旁白和他的成长背景,相当于变相为他洗白,觉得他犯罪可以理解。
这种人物立意一旦变更,就相当于整部影片的立意变更了。
宁遥粗略扫了几眼剧本上的内容,白皙的脸上微微带着嘲讽。
“典型的犯罪前心理,将犯罪观点合理化,又投射到剧本人物身上,从而在心理上对自己催眠,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他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居然还敢张嘴否认自己的犯罪事实,也不知他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把他们当傻子。
“不过,”宁遥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犯罪动机是什么?作案手段又是什么呢?”
季东歌将手机拿出来,又放了一遍之前刘依打电话的录音。
“……而且还是开着爸爸的车……”
听到这儿,宁遥眸子一抬,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说:“我们去跟刘依做笔录吧。”
她说完便自顾自地起身,哪料还未到刘依跟前,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小依!”
宁遥朝那边一看,发现一个青年人正急匆匆往这边走,刘依在看见他后,跑过去一头投进了他的怀里。
“老师,你终于来了!”刘依忍了一路的难过和不安,在这一瞬间全部发泄出来了,她搂着青年人的腰狠狠哭出声,小肩膀一抽一抽的,看着让人心疼,“爸爸,爸爸……说……说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呜呜……”
青年人像是有些意外,眉头微微挑起,俊秀的脸上闪过诧异。
这时,季东歌走了过来,平静地看了青年人两秒,沉声道:“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许诺的家教吧?”
宁遥一听也想起来了,仔细看了一下青年人的脸,可不就是在葛红家里和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个家教吗?
青年人朝他们点点头:“你们好,我叫蒋平,是许诺和刘依的英语家教。”
季东歌的眉梢微微一挑,问:“两个孩子的英语都是你教的?”
蒋平又点了一下头,反应很自然和平静,没有一点一般人进了警局的局促和不安:“因为两家家长和我很熟,就放心把孩子交给我来教。”
刘依还在哭,不少眼泪和鼻涕蹭到了蒋平的衬衫上,她抽噎着小声说:“老师,为什么爸爸说那天他没见过妈妈和葛阿姨呢?他为什么要撒谎呢?”
蒋平轻轻揉了一下刘依的脑袋,抬头看向季东歌与宁遥,说:“这孩子这几天一直给我打电话,她说自己非常不安,因为那天刘姐和葛姐在见了她爸爸后就失踪了。她起初以为这只是巧合,可后来听到拐卖案侦破,但她妈妈还没消息后……就开始有些惶恐不安了。因为那天她正巧在影视城那边,而且后来她妈妈是和她爸……”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再开口时,改了称呼:“和吴先生换了车。据她和我说的,当时换车时,吴先生的车钥匙都是她拿给妈妈的。”
“那你能告诉阿姨,爸爸和妈妈为什么要换车开吗?”宁遥问刘依道。
刘依摇摇头:“我不知道,爸爸妈妈都没说过。”
宁遥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这时季东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了。
接通电话后,马小亮在那边急忙道:“季老师,你快来许一平的动物医院!有情况!”
季东歌带着宁遥一路踩着油门赶了过去,到地方后,他们怕打草惊蛇,所以并没有直接下车和马小亮见面,而是在车里给他打了电话。
“说说吧,你急忙把我叫来怎么回事?”
马小亮连忙回:“我和同事不是一直盯着他吗,然后见他从家里出来后就一路跟着。他直接开车来了宠物医院,但是到了之后并没进去,而是在门口等着什么人似的。之后来了一帮人,看着一身匪气,不像善类,我们还没想明白呢,那帮人就对他一通拳打脚踢,啧,打得那叫一个惨,停手后像是又和他说了些什么,接着就拽着他进了宠物医院里面,没再出来过。”
季东歌听完后,眉头一直紧锁着,挂了电话后,神色也没放松下来。
他将马小亮的话大致给宁遥说了一遍,她听完后,眉头皱得比他还要紧。
“我怎么感觉这案子越来越复杂了……”
季东歌没说话,但表情似是默认。
而就在这时,宠物医院的大门再次打开,马小亮刚刚说的那群人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那帮人几乎每人手里拎着两个笼子,里面关着一些小猫小狗,小动物们看上去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待大部分人拿着笼子上车后,余下一个人走到了许一平身前。
他们离得太远,看不清两人是什么表情,只能见到许一平一直低着头,而那人则边说话边重重拍着他的侧脸,看样子十分不好惹。
待他们开车走了之后,季东歌一边打火,一边对宁遥说:“你打电话给马小亮,让他继续盯着许一平,咱们跟着前面那帮人!”
他们一路跟着那帮人去了西郊,此时天色已黑,西郊这边白日里倒是十分热闹,有一些花鸟市场和狗市,但到了晚上,则荒凉漆黑一片,人烟稀少。
季东歌怕开着车目标太大,索性在路口将车停了下来,带着宁遥小心贴墙找过去。
那帮人并没有再走多远,只在狗市那边找了一块空地把车停下,接着一个个大摇大摆下了车,将笼子随意往地上一扔,一副十分不在意的样子。
季东歌拉着宁遥的手悄悄往他们的方向靠近。
暗夜下,万物静谧非常,那群人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宁遥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生怕他们其中有人忽然转过头发现她和季冬歌。
但很奇怪,虽然每一步都带着万分的小心,她心底却没有真正蒙上恐慌。
掌间是他温热修长的手,她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心底莫名涌出感慨:这个男人果然是她所有安全感的源头,只要有他在,她似乎就不怕任何危难。
然而纵使万分小心,宁遥最后还是踩到了一根树枝。
咔嚓一下,树枝断裂的声响不大,但在这寂静空旷的夜色下依旧明显,季东歌瞬间反应了过来,拽着她猛地一回身,躲到了旁边的一处墙垛里。
那边的人瞬间回过头来,其中一个人大声喊:“谁在那儿?”
宁遥被季东歌搂在胸前,呼吸紧紧屏住,一丝一毫的动作都不敢有。她的脸紧贴在他的胸口上,坚硬的胸肌与她的脸颊只隔了一层T恤,他身上那股独有的气息几乎要将她吞噬,她整张脸被熏得热气腾腾。
这时,她忽然感觉发顶被什么温软物什碰了一下,很轻,很克制。
她抬头望过去,发现季东歌正垂眼看着她,一点也没有做坏事后被抓住的心虚,十分坦然,甚至漆黑的眸子里,还带了一丝得逞的浅笑。
那帮人似乎有些不放心,刚刚大声喊话的人甚至还迈着步子朝这边走了两步,当他离季东歌他们越来越近时,狗市的大门口忽然驶进了一辆车。
面包车载了十几个人,车子停下后,上面的人争先恐后下了车。
司机点了烟,倚在车身上,出声问道:“你们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平常都赶着白天狗市热闹的时候来吗?今儿怎么这么晚?”
“还不是葛红那男人,别提了,一想到他,我就头疼。你猜他今天跟我说什么?嗬!他说想金盆洗手了!”那人话语间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大家在同一根绳上绑了这么久,他现在说想洗手不干了?想得美!”
司机似乎觉得挺好笑的,附和着笑了两下。
与此同时,那群年轻人纷纷绕到前面那排笼子跟前,都没细看,一个个随便拿了一只笼子,就去一旁围着扫码给钱。
刚刚和司机说话的人这时候忽然说道:“大家都懂规矩啊,什么个头给多少钱你们也都知道,都自觉点儿啊!”
对面的司机笑了笑:“你还怕他们少你的钱啊?那下次还怎么求你办事?”
那人也笑了,非常不怀好意。
待交易完成后,两方人各自上了自家的车,一前一后开车离去。
角落里的二人见状,赶紧跑到路边钻进车内,油门一踩,堪堪追上了前面的那伙人。
他们没开多远,而是在这附近西拐东拐进了一片居民区。这边是老城区,大多数是年代很久的老平房,几乎没什么人在这边常住,房子一栋栋都空着,抬眼望去,漆黑一片。
他们将车子停在了某个院子里后,纷纷下车进屋。
季东歌带着宁遥潜进了院子,脚下的步子略有迟疑,片刻后,他转头看向她。
“不然你在外面等着我?”
宁遥眉毛轻轻一皱:“你怎么还像以前一样?我好歹是局里的散打亚军,不至于拖后腿。”
他静静看着她:“听话。”
“不。”她抬眼与他对视,眸色意味不明,“我要陪着你。”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仿佛取悦了他一般,原本紧绷的线条莫名柔和。他牢牢地抓住她的手:“那你跟紧我。”
二人一前一后悄悄地朝院里走去,无声的夜空下,那股熟悉的、带着过往回忆的情绪在微微滚动着。
里面的人进屋后一直没怎么消停,嘻嘻哈哈笑闹个不停。一个中年人大嗓门,忽然喊了一句:“老大!这儿还剩下一只呢,你看……不然就赏给兄弟们?”
被称为老大的是之前教训许一平的男人,他此番一听,似乎连犹豫都没犹豫,直接道:“成!你去安排,兄弟们快活完了,咱们再煮狗肉吃!”
脚步声渐渐从屋内传来,季东歌和宁遥连忙躲去车身后面,小心观察着那边。
只见大嗓门将一条脏兮兮的小狗从笼子里抓出来,顺手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匕首,连犹豫都没有,猛地扎进了小狗的脖颈处。
宁遥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看着小狗惨叫着挣扎,片刻后渐渐断了气,她垂着的手狠狠握紧成拳。
谁承想,大嗓门要了小狗的命不说,竟然还拿着匕首,动作自然地将它开了膛!接着,他从里面拿出了一袋东西。
两人仔细一瞧,那竟然是一包海洛因!
仿佛一瞬间醍醐灌顶,宁遥下意识瞪大眼睛,无声地看向季东歌。但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扭头看着后上方。
不祥的预感在心头泛滥,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缓慢,她一点一点地回过头,最后在头顶瞧见了一个手举菜刀、笑容阴冷的男人。
下一秒,男人阴笑着将刀砍下!季东歌瞬间将宁遥往外一推,自己往旁边退了一步。
动静闹大了,宰狗的大嗓门也被惊动了。
“怎么回事?”他问。
手持菜刀的男人的笑容越发阴冷,大喝:“大家出来看看啊!又有人主动给咱们后院的花草当肥料了!”说完,屋内的人齐齐涌出,一瞬间便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但季东歌清俊的脸庞上不见一丝慌乱,他冷冷地看着这些人,厉声问:“许一平是利用宠物医院里的流浪狗给你们贩毒做掩护?”
或许不只许一平,甚至连葛红和刘梅应该也与这个团伙有联系。
头目冷笑一声,说:“你知道这么多有什么用?反正马上要做刀下鬼了。”说完,一群人拿着长短不一的刀具逼近,月光下,十几把刀泛着阴冷的寒光。
宁遥与季东歌默契地背靠着背,警惕地盯着面前的人。
这时,有人打了头阵,抬手直接朝宁遥身前砍过去,但她并不示弱,长腿一抬,猛力地朝那人的小腹踹了一脚。
接着便是一阵慌乱,一群人以少对多,好在二人的身手是数一数二的,开始应付时并没有多吃力,但到底寡不敌众,尤其是体力,越到后面,他们的力气越小,早没了一开始那股爆发的劲儿。
就在这时,宁遥要命地被戳伤了脚踝,在她疼得头皮发麻,想转身躲两下的空当,她瞧见季东歌身后有一把匕首悄悄地举了起来。
而他此刻正忙着对付面前的四五个人,根本无暇注意身后。
她几乎连想都没想,直接朝他身后扑了过去。
那一瞬间,她满心只余下一个想法——他这么多年的深情,她只能还到这里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从耳边呼啸而过的枪声。接着,她看见刚刚还想偷袭的人这会儿瞪大了双眼,“扑腾”一声仰倒在地!
变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始料未及。片刻后,门口传来了马小亮的声音:“都别动!警察!”
季东歌这时什么也没顾及,只转身将宁遥扯到自己怀里,大喊:“你疯了吗?”
马小亮二人带着其余警员走近,原本还想关心关心自己的老大,这会儿瞧见他们气氛不对,赶紧闭嘴给那些毒贩戴上手铐。
季东歌周身都是骇人的气息,他看了宁遥几眼,便拽着她大步朝外面走。
她的脚踝刚刚伤到,这会儿走路有些吃力,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几步之后,季东歌发现了异样,直接打横将人抱起来。
她搂着他的脖子,不安地挣了挣,换来的是他更大的力道:“你还想不想要脚了?别乱动!”
她抿抿唇,看着他绷紧的下颌,最后沉默不语。
季东歌一路开车带她去了最近的医院,背着她跑上跑下,做了一系列的检查。
最后确定她除了脚踝被戳伤外,并没有别的伤,季东歌一路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他一路沉默着将她抱到车里,全程一句话没和她说,脸色还像之前那般阴沉得能滴出墨来。
车子行驶一段路程后,他不知怎么的,忽然踩了刹车,将车子停靠在路边。
宁遥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猛地被带进了他怀中,接着下巴被捏紧,双唇被他狠狠地噙住。
霸道又猛烈的一记深吻,宁遥觉得季东歌像要把她的灵魂都吸走一般,唇舌带着一股狠劲,搅得她脑仁嗡嗡乱响,胸口的心脏恍若要跳出来似的。
过了一会儿,也像过了一个世纪,待她被松开时,双唇早已又红又肿,眼底聚了一层雾气。
他的拇指轻轻蹭着她的红唇,眸色晦暗不明,接着他轻喘着抵住她的额头。
开口时,他低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暧昧:“你是不是想吓死我?”
宁遥:……
“谁给你的胆子替我挡刀?”
宁遥:……
“你是不是觉得你替我挡一刀,就能把欠我的还清?”
他又重重地亲了她一口,低声道:“你做梦!”
马小亮他们之所以能那么及时地赶去毒贩所在的位置,完全是因为许一平提供了线索。
季东歌与宁遥走了之后,他们便一直盯着许一平,哪料那家伙回家一趟之后,竟然收拾了一箱行李匆匆出门。马小亮察觉事情不对劲,赶紧让郝柯艾给局里的同事打电话,查一查许一平的购票记录。
果然!他买了一张去国外的机票,并且是单程的。
他们得知这个消息后,赶紧去联系季东歌,哪想他的手机一直打不通。
所以到了机场后,他们顾不上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先将人留下再说。
哪知他们逮住许一平后,他像忽然泄气了一样,整个人脱力般坐在地上,独自喃喃:“我不想继续了……够了,我真的觉得够了……”
他抬头看向马小亮他们,目光死寂。
“如果我主动为你们警方提供线索,可以从轻处罚吗?”
接着,他将一切和盘托出,并且提醒马小亮他们,那帮毒贩是亡命之徒,如果不想季东歌和宁遥有危险,最好赶紧带人过去。
幸好……幸好他们到场时,一切还来得及,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季东歌原本想将宁遥这个伤患送回家休息,但遭到她强烈拒绝,没办法,他只能掉头带她一起回警局。
现在差不多凌晨了,但警局内灯火通明,没有一个人离开。
马小亮见到他们回来,赶紧起身迎过去。
“季老师,我们审许一平审得差不多了,案件整个经过他都交代了。据他所说,葛红、刘梅和那些毒贩是一个团伙,之所以建了小动物慈善机构,是为了用那些收集来的流浪猫狗替毒贩们打掩护,贩售毒品。”
因为现在缉毒队打击贩毒、吸毒非常严厉,毒贩们日子不好过,绞尽脑汁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了这么一个瞒天过海的办法。
他们将平日爱心人士送来的流浪猫狗统一收留起来,等它们到达一定数量后,再以给小动物看病的名义将它们送去宠物医院。然后毒贩们将大批量的毒品统一送进医院,之后由许一平挨个将那些毒品缝合进小动物们的身体里。
有了这么一把保护伞,他们的日子果然好过了许多,不仅去娱乐场所贩毒不再提心吊胆,平常还可以大摇大摆地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贩毒。
马小亮顿了一下,又说:“许一平还说,如果葛红和刘梅真的被杀了,那嫌疑最大的是吴昊。因为之前的几年里,吴昊一直在那个团伙中帮他们贩毒。他认识很多娱乐圈的明星,尤其是那些二三线不得志的,整日压力巨大、郁郁寡欢,这样的人最容易上钩。所以一来二去,他成了拉皮条的人,帮那些毒贩在他的圈子里贩毒。而吴昊当年和刘梅结婚时,还是一个需要钱财支持的小人物,这几年有刘梅在资金上的帮助,他越发顺风顺水了,就想摆脱刘梅。但两人好像一直没有谈妥,所以最后吴昊起了杀心。”
马小亮看着季东歌的脸色,顿了一下,小心地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些只是许一平的一面之词,暂时还没有什么关键证据。”
“有方向总比没有方向强。”他脚下的步子加快了,忽然又顿住了,转头看向宁遥,“你先休息?我去审他?”
宁遥摇摇头,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战,她确实很累,但这么让他一个人奔波,她总觉得说不过去。
而且之前她在警局的时候,就对和毒品有关的案件格外敏感,所以这次的审问机会她不想放弃。
季东歌像猜到了她的想法似的,也没反驳,只是伸手握住她白皙的手掌,朝审讯室走去。
宁遥有些脸热,刚刚在外面还好,现在两人当着这么多熟人的面这么亲密,她始终觉得不好意思。可用力挣了挣之后,她非但没挣开,反而换来了季东歌的一记冷眼。
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顶着同事们的目光,和他一起走向审讯室。
审讯室内的灯光很亮,但在这样的午夜显然有些刺目和惨白。
许一平坐在那儿,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在白光中更是苍白一片。他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呆呆地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有人进来,他像受惊的鸟儿一样,立马坐直身子,紧张地看着他们。
未等宁遥他们开口,他先问了一句:“我给你们提供那么多证词,应该可以减刑吧?”
季东歌撩了一下眼皮,轻瞥了他一眼:“量刑要根据你参与贩卖的毒品数量而定,你主动坦白一事,到时我们会提供给法院,最后会如何,法官自有判断。”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许一平略崩溃地将脸埋在掌心内,不停地喘着粗气。
可宁遥一点也不同情他,见他如此,她心底只有“活该”两个字。
她对许一平说:“在参与贩毒前,你就应该想到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不,我是被人引诱的!”许一平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控制不住,声音比刚刚大了几分,“葛红那个贱人!都是她!她勾引我和她结婚,婚后又勾引我为他们团伙办事!她当时说得非常好听,什么只要我像平时一样给小动物动动手术,就能拿到一笔不少的钱!没有她的话,我不会参与这些事的!都是她!都是她!”
“但是最后你被引诱了,不是吗?”宁遥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与许一平视线相交时,气势逼人,“如果当时你在发现她是毒贩后第一时间报警,就不会有接下来的那些事!”
她甚至不敢深想,不知许一平协助贩毒的这几年,缉毒部门又有多少同事无功而返,又有多少毒贩因为他的协助,一边做着人血生意,一边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季东歌在一旁轻握住她的手,似乎想要安抚她。
他明白她为何如此激动。当年她有个闺密,毕业后分到了缉毒队,后来工作没两年,就在某次逮捕毒贩时牺牲了。
追悼会上,宁遥哭得很伤心。他到现在还记得她当时抱着他,抽噎着说的话。
“我们这个国家,因为毒品消沉过近百年,现在的一切是那些英雄用血肉换来的。那些毒贩,都该死!都该死!”
宁遥在那之前从未说过这么重的话,可见她对毒贩痛恨到什么地步。
所以这次见她如此,他第一时间想稳住她的情绪。
瞧着她没有更大的反应后,他抬眼看向许一平,问:“许诺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许一平一愣,片刻后想明白了:“吴昊和你们说了刘依的事儿?”他笑了笑,带着自嘲,“对,许诺也不是我亲生的,我和吴昊两个人在遇见葛红和刘梅前都是未婚,生不出那么大个的孩子。”
“你之前说的吴昊十有八九和葛红、刘梅的失踪有关,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没有,但吴昊起先和我商量过,说怎么脱离她们。他当时提出了下狠手解决掉她们,这样我们的污点就没了,日后直接脱身就可以了。我……我虽然恨葛红拽我进了深渊,但也没恨到非要她死的地步,所以当时就拒绝了。他那会儿还很生气,说到时候他脱身了,我就别怪他没想着我。”
季东歌听完后,眼底没有一丝波澜:“你确定自己没有恨不得葛红去死?”
许一平愣了一下,之后眼神有些闪躲:“她是我老婆,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想她去死啊!”
季东歌勾了勾唇角,眸色泛冷。
“你不是不想她去死,只是不敢亲自动手而已!”
许一平像被拆穿了一样,抵死反斥:“你胡说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四号当天,刘梅原本是想自己去找吴昊的。但你知道了吴昊的计划,觉得那天肯定有事情要发生,所以简单向葛红透露了一些消息,或者更明显,你谎称吴昊情绪不正常。葛红和刘梅不只是朋友,更是利益共存体,她担心刘梅出事,所以在听完你的话之后就给刘梅打了电话。然后当晚,她陪着刘梅一起去了昆山影视城。”
许一平死死地咬着牙,瞪着季东歌,没有出声。
“我们之前找你做笔录的时候,你之所以会是那种态度,是觉得这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没参与进去,所以事发了你也不怕,唯一含糊犹豫的地方是葛红失踪的具体日期。你潜意识里不想吴昊被警方发现,这样日子久了,失踪案成了悬案,你就更安全了。”季东歌轻轻眯了一下眼睛,目光冷冽,“你掩护了他,也变相掩护了自己!”
他的话音落下,许一平再也受不住了,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像一摊烂泥,眼底无光,抬头盯着天花板。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出了审讯室后,宁遥的情绪还不太稳定。
季东歌见她这副模样,提议道:“不如我自己去审吴昊?”
她摇摇头:“我也想听听他准备怎么狡辩。”
“现在证据不足,我们接下来可能需要打一场硬仗。”
“我明白,但咱们也算有方向。刘依之前不是说过吗?爸爸和妈妈换了车,那辆车绝对问题很大。”
季东歌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带着宁遥进了另一个审讯室。
相比许一平,吴昊的状态倒是平静了许多。
看着季东歌与宁遥进来,他只是勾唇冷笑:“警官,在没有证据证明我是罪犯之前,你们只能将我扣在警局二十四小时吧?从我来这里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五个小时了,怎么,你们还没找到证据?”
季东歌没搭理他,简单操作几下审讯室里的设备,接着许一平刚刚在审讯室内的视频被放了出来。
吴昊见到许一平后,神情才开始有异,在听见对方说他有杀人嫌疑时,脸色变得冰冷。
但他还是嘴硬:“所以说,到目前为止,你们还是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有杀人动机对吗?仅凭一个孩子和一个毒贩帮凶的话,你们就想给我定罪?”
季东歌平静地看着他,开口问:“我最后确认一遍,你确定无论是五月三日还是五月四日,你都没有见过刘梅与葛红是吧?”
“对!”吴昊转了转眼珠子,补充道,“我们确实打过电话,但是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所以她们的失踪完全与我无关!”
“很久是多久?具体时间。”宁遥问。
吴昊的眼神下意识向右下方移了移,接着也没看对面的他们,下意识说:“一个多月了吧,我们应该有一个多月没见过面了。”
“你确定?”
“对,我确定!”
季东歌他们没再说什么,起身欲走。
吴昊急了,问:“你们什么意思?还要关着我吗?”
宁遥转过头看他,微微冷笑道:“你放心,该走的流程你不是早就有所准备了吗?时间到了,没有证据,我们自然会放人。”
离开审讯室后,宁遥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说:“他刚刚在说谎。”
人在说谎时,眼睛会不自觉向右下方瞧,这是为了掩盖心虚。而吴昊刚才说到他与刘梅多久没见面时,这种反应极其明显。
季东歌点点头:“现在我基本能断定,他和刘梅、葛红的失踪有极大关系。目前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在短时间内找出证据来。”
他快步朝前走,在看见郝柯艾后,问:“刘依还在局里吗?”
郝柯艾摇摇头:“孩子看上去受了惊,同事将该问的都问了,然后让她那个家教带她回家了。”
“你们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吗?”
“有的。”郝柯艾拿起桌上的笔录文件交给季东歌,“刘依说她最后一次见到妈妈,就是在昆山影视城。因为刘梅那几天忙,她一直跟着吴昊待在剧组,然后那天吴昊的助理忽然拿着车钥匙送去给刘梅她们,她瞧见了就说她去送。她把钥匙交过去,又和妈妈简单说了几句话,就看到刘梅开着吴昊的车,载着葛红离开了。”
“刘梅的车呢?”宁遥问,“留在影视城了?”
“是的。”
宁遥的眸光亮了亮,看向季东歌:“看来那辆车会是咱们取证的关键!”
季东歌点点头:“但是看吴昊刚刚提到证据时有恃无恐的样子,他应该把那辆车藏得很好。”
“那也得先试试。”宁遥转头看向郝柯艾,“市里的监控都看过了吧?放出来看看,我们瞧瞧刘梅和葛红那天开了什么车。”
郝柯艾朝一旁的马小亮努了努下巴,对方立即会意,点了几下鼠标,直接将筛选好的监控视频放了出来。
“这是刘梅和葛红最后出现在监控里的画面,时间确实是五月四日下午,而且这段路之后就是去昆山影视城的路。”
季东歌问:“之后她们就消失了?”
“对。”
大家没再多言,仔细看起了监控。
监控视频里,刘梅坐在驾驶位,葛红则坐在她的旁边。许是路上顶着日头,两个人都戴了墨镜,脸看不太清晰,不过从穿着打扮上看,是二人无疑。
季东歌核对了一下车牌号,确实和资料里刘梅的车牌号吻合。
忽然,宁遥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喊道:“停一下!”
马小亮赶紧按了暂停键,宁遥一边看着,一边用手指着车子前挡风玻璃的位置,说:“这里,放大。”
马小亮按照指示放大画面后,宁遥又仔细看了十几秒,最后抬眼看向季东歌。
“我见过这辆车。”
季东歌的眉头微微一抬,平静的眸光中闪过诧异。
“在哪儿?”
“如果我没猜错……”宁遥的目光又转向屏幕上,“这辆车是冯南风在戏里修的那辆车!”
在赶往昆山影视城的路上,宁遥还在仔细回忆之前的场景。
“这个挂坠和戏里那辆车里的一模一样,还有挡风玻璃上的这些绿标,颜色排列的顺序也都丝毫无差。只要我们在车上找到一些能证明刘梅DNA的东西,那就能让吴昊的谎言不攻自破!”
她说话时眼里略带兴奋,季东歌不动声色地瞧着,心里像有暖风拂过一般,服帖舒服得不行。
就像这样一点点在案件中找回自信和成就感,一点点让这份感觉大于当年那些事对她的影响,她应该就不会再逃避了吧?
当然,他是不会主动和她提起这些话的。这会儿他只是眉眼含笑,静静地握住她的手。
一群人到了昆山影视城后,兵分两路,一拨人给剧组的工作人员做笔录,一拨人直接去提车。
剧组的人还为下午的事心有余悸,这会儿看见警察,一个个惊得不行,生怕有什么脏水泼到自己,所以对警方的问话格外配合,没有丝毫隐瞒。
问了几个人后,季冬歌和宁遥已经能确定那辆车是吴昊私人提供给道具组的,至于来源,谁也不清楚。因为电影已拍摄过半,修车的场景也快拍完了,所以吴昊前几天给车辆报废处打了电话,将车登记报废。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再晚几天发现这条线索的话,这个证据可能真的没了。
后来季东歌与宁遥在车上找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截燃过的烟蒂。
“吴昊应该已经清理过这辆车了,幸好这烟头掉的地方特殊,不然也无迹可寻了。”宁遥说。
季东歌点点头,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马小亮:“我们找到了能证明刘梅DNA的证据,你现在就去刘梅家,取一些她用过的牙刷或者梳子回来做比对。”
将证据带回警局交给法医后,宁遥的心才放了下来。
她坐在沙发上捶了捶肩膀,整个人略显疲态。
“你饿吗?”季东歌坐在她旁边。
她摇摇头,一整天都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下,怎么可能还有饥饿感。
季东歌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怀里:“你不饿就睡一会儿。”
这姿势太亲密了,简直和他们热恋时一样,她有些受不了,挣扎着要起身。
不过他怎么可能允许,手上的力道加大,再开口时,语气中多了一丝压迫:“刚开始我是怕分开这么久,你会不习惯,所以才没敢上来就怎样。但你已经跟我回来了,并且之前分开时,咱们没有分手。”
他扣在她腰间的手臂越发用力,像要把她整个人箍在自己怀里一般,薄唇贴着她的耳郭,一字一句,沉声道:“所以,我还是你的男人,你没理由阻止咱们亲密。”
其实,他原本不想这么快的,之前那个吻只是他失控后的结果。可今天他们经历的事情太多,他险些失去她了。这种恐慌蔓延在他的心头,久久不能平息。所以他不想等了,也等不了了。
她现在完全是推一步走一步的状态,既然如此,那他没必要等她想明白,主动靠近来缓和关系了。
想到这儿,他轻轻触碰她的耳垂,吻了一下。
温热而带着电流的气息让她忍不住战栗,她又想推开他,但换来的依旧是更紧的拥抱。
“其实你应该庆幸,咱们回来后一直有案子缠身,不然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宁遥愣怔了一下,瞬间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脸颊爆红,伪装出的那份平静与淡定险些直接破功。
她恍惚觉得季东歌回到了他们没分开时的状态,霸道、强势,同时又对她无限温柔与包容。
莫名地,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的心狠狠战栗。
过了一会儿,她一想到此次回来的目的,那种躁动瞬间消失了。
靠在他怀里的她渐渐平静下来,也没再多挣扎,就着姿势安静入睡了。
季东歌垂眸看着她的侧脸,忍不住轻吻一下,小声道:“你永远这么乖就好了。”
法医连夜做比对,终于在第二天清晨将DNA检测报告送了过来。
报告显示,两份样本采取的DNA的相似度高达99.9%。所以这份报告,以及刘梅与葛红最后出现的监控记录,已经可以证明那辆车是刘梅的。
而吴昊从头至尾都在撒谎。
吴昊看到这些证据后,一直沉默不语。宁遥他们也不急,就在旁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文件,最后见他还没有开口的意思,才说:“你可以继续保持沉默,反正我们现在已经有了方向,大不了再跑一次剧组,问一问之前和你关系亲近的演员都有哪些,到时候再给他们做些尿检,然后……”
她的话未说完,吴昊先失控了。
他大喊着:“不!不行!你们不能去找他们!他们败露了,那我也完了!我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好不容易才能拍自己想拍的电影,我不能就这么倒下!我的电影事业不能这么结束!”
季东歌目光冷冽,双眸紧紧地盯着他:“你以为自己还有拍电影的可能?贩毒!意图谋杀!哪条说出来都是死罪!”
吴昊将双手插在发丝间,微弯着腰,垂着脑袋,周身是颓败的气息。
“我不能这样……好不容易走到现在,我不能就这么失败……我不能……我不能……”宁遥重重敲了两下桌子,眼神极其犀利:“你逃避是没有用的,现在证人和证据都有了,你除了招供,没有别的选择!”
说到这里,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希冀:“我们并没有查到刘梅与葛红下山的监控记录,或许……你并没有想害她们,只是将她们监禁起来了?”
吴昊像失魂了似的,想了半天,最后摇摇头:“她们应该已经死了。”
似乎知道自己没有狡辩的余地了,他不再浪费时间,开始说自己的作案过程。
“我的作案动机,许一平之前已经说得八九不离十了。我之所以想杀她,就是因为她一直赖着我不放手。我厌倦了那种提心吊胆的生活,更何况我的电影事业越来越好,我爬得越来越高,更不想再摔下来!所以,我便冒了险。”
吴昊在对刘梅动了杀机后,便时常找机会回家,一边观察刘梅平日的习惯,一边想着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一次偶然的机会,刘依看的一本课外读物吸引了他,上面写了凶手如何利用改装车进行谋杀。他顿时像找到了机会一样,回到剧组开始着手安排。
他对自己的车子动了手脚,准备好一切后给刘梅打了电话,说他的车子出了问题,叫她帮忙开下去修理一下。而那天刘梅过去后,他又装成很忙碌的样子,把车钥匙交给了助理,让助理转交。他原以为刘梅、葛红出事的消息会很快传来,但不知为何,他等了一天一夜,也没等来想要的结果。直到后来,剧组有两个群演忽然小声讨论起来,似乎在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一辆车摔进山底的海里了。
那时他才恍然察觉,事情似乎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不过再想一想,如果真如他们所言,那结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这种念头让他有些忘乎所以,他一点点抹去对自己不利的证据——他卸了刘梅那辆车的车牌,埋在影视城的后山里,然后将车子直接提供给了道具组。毕竟,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那个替他转交钥匙的助理也被他打发去国外帮自己谈几个项目,短期内没有时间回国。
做好这一切后,他甚至还给警方打了电话,假意报警说自己的妻子失踪了,而那时正巧赶上了市内的妇女拐卖案……
他当时觉得一切都是天意。刘梅她们该死,所以他杀了她们,连老天爷都在帮他善后!
在那之后,他不断地给自己心里暗示,甚至连剧本也一改再改,一度将里面的杀人犯当成自己,不停地洗白。
只是他没想到,再强的心理暗示,再多的巧合,最终……也没能逃过警方的追查。
他瘫在椅子上,脑海中像镜头快进一样,不停地浮现着他短暂的成年生活:不得志——遇到刘梅——小心翼翼地在法律边缘试探——尝到了金钱带来的甜头——慢慢地在自己钟爱的行业里崭露头角直到现在。
他看上去很努力,一直在为梦想拼搏,可现在想一想,似乎没剩下什么值得他反复回忆的东西了。
而他最看重的事业,也因为掺杂了欲望变得面目全非。他的不择手段,终究还是害了自己。
走出审讯室后,宁遥的心情很复杂。
吴昊这个人似乎是现在社会上比较典型的一类人的缩影,打着梦想的旗号,用投机取巧和见不得光的手段让自己获利,获得社会认可与成就感。
而这类人的结局,大多可以预知。
“想圆梦还是要脚踏实地啊,不然像他那样,拍出来的东西也会扭曲三观,出事是早晚的。”宁遥感叹道。
她的话音落下好久,也没见季东歌给出什么回应。
她略诧异地回头看向他,问:“你想什么呢?”
“你不觉得这案子还有几处疑点吗?”
“你是指吴昊之前否认案发时间的事情?”
季东歌点点头,英俊的侧脸有些严肃:“对,一个计划周详的人,怎么可能会犯看错时间这种低级错误?而且有两个细节……”
他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幽深:“他说的是将钥匙交给了助理,但为什么最后是刘依转交?还有,他找到杀人方法,也是因为凑巧看到了刘依的一本课外读物。而当初我之所以会怀疑他,也是因为刘依打电话说刘梅消失前去找了他,而我凑巧听见了。”
“你的意思是?”
“一个巧合可以理解,两个巧合可以接受,但这么多巧合……”季东歌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那就要再仔细思考一下这些到底是不是巧合了。”
季东歌与宁遥连轴转了两天一夜,又考虑到宁遥脚上的伤,所以季东歌决定先带她回家休息一晚,其余的事情等睡醒了再考虑。
到家之后,宁遥整个人才算真正放松下来,原本没什么感觉的疲惫感此刻被无限放大。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沙发前坐下,身子软成了一摊泥。
季东歌从卧室里拿了两套睡衣出来,一套扔给她,一套自己换。
他当着她的面将身上的T恤脱掉,精瘦的腰身以及健硕的胸肌瞬间袒露在空气中,皮肤不似普通男人那般是健康的蜜色,而是跟他的脸庞一样,非常白皙。
宁遥双颊一热,转移视线:“你能不能进卧室去换衣服?”
季东歌的眉梢微微一挑,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甚至当着她的面连裤子也脱掉了:“以前我们坦诚相见的次数还少吗?你别扭什么?”说着,他的长腿往裤口一伸,几下就将灰色的睡裤套好,也没管留在沙发上的睡衣,裸着上身就朝厨房走。
“西红柿鸡蛋面?”
“随便。”宁遥没看他,拿着睡衣往浴室走。
季东歌瞧着她的背影,眸底闪过一丝得逞的浅笑。果然他之前的方法太迂回、太温和了,对待她那种执拗的人,还是要直接一点、强势一点。
他们分开那么久,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去修复生疏的关系。反正在他的眼里,她的离开只是暂时的,而两个人的状态应该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
他不想给她时间去适应,也没必要让她去适应。
宁遥洗过澡再出来时,季东歌已经将面条煮好了。
两碗少汤的西红杮鸡蛋面摆在餐桌上,面条被西红杮的汤汁染红,软软烂烂地置放在瓷碗里,最顶端则摆着一枚煎得微焦的荷包蛋。
宁遥以前很喜欢他煮的这个面,这会儿真的饿得不行,所以并没多言,直接坐在餐桌前了。
她挑了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微酸浓香的味道瞬间在舌尖扩散,这种炙热的、熟悉的感觉让她心头莫名温热。
季东歌一直没动筷,他坐在对面点了一支烟,线条分明的俊脸隐在薄薄的烟雾中,双眼静静地睨着她。
见他不动,她抬眼望过去:“你怎么不吃?”
“我怕你不够吃。”他弹了弹烟灰,说道。
她瞪了他一眼,回:“我都说了,现在我的饭量没以前那么大了。”
他忍不住勾勾唇角,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行行行,你一直是小鸟胃。”说着,他拿起筷子将自己碗里的煎蛋夹到了宁遥的碗中。
煎蛋味道确实好极了,所以她也没客气,直接送进嘴里咬了一口。
她边嚼边问:“明天我们直接去影视城那边吗?”
季东歌头也没抬,回:“对。吴昊不是说,刘梅、葛红开车坠入山下海里的事是从两个群演口中听到的吗?可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有关部门并没有接到报案,所以不排除虚假传播消息的可能,我们明天要去调查清楚。”
“对,我也觉得奇怪。如果真有人看见有车坠入山下海里,怎么可能不报警呢?”
她说话的时候,正巧夹了一筷子面条举在半空中,但一聊起案子,她手里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一副思考的表情,手也一直没动。
他看着她这副认真、严肃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以前她办案时的模样,心里一动,忽然起身了。
隔着餐桌,他高大、修长的身影朝她压过去,脑袋微微一歪,薄唇覆上她的红唇。
宁遥有些意外,杏眼瞪着他,只见他漆黑的眸子正含笑睨着她,嘴巴微微一张,轻柔地含住她的上唇。
这记亲吻不含任何情欲,只有亲昵,甚至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给她,仅几秒钟,他便直起了身子。
她不言不语地看着他,神色不如之前轻松,眼神像在控诉一样。不过他没有半点反应,反而说:“你这是什么表情?在警局当着大家的面不想和我亲近,现在回家我吻一下也不行吗?”
她的表情有些冰冷,低头不再看他,回:“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
季东歌的表情开始维持不住了,双唇微抿着,静静地盯着她:他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从她排斥和他回来,他就知道她想法。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擦掉她嘴角的汤汁,眼神深邃地看着她,说:“当初你离开的时候,咱们并没有分手。”
言下之意,他现在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的,是一个男朋友该有的权利。
她明白他的意思,手指握着筷子,静静地搅动着碗里的面。
“然后呢?这三个月我们短暂地浓情蜜意一番,等时间到了,再像之前那样撕扯着分开?”
“你想多了,我们不可能再分开。”他的眸色黯了黯,紧盯着她,“分开将近一年,你别的本事没长,气我的功夫倒是一流了。”
宁遥面色平静,视线与他相交,说:“不是将近一年,而是整整一年零七天。在连环杀人案发生之前,我们已经有近三个月没见面了。”
她这话倒让季东歌有些意外:“所以呢?你还想说什么?”
宁遥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你是不是以为那场分别只有你一个人痛苦?自始至终我都没心没肺,不然怎么可能说舍弃就舍弃原来的一切呢?”
季东歌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其实在外面漂泊近一年,对我来说比过往二十几年的人生还要漫长。我每天除了鼓着一股劲儿,想早日查到证据,找到凶手之外,还在担心你们的安危。”她说着,目光有些黯然,“我不想回归正常的生活吗?我也想。但我已经失去师父了,不能再自私地忽略你们的安危。现在你们中间任何一个人出事,我都没办法承受。”
她说得真切,可季东歌听后丝毫不为所动。
他甚至笑了笑,回:“你不用给我挖坑,当年的缓兵之计和以退为进都是我教你的。你还是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我。”
她垂着脑袋,没出声,像是默认。
季东歌忍住了心头的郁气和暴躁,平静地站起身,说:“你吃完就回房休息。”
他将碗里没吃几口的面直接倒进垃圾桶,接着转身走去客厅,蜷腿窝在了沙发上。
宁遥见他这副样子,深知他又在跟自己暗暗较劲生气。只不过她现下没心思去哄他、去劝他,几口将碗里的面条吃光后,便回了卧室。
听见关门声响起时,季东歌掀起眼皮,在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后,心头憋着的那股气更重了。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忽然再次打开,宁遥拿了一条毛毯出来,小心地盖在季东歌的身上。
待她离开后,一本正经装睡的人忽然睁开眼睛,看了看身上的毛毯,清冷的神色渐渐变得柔和,甚至嘴角还隐隐含着笑。
他将毯子向上拽了拽,重新闭上眼睛,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季东歌与宁遥没有去警局报到,而是驱车赶去了影视城。在整个影视城内做了调查,他们得到的结果是,只有吴昊身边几个亲近的工作人员知道有车子坠山的事情。这消息最开始是谁传出来的,他们却不得而知。
回去的路上,宁遥的眉头皱得很紧。
“我总觉得那个消息是假的,是有人故意说给吴昊听的。”
季东歌的手指敲着方向盘,没有发言,但表情像是默认了。
“还有,我刚刚忽然想到之前咱们遗忘的一个点。”她转头看向季东歌,“你还记得当时许诺的那番话吧?咱们当时觉得他是被许一平威胁了,才会替许一平说了那番话。可现在想一想,许一平都想模糊的日期,怎么可能让许诺记得那么清楚呢?”
“对,所以吴昊身后一定还有人在控制着整个案子,甚至连他的作案过程也控制着,还悄无声息地引导着我们。”季东歌说。
宁遥静默着想了一阵,接着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猛地转头看向他。
“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误判了受害人的失踪日期呢?”
季东歌瞬间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当初他们会最先确定受害人的失踪日期,就是因为他们从许诺口中得知了葛红失踪的日期。再加上后期调取了路段监控视频,里面刘梅与葛红最后出现的日期也是五月四日,可许诺的话要是假的,那视频也未必完全是真的!
想到这里,他踩着油门的脚猛然施力,车子更快速地往警局里赶。
回去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次调取五月四日的监控视频。
这次,他们比之前观察得更仔细,甚至连其余路段的画面也没放过,整整几个小时的路程,只要监控摄像头有拍到刘梅和葛红的画面,他们便反复回看。
忽然,季东歌厉声喊了一句:“停!”
接着,他向后倒了几秒刚刚的视频,又将刘梅的画面放大。
画面上,原本刘梅被刘海遮住的额头因为风露了出来,而额角长着的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也隐约出现。
季东歌紧盯着视频,没移开目光,手朝宁遥一伸,说:“你把刘梅的资料、照片拿给我。”
宁遥赶紧去翻找资料和照片,找到后直接交给他。他仔细看了看,又跟视频对比了一下,最后指了指视频上的刘梅,说:“这人应该不是刘梅,真正的刘梅额头上根本没有一颗痣。”
所有人吃了一惊,争先恐后拿起资料、照片去看,果然,照片上的刘梅扎着利落的马尾,额头光洁白皙,压根没什么黑痣!
宁遥瞬间反应过来,看向马小亮,道:“你马上从交警队那里把五月三号的监控视频也调过来,尤其是临近昆山影视城那条干线的!”
十几分钟后,交警队那边将监控视频传了过来。点开视频后,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两分钟后,刘梅与葛红的身影再次出现,而穿着打扮几乎与五月四号视频里面的一模一样!
季东歌与宁遥很默契地抬起了头,视线在半空中相交,沉默了半晌。
最后,季东歌说:“我们立刻再去审吴昊,问他当初埋刘梅车牌的具体位置!”
后来据吴昊透露,他当时将车牌埋在了影视城后山的一棵大树下,因为那里光线太暗,很少有剧组会过去取景,所以那里不容易被发现。
马小亮他们在得到这一信息后,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然而他们几乎将那棵树周围的土挖空了,也没能找到那块他藏好的车牌。
得到这个消息时,季东歌与宁遥似乎没有多意外。
宁遥又看了看五月四号的监控视频,平静道:“现在我们可以肯定了,吴昊身后还有真正的元凶。”
季东歌点点头:“不仅如此,那个人应该对吴昊很熟悉,并且能随意出入他的身边又不会被人察觉。”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宁遥抿抿双唇,脑海里浮现的是刘依那个孩子的身影,“但我还是觉得……刘依才上初中,不会做出这么周密的事情。而且,她没有伤害自己母亲的理由啊。”
“按照现在事态的发展,咱们已经不能用正常思维去思考问题了。”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走吧,我们先去刘依的学校找老师聊聊。”
今天是周末,学生放假,但刘依的班主任还在学校值班。
班主任是一个很儒雅的中年男人,看上去非常正派和温和,一听二人来问刘依平日在学校里的情况,不由得多看了他们几眼。
“是刘依出了什么事吗?”
宁遥赶紧摇头:“没有,只是她母亲的失踪案现在悬而未决,我们例行调查情况而已。”
班主任了然地点点头,接着回忆了几秒,将手中的茶缸往桌上一放。
他说:“刘依那孩子吧,确实和普通孩子有些不一样。”
在班主任的言语里,刘依是一个有些焦躁的孩子,而且很会撒谎。平日里,当同学或老师指出她的一些不足时,她会强力反驳,偶尔甚至会上升到语言暴力。而且在学习上,她非常缺乏主动性,经常抄同学的作业,平时上课也不积极,非常懈怠。
说到这里,班主任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又道:“还有,那孩子似乎很怕钟表计时的声音。有一次午休,她怕睡过头,就让同桌帮忙看着时间。后来她同桌出去打球,就把自己的小闹钟调好时间放在她的桌上了。谁承想,她听到闹钟的响声后,整个人吓得哆嗦起来,甚至将同桌的小闹钟砸了。”
这话听完后,季东歌与宁遥互相看了一眼。
接着,宁遥又问:“那她平时对家长的依赖性强吗?”
“不强。我们学校的食堂会给同学提供午餐,但大多数孩子家长还会给学生带些切好的水果,她的话……我一次都没见过。还有最近两次的家长会,她父母一个也没来。我打了当初她留下的家长联系电话,那边接电话的也不是她爸妈,而是她的家教。”
二人将这番话记在了心头,后来又问了一些平日里的事情,季东歌与宁遥便起身告辞。
临走时,季东歌开口说道:“现在案子还在调查阶段,希望我们这次来找您问话的事,您能保密。”
班主任连忙点头:“我懂我懂,我一定配合你们的工作。”
走出办公室后,宁遥便直接开口:“刘依应该是在家暴阴影下长大的孩子。”
她缺乏主动性,逃避生活,对父母没有任何依赖性……这些异常单单拆开都很平常,但是汇聚在一起就很像被家暴过的孩子才会有的特征。
而且……
“她应该和许诺一样,也是PD患者。”季东歌平静道。
宁遥点点头:“对。”
她想了想,自言自语道:“可是到底经历了什么,会让她对钟表产生那么大的恐惧呢?”
“这些先不用仔细想,现在我们该想的是,刘依到底会不会是吴昊背后的那个人。”
虽然现在种种迹象表明整个案件和她有莫大的关联,可正如宁遥所顾虑的那般,季东歌也觉得像她那么大的孩子,应该不会有那么缜密的思维和那么强的执行力。
“如果不是她的话,会是谁呢?”宁遥边走边想,“不过现在仔细想想,那两个孩子父母认识,又都有被家暴的嫌疑,或许许诺当初那番话真的是为了刘依才说的……再或许,凶手是他和刘依共同认识的什么人……”
说到这儿,宁遥忽然顿住了脚步,一旁的季东歌也像有所顿悟一般,慢慢抬起头,与她视线相交。
有严密的逻辑思维和强大的案件执行力,又和许诺、刘依有近距离接触的成人,除了他们各自的父母外,还有一个人——他们共同的家教,蒋平!
蒋平平日里的生活很简单,上学,当家教,回家。他在市内的一所一本医科大学读书,平常都是走读,不住校。
这会儿刚刚下课,他如往常一样笑着和亲近的同学告别,然后独自骑车回家。
季东歌开着车,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副驾驶座上的宁遥则拿着马小亮他们刚刚送来的资料,仔细翻看。
“资料显示,蒋平从小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刚上大学时,他写过很多研究性的论文,并且获了奖。”说到这儿,她的眼睛微眯,将资料往眼前凑了凑,“上面的课题大多数是呼吁社会关注那些遭受过家庭暴力的孩子,关注他们未来的成长……”
季东歌表情严肃,眼神晦暗不明。
半晌后,他猛打方向盘,将车子掉头了。
“通知马小亮他们,我们去找蒋平的父母,他们接替我们继续监视蒋平。”
这份资料上有蒋平父母的信息,上面显示他母亲年轻时因故去世,他一直与父亲一起生活。父亲早前是一名货车司机,近两年开起了出租车。
找去出租车行时,二人并没有直接表明身份,只说想见一见蒋平的父亲。哪想接待他们的司机一听,略带诧异地说:“你们不知道吗?蒋峰请病假了,说身上长了什么瘤子,由亲戚带着去外省治病了。”
“请假?他亲自跟老板说的吗?”宁遥问。
司机摇摇头:“那倒不是,是他儿子打的电话。”
季东歌下颌线条有些紧绷,神情严肃:“那您记得他请假多久了吗?”
司机想了想,最后说:“应该有一个多月了。”
从出租车行出来的时候,宁遥和季东歌短暂地沉默了。
片刻后,她率先开口:“蒋平的父亲应该和刘梅、葛红一起失踪了。”
季东歌瞄向眼前川流不息的车流,轻轻“嗯”了一声:“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蒋平有足够的作案动机。”
宁遥目光深远,望着前方,脑子里飞速过滤这几天得到的信息和线索,最后疑惑地皱皱眉:“如果蒋平的目标是杀死刘梅与葛红,那他事后没必要再费神去找人散播车子坠山的消息给吴昊听。反正已经借刀杀了人,他再做什么都没有意义,还更容易引起警方的注意。他应该不会这么蠢,除非……”
季东歌适时地接话:“除非他想让所有人以为,刘梅与葛红真的是因为上了那辆车出的事故,包括吴昊本人。”
“对。”说到这儿,宁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可是吴昊也说了,那辆车他动了手脚,那么蒋平是怎么在保证不出事故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走人和车的?咱们之前查过吴昊那辆车,在事发之后,它一次都没有出现在全市的监控路段内,就好像真的从山上消失了一样。”
季东歌沉吟片刻后,说:“如果刘梅与葛红并没有上那辆车呢?”
他的话像是打通了宁遥的思路一般,她瞪大眼睛看向他:“如果真是这样,那吴昊的那辆车应该还在影视城内!”
她说完后,一把拽过他的手腕:“快走,我们去找车。”
季东歌瞧着她的样子,抿唇笑了,然后视线向下,又看了看她覆在自己腕间的手,手心朝上,一个转动,让她的手掌落入自己的掌中。
她原本想挣开他的手,但转念一想昨晚两人吵架的事情,最后还是沉默地由着他了。
于是季东歌的唇边隐着的笑意越发浓郁。
季东歌通知了马小亮他们,除了监视蒋平的那组人以外,队里其余人都要来昆山影视城帮忙找那辆车。
因为影视城太大了,而且人多且乱,如果他们人手太少,事情实在难办。
上山后,宁遥又叮嘱了一遍那些同事,告诉他们暂时不要暴露身份。大家都明白这次案子的保密性,皆点头答应。
而他们二人也没闲着,和同事们一同上山,到了影视城后开始分头行动。
他们先将影视城外那块空地上的车简单扫了一遍,但没找到他们想找的,之后又去各个剧组来回排查,总之他们将影视城内外凡是能停车的地方都看了一遍,但皆一无所获。
两三个小时过去了,所有人都经历了兴奋和失望。宁遥站在台阶上环顾四周,带着些许愁容。
“难道我们的方向错了?”
季东歌站在她旁边,并没有说话,微眯着眼睛,眺望远处那块停车的空地。
忽然,他走下台阶,长腿一迈,脚底像生风一般,快步走到停车处的一个角落里。
宁遥觉得他去的位置有些眼熟,那里似乎是他们第一次来时停过车的位置。她现在还记得,当时他们的车夹在两辆车的中间,一辆卡宴和一辆……
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她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突然变得清明,死盯着季东歌那边。
只见他立在那辆罩着灰色车布的车子跟前,连犹豫都没有,抬手就将车布一抽。
“我那辆车是奥迪A6,车牌号:C-6689,挡风玻璃前挂着一串佛珠。”
宁遥快步走近,边走边在脑子里回忆那些特征,然后跟车布下那辆车一一核对。
奥迪A6……
C-6689……
佛珠……
一切都对上了!
宁遥兴奋得头皮有些发麻,她看向季东歌:“我们没有猜错!”
他们何止没有猜错,她现在甚至觉得这起案子很有戏剧性。原来案件至关重要的证物,竟然在初时就曾与他们擦肩而过。
相比之下,季东歌的反应倒淡定了不少,他沉默地看了几眼车身后,又动手将车布重新罩回去。
宁遥思考着他此番动作的含义,最后试探着问:“你想……请君入瓮?”
他手下的动作未停,眉眼间皆是冷漠:“对。”
黑暗的房间内,两女一男被绑着手脚随意坐在地板上。他们面色苍白,头发油腻脏乱,身上的衣服像是好久没换过,散发着阵阵恶臭。
他们的四肢和胸背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和瘀青,双颊也略微红肿,好似长期被人殴打过一样。
原本几个人还在无力地昏沉着,忽然,一阵微弱的响动传来,是钥匙插进锁口的声音,声响不大,却像蘸了盐的锯子一样,一下一下凌迟着他们的心脏。
有那么几秒钟,他们紧张得连呼吸都忘记了,死死盯着即将打开的房门。
嘎吱。
房门缓缓打开,一张斯文清秀的脸背着光出现了。他微微笑着,那笑容明明很温和,但在几个人看来,却不由得令人打寒战。
青年几步走到几人跟前,在他们惶恐惊慌,不断向后蹭着身子时,慢慢蹲下身来。
他拍了拍其中一个女人的脸,笑意加深。
“我听说,你在刘依小的时候经常把她关在没人的空房子里?”
女人吓得不住摇头,眼神惊恐地朝下,死死盯着停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那目光像极了盯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但青年像是没见到她的反应似的,继续自顾自说着:“刘依说她现在还记得,那空房子里除了墙上的一个挂钟外,什么都没有,说话都带着回音。她被关在里面的日子,每天都很害怕,到后来,甚至连听到钟表走针的声音也会失控。”
青年的笑容越发灿烂,眉眼甚至染上了些许笑意。
“那咱们今天玩点不一样的吧。”说着,他起身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拿了几个小闹钟和几个用袋子罩着的不明物。
他将不明物体依次绑在几个人的腰间,接着又把闹钟用透明胶带固定在不明物上面,最后将上面的袋子拆掉。
几个人不由自主地朝自己腰间看去,都提心吊胆地想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多了什么。
而视线接触那东西的瞬间,几个人的眼睛不由得瞪大,被贴着胶带的嘴巴内发出一阵阵的哀号声。
他们身上绑着的……分明是定时炸弹!
青年像是很满意自己的作品,蹲在原处又看了几眼,道:“普通的时钟对你们应该没什么用吧?那咱们玩这些刺激的。以后几天呢,我每天都会在你们身上绑这个东西,它的时效我设置了十二小时,一旦我超过这个时间没来,没帮你们解除定时的话,那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能想到了吧?”
那一刻他扯着唇角,笑得像是地狱索命的魔鬼。
“祝你们好运。”
后来宁遥用电话通知了刘依案件的结果。
她在听完吴昊是杀害自己妈妈的真凶后,像是没多大反应,只是沉默一阵后,忽然问:“叔叔、阿姨,我妈妈是回不来了吗?”
宁遥不知她当时是演戏还是真心实意地问出这个问题,一时拿不准说辞,只含糊岔过去了。
事后,她将这件事告诉了季东歌。他嘴里叼着烟,手指不停翻着案件资料,头也没抬地道:“刘依知道整个案件的过程,因为她从头到尾都参与了,但是她很可能不知道刘梅与葛红现在是何处境。或许凶手想和她说,但是她不想听。”
“换句话说,她只是想让刘梅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并不想真正害死刘梅。”
“对。”
宁遥身子向后一靠,想了想,又道:“许诺的目的是不是更单纯了?我记得咱们第一次去他家做笔录时,他维护许一平的话是‘妈妈没有死,她一定会回来的’。”
季东歌点点头:“对,许诺年纪小,控制不好情绪,凶手不可能将全部计划交代给他。”
“不过现在我们想这么多也没什么用了。”
宁遥捶捶脖颈,向车窗外看了一眼:“刘依应该已经把消息带给蒋平了吧?也不知道他今晚会不会有所行动。”
“会的。”季东歌表情沉稳,“聪明人懂得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我查了天气,今天是雷电红色预警。”
宁遥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接着思维一转,猛然顿悟。
“你的意思……”
季东歌点点头:“对。”
他们从白天等到傍晚,果然等来了天气预报里说的大暴雨。
他们的车隐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空中闪电不断,前方的树木被狂风吹得不停猛烈摇摆。几个大雷落下,那块停车的空地上有不少车开始发出报警声,场面一度变得有些骇人。
可能是天气的缘故,各个剧组提前收工了。他们等了一会儿,就见不少人冒着大雨将车开下了山。没隔多久,空地上仅剩下两辆车,一辆是普通货运面包车,另一辆是罩着车布的奥迪。
宁遥看了看时间,21:22。
当她担心今天他们会无功而返时,忽然一个人影闯入他们的视线。
从远处看,那人的身量消瘦挺拔,一身军绿色雨衣,手里拎着一根棒球棍,像鬼魅一般,静静朝那辆车走去。
下一刻,他将车布狠狠扯开,接着扬起手里的棒球棍,猛地朝车身上一砸!
宁遥心头一惊,果然如季东歌所料想的一样,凶手在得知吴昊被定罪后,第一时间是来处理那辆车子。
但因为车子被吴昊动了手脚,他没办法将之开走处理,所以只剩下一个办法,就是毁车。但普通的人为破坏被人发现后肯定会报警处理,最后查到他身上也会有苦难言,可如果装成自然灾害,再配合这天时地利的预警天气,那一切就天衣无缝了。没人会查一台被暴风刮来的不明物砸坏的车子,只要把车牌卸掉,再将一切能代表车子特征的东西收走,这就是一辆无人知晓、无人认领的废车!
结局可想而知。
眼见那边的人越砸越起劲,季东歌摸出腰间的枪,将车门打开。
“该收网了。”
警局的一行人动作很轻,再加上这种天气,直到他们将砸车的人团团围住,他还未能察觉。
郝柯艾和马小亮纷纷举起枪,在雨中大喊:“警察!”
那人一愣,机械地回过身子,露出了正脸。
果然,那人就是刘依和许诺的那个家教,蒋平。
带着人回到警局后,大家的身上几乎湿透了。
不过他们是一群大男人,身强体壮,穿着湿衣服倒也没什么事。
就是宁遥……
尤其她身上的T恤湿漉漉的,紧贴在皮肤上,胸前的黑色内衣隐隐约约显了出来,将她原本凹凸有致的身形衬得更加性感。
季东歌反应过来后,脸都要绿了,一万个后悔让她下车和他们一起抓人。所以在回警局的路上,他一直绷着一张脸。到了警局要下车的时候,他将人按在车上不许动弹,独自下车去取毛巾和他留在局里的备用衣服,折腾一番后亲自给她穿好。
过程中,他倒是一直目不斜视,表情非常正人君子,一点暧昧的样子也没有。可宁遥当着他的面把衣服换上,还是觉得很不自在。
好在车厢里光线昏暗,倒让她隐了几分难堪。
他们走进警局的时候,大家伙一瞧宁遥身上的衣服,都开始吹着口哨起哄。
马小亮一马当先,笑着说:“宁姐,果然季老师的衣服还跟以前一样,只有穿在你身上才是最合适的!哈哈哈!”
宁遥一阵脸热,没多搭理这帮看热闹的人,一边拿着毛巾擦头发,一边往审讯室走。
季东歌在后面看着这群闹事的同事,破天荒没有发火。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狭长的眸子一睨,懒懒地瞥着他们,嘴角含着些许笑意。
“你们活腻了?”
他这状态一看就是心情很好,所以说什么话,同事们也不会顾及,继续笑闹着。
不过季东歌没多搭理他们,快步去追宁遥了。
宁遥先他两步进了审讯室,就见蒋平一脸木然地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见她进来后,他抬了抬眼皮。
“警官,我因私破坏一辆名车而已,大不了按价赔偿,不至于大半夜劳累你们兴师动众去抓我吧?”
她的脸色不似刚刚在外面那般轻松,眸色带着凉意,坐在他对面,翻着手里的资料。
“按照我们得到的资料,吴昊所说的具体作案时间是五月三日,我们调了那天影视城门口的监控,你出现过。”
“刘依那时候一直待在影视城里,我去那里给她补课,有什么问题吗?”蒋平慢条斯理地回道。
宁遥笑了笑:“这个当然没有问题,但后来我们又查了监控,五月四号出现在刘梅车上的两个人并不是她们本人!我们同事动用了人脸系统,很快查到了那两个人的具体资料。不过很遗憾,那两个人似乎出了国。我们又顺势查了查她们的账号,倒是得到了一些有趣的线索。”
她将同事们调查出的资料推到蒋平面前,又道:“两个人前后收到过几笔汇款,汇款账号的名字都是你父亲。而据我们所知,你父亲一个月前就以看病的名义消失了,但我们查了外省的所有医院,与你父亲同名同姓的有,但是偏偏不是他!”
她说到这里,蒋平平静的脸上才开始起了波澜。
他暗暗握紧拳头,盯着宁遥:“所以呢?”
她“啪”地拍桌子,言词狠戾:“如果你不想两个孩子和你一样被关在审讯室被我们审问的话,我劝你从现在开始说实话。”
郝柯艾手里拿着一样东西,急匆匆朝审讯室走去。
见季东歌正静静地站在审讯室外看着,他不由得加快步子走上前。
“老大,我回来了。”
季东歌点点头,扫了眼他手里的东西:“你找到了?”
郝柯艾说:“这小子倒是学了两招,知道把重要物件藏在抽水马桶的水箱里,但他估计没想到,咱们当警察的是连墙缝都不会放过的,怎么可能被他骗过。”
季东歌点点头,带着资料走进了审讯室。
他进去时,宁遥和蒋平两个人还在僵持着。
蒋平还在死撑,无论宁遥说什么,他只回一句:“你想说我和案子有关,那拿出更直接的证据来!”
季东歌进来时便听见他在叫嚣这句话,冷笑一声:“证据来了。”说着,季东歌将东西交给宁遥,“这是我们在他家搜出的东西。”
蒋平一听,整个脊背变得紧绷,双眼死死盯着袋子里的东西。
宁遥打开袋子一看,扯出一抹泛着冷意的笑容。
“你不是要证据吗?给你!”说着,她将东西“啪”地甩到蒋平眼前。
那不是别的,正是曾经被吴昊埋过的、刘梅那辆车的车牌!
“你不是不承认自己与那两个陌生人有过往来,也不承认自己与案件有关吗?那现在你解释解释,这块车牌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家里!”
蒋平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原本紧绷的状态瞬间崩塌了。他直勾勾地看着那块车牌,好半晌才说:“我做错了吗?我没错!”
蒋平从小在父亲家暴的阴影下长大,用网上的话说,他是棒棍下出来的“孝子”。
那时候父母刚刚离婚,他经历了三天一小打,五天一狠打,这样的日子几乎持续到高中毕业。后来虽然他挨打的经历少了,但并非完全没有,用他爸的话讲——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没人关心他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没人想他会不会出现什么心理问题,总之在大多数亲戚眼里,没有把他打死的家暴,就只是一种教育子女的手段而已。
然而在那时候,他骨子里的反叛因子已经很重。他几次在挨打的时候想还手,最后生生忍住了。
他下不了手,用父亲对他的手段来对待父亲,他终归不忍。
直到遇见了许诺与刘依,遇见了和他有相同经历,甚至遭遇比他还要糟糕的孩子后,他开始动摇了。
起初,他只是不停地安慰着两个孩子,因为在他们眼中,父母还是值得依赖的。尽管他们受到了身体或是精神上的虐待,但父母依旧是父母,依旧是他们在这世上最想去相信和依赖的人。
他以旁观者的角度不停地劝说着刘梅和葛红,不停地为刘梅与葛红找理由,直到某一天……
那天下着大雨,他坐着父亲的出租车赶去刘依家上课。路上遇见正在等车的刘梅和葛红,他好心叫二人上车一同回去,并介绍了她们俩与自己的父亲认识。
几个中年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教育孩子的话题。
他父亲一马当先,讲述了自己怎么打他,又是怎么将他越打越优秀的。葛红与刘梅似乎找到了知己一般,说到这里时,眼睛很亮。
他到现在还记得葛红当时说的话:“孩子就得打,而且打得越狠,他越能记住,不打不成才!”
他父亲不住地点头:“对对对,棍棒底下才出孝子,只有挨揍才能让他们不犯错。”
“而且偶尔遇到点什么事儿需要撒气,咱们打了外人还得赔钱,但自家孩子没事儿。小孩子也不记仇,打完他们就忘了。”刘梅冷不丁插了一句话,“不过,其实不打也行,现在不是说不能家暴吗?咱们可以对小崽子使用冷暴力。我家那个只要犯错儿,我就把她关在不住人的老房子里,连续关几天,她再有什么逆反心理都不敢造次了。”
他们当时讨论的样子,像极了披着人皮的恶魔。
其中最让蒋平心颤的,是他们竟然没有忏悔之心,甚至觉得家暴是对的,虐待孩子是他们该有的权利。
那一刻,他整个人都炸了。
说到这儿,蒋平顿了一下,忽然笑了:“那之后,我旁敲侧击地问过两个孩子,如果爸爸妈妈消失的话,他们会难受吗?你猜他们怎么说?”
许诺仔细想了想,回他:“会难受,因为那是爸爸妈妈啊。”
蒋平问:“他们一直打你、虐待你,你也不怪他们?”
许诺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忧伤:“我不怪他们,或许真的是我做得不好,不配得到他们的爱吧。”
那一刻,蒋平难受得快要窒息了。许诺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同龄的、在健康家庭里长大的孩子,肯定不会像他这么敏感和自卑。
后来他问了刘依同样的问题,得到的回答是:“消失……是永远消失在我的生活里吗?”
蒋平点头。
刘依试探着问:“那他们会痛苦吗?我不想再和他们一起生活了,但也不想他们痛苦。”
蒋平说到这里,脸上满是嘲讽:“你们听到了吗?这就是孩子和大人的区别!孩子的思想永远是干净善良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大人根本比不了!他们再怎么受伤,再怎么难受,也从未想过用相同的方法去对待伤害他们的人!”
宁遥脸上的神情越发严肃:“所以呢?你就去教唆两个孩子,让他们与你一同犯罪?”
“不关他们的事,许诺是我撒谎糊弄的,他以为妈妈去了国外学习,再回来时就懂得用别的方法沟通,不会再打他了。在他的意识里,妈妈只是出了趟远门,早晚会回来。而刘依……”
刘依去找他的时候,似乎又被刘梅关了几天。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在崩溃的边缘,找到蒋平后不住地哭,最后边哭边打嗝,说:“老师,你上次说爸爸妈妈都消失的事……现在还能办到吗?我不想再做他们的女儿了,我好累!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死的!”
后来蒋平哄了她好半天,才断断续续从她口中得知那次被罚的原因,也间接知道了刘梅、葛红两家人做毒品生意的事情,还知道了吴昊想摆脱刘梅的事。
为了搞清事情的真相,他特意在两户人家的家里放了录音笔,每天去补课都会替换新的,就这么做了十几天,他终于录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吴昊找许一平商量,想对刘梅和葛红下手。
后来他思考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利用吴昊,于是有了之后吴昊从刘依的课外书里找到杀人的方法。为了防止吴昊不上钩,他甚至让刘依故意在吴昊耳边频繁说那本书有多好看,里面的作案手段有多精彩。
不过好在那时吴昊处于病急乱投医的状态,他太急于摆脱刘梅,猛然发现一个方法,他丝毫都没多想,便照着谋划。
那本书上面的作案手段差不多都是现成的,吴昊只要照做就行,唯一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制造不在场证明。
正巧刘梅那些天一直跟毒贩们做事,无暇顾及刘依,便将她托付给了吴昊。想必吴昊也怕刘梅发现什么端倪,所以并没有拒绝刘依这个拖油瓶。
蒋平得知这些事后,便叫刘依仔细观察吴昊的一举一动,后来得知吴昊忽然想找摄影师拍剧组纪录片,又得知他找了刘梅五月四号换车的事情,便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于是蒋平用了最笨却也最容易成功的方法——调时间。
他叫刘依调了吴昊的手机时间,整整提前一天,所以吴昊五月四号该做的事忽然提前到五月三号了,但吴昊始终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案发当天,他利用刘梅和葛红对刘依的信任,带着两个人去了影视城一处偏僻的位置。然后他拿着在网上买的镇静剂分别扎入两人的脖颈,接着找了一个监控死角,将两个昏死的人弄上了自己的车,悄悄带人下山。之后,他嘱咐刘依监视吴昊,在得知吴昊将车牌埋在树下时,又悄无声息地将车牌挖出来,第二天又租了一辆同样型号的车,把车牌换好,雇了两个人假扮葛红与刘梅,在相同的时间开车招摇。
蒋平的眼神有些黯淡,像是死心一般:“事情的大致经过就是这样,别的……你们应该都推断出来了吧?”
宁遥紧紧咬着牙根,说不清自己心底到底是什么感受,好半晌,她问道:“他们还活着吗?”
话音落下许久,他们没听见蒋平有所回答。
又过了好一阵,他忽然答非所问:“你说我做错了吗?”
宁遥说:“你犯了法。”
“所以你觉得我错了?”蒋平轻叹着,“我只是想带着两个孩子自救而已。”
“法律代表约束,代表大多数人的道义!没有约束、没有道义的所谓自救,理由再冠冕堂皇也是犯罪!”
他像是没听到宁遥的话一样,眼睛失焦地微垂着,声音比刚刚轻了许多:“从小到大,我在挨打后听过最多的话就是……”
“你爸我也是这么被打过来的,大多数人都这样,所以你不用觉得不服,觉得不对。”
蒋平顿了一下,抬眼静静地看着宁遥:“所以,大多数人都经历过的事情就真的是正确的吗?就可以一直被效仿吗?”
宁遥心里堵得难受,不想回答,继续问:“你现在需要回答的是,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蒋平抬手看了看手表,说:“现在他们应该还活着,但再过几十分钟就不一定了。”
她表情一滞,肃然看着他,厉声说:“什么意思?”
“我在他们身上绑了炸弹,时效十二小时。为了吓他们,我每天会在炸弹快爆炸前重新调整时间。”蒋平勾勾唇角,“下次爆炸时间是半夜十二点整,距离现在还有四十三分钟。”
众人在听到蒋平交代的位置后,纷纷出动了。不只如此,他们还第一时间联系了排爆队,跟那边说了具体情况,叫那边赶紧派人赶往现场。在去往现场的路上,马小亮开着车,季东歌与宁遥坐在后排。
马小亮不停念叨着蒋平可能有反社会人格,非常危险之类的,可嘟囔半天也没人搭理他。他悄悄看了眼倒车镜,当发现宁遥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而季东歌静静地看着她时,他适时地闭上嘴了。
车厢回归平静,但后排的两个人似乎没发现这点变化。
宁遥望着车窗外,眼神放空,像是看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其实她的反常季东歌明白,无非是听到了有人身上绑着炸弹的事情,让她联想起了当初的事情。
他几度想开口对她说些什么,但最后作罢了。安慰的话他说过太多,但她根本不听。
季东歌望着宁遥隐在昏暗夜色中的侧脸,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换个办法让她走出来。
蒋平藏人的地方离市区并不远,他们开车四十多分钟就到了,停车之后没几秒钟,一辆陌生的车子平稳地停在他们跟前。
三名穿着排爆服的排爆员从车上下来,他们个个戴着头盔,像是做好了准备。
季东歌看了看三个人,点头示意:“辛苦你们了。”
几个人没多说话,只有为首的人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接着他们疾步朝房子走去。
他们从季东歌身边经过,当最后一个排爆员与他擦肩而过时,他莫名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他望着最后一个人的背影,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
一旁的宁遥在这时抬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距离午夜十二点还差三分钟。
她不太了解排爆流程,不知道排爆队到底能不能在三分钟内将受害人安全救出。她的脑子现在很乱,一会儿是眼前的景象,一会儿闪过许多当年发生的事情,来回穿插着刺激她的神经。
她总觉得自己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当年,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处,手脚冰凉地感受着恐惧与慌乱。
右手忽然被人握住,干燥的暖意顺着手掌传来,她抬头望过去,发现季东歌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
他并没有说话,甚至连目光都没有投在她身上,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眺望远处。
宁遥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觉,只是脑子里莫名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当年那件事情发生时,他在自己身边,那么一切是不是不一样?
不过她来不及深想,因为排爆队那边余下的一个人忽然走到了他们身前。
“我们还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但根据你们提供的时间,距离炸弹爆炸只有差不多一分钟了。安全起见,你们退到五十米外的位置吧。”
季东歌还未说话,宁遥先开口了:“我不走。”
季东歌垂眸看了看她,没出声。一旁排爆队的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季东歌发了话:“现在我们距房子有差不多十米的距离,就算炸弹意外爆炸,我们顶多被气流波及,不会有生命危险,你放心。”
排爆队的人一听他这么说,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后面的时间里,差不多所有人都在屏息看着手表,宁遥更是如此,抬着手腕一动未动,眼睛像钉在了手表的秒针上一样。
当距离十二点整还有十秒的时候,她抬头朝那边屋子的门口望了望,那儿安静沉闷,没有丝毫动静。
表上的秒钟不停地走,九、八、七、六、五、四……
指针转到倒数第三格时,她的手臂忽然被人一拽,一个转身,她的脸被人按进一个结实温热的胸膛上。
那一刻,世界仿佛安静下来了,夜风吹打树叶的声音她听不见,原本被无限放大的秒针“嘀嗒嘀嗒”的声音忽然消失了,耳边只余下他胸膛内那颗心脏规律跳动的声响,一下,一下,像是这世间效果最强的镇静剂,让她原本满身的恐惧和不安渐渐平息了。
她轻轻闭上眼睛,顺势靠在他的怀中,屏息等着远处未知的结果。
秒钟“咔嗒”指向了正中间的位置,所有人在这一刻忘记了呼吸,死死看着远处的那间屋子。
然而预想的一切没有发生,那间屋子依旧静悄悄的,任何响动都没有。
所有人一脸意外的表情,宁遥也站直了身子,有些难以置信地望过去。
这时,几名排爆员各搀着一个受害者缓慢走出来,大家看见受害者身上没有炸弹时,皆松了一口气。
其中一个排爆员率先朝他们走近,隔着头盔对他们道:“放心吧,几名受害人身上的炸弹都是假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提着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那个留在外面待命的排爆员则笑骂道:“你们还行不行?假的炸弹拆了这么久?”
另一个排爆员摘掉头盔,平静地回道:“模型做得太逼真了,而且时间紧急,我们没心思去研究炸弹的真假,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剪哪根线。”
说话的人是一个身量很高的年轻人,眉眼间满是年轻的气息。季东歌看着他,脑海中几乎瞬间跳出那天在警校外的画面。
他敢肯定,眼前这个人和那天的人是同一个。
而那天他莫名出现的诡异的熟悉感,现在再次袭来。
季东歌安静地打量着他,没有出声。
而旁边的宁遥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她现在满心都是受害者平安无事,所谓的定时炸弹没有爆炸的好消息。
她悬着的心放下了,堵在胸口的郁气像是瞬间消散了。
她率先走到年轻的排爆员跟前,伸出手说:“辛苦了。”
排爆员愣了愣,在短暂的迟疑后,他慢慢抬起头看向她。
他的眼神深沉似海,与她对视的刹那,像有无数亮光从海面迸射而出。不到一秒钟,他便像平时那般笑了笑。
他笑的幅度很大,带着笑意的眼底满是光芒,戴着手套的手覆在她的手掌上:“为人民服务,帮前辈排忧是我们应该做的,一点也不辛苦。”
宁遥笑了笑,似乎没太在意他的话,转而又朝另外两名排爆员道谢。
而季东歌将这一切尽收眸底,眼神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