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大对决

此战之后,函谷关以东广袤的中原大地尽归后赵所有。

相比之下,前赵则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但顽强的刘曜并不服输,他认为自己只是败给了运气,在国内养精蓄锐,厉兵秣马,时刻准备着与后赵再次决战!

上天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公元328年7月,石虎率4万大军攻击前赵的河东地区,一路势如破竹,兵锋直指蒲坂(今山西永济)。

蒲坂是黄河上的重要渡口,对岸就是前赵的核心领土关中地区,地理位置至关重要。

蒲坂若失,关中就将直接暴露在后赵的铁蹄面前!

刘曜当然不会对此置之不理。

他立即集结部队,带着复仇的怒火,带着十余万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过黄河,向石虎军发起猛攻。

 

再威猛的男人,也有不应期;再凶悍的将领,也有胆怯时。

见刘曜来势汹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石虎居然害怕了,没敢迎战就慌忙率军撤退。

刘曜在后面紧追不舍,终于在高候(今山西闻喜)追上了石虎军。

一方将士用命,一方只想逃命,胜负自然没有悬念。

一场大战下来,后赵军大败,伏尸二百多里,损失的辎重不可胜数,大将石瞻(石虎的养子,原名冉瞻,其子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冉闵)阵亡。

石虎侥幸逃脱,一口气逃到了千里之外的朝歌(今河南淇县)才敢停下来喘气。

这场痛快淋漓的大胜并没有让雄心勃勃的刘曜满足,他乘胜南下,进军洛阳,把后赵司州刺史石生围困在了金墉城,同时分遣诸将攻打后赵的河内(今河南沁阳)、汲郡(今河南卫辉)等地。

迫于前赵军的声势,河南多地的后赵守将纷纷投降。

一时间,后赵举国震动,人心惶惶。

 

见事态严重,已经55岁的石勒决定亲自出马,救援洛阳。

但右长史程遐等一帮大臣却纷纷反对:大王不可轻动,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啊?

石勒火了,厉声呵斥他们退下。

家贫思贤妻,国难思良相。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忍不住想起了当年那个算无遗策的张宾,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叹息:右侯舍我而去,让我和这些人共谋大事,何其残酷!

 

张宾已经去世6年了。

后赵建立后,石勒任命张宾为大执法,总管朝政。

张宾也尽心尽力辅佐他,鞠躬尽瘁,废寝忘食,在选拔人才和恢复生产上做了大量工作。

可惜的是,在后赵建立仅仅3年后,张宾就因积劳成疾,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张宾的葬礼上,石勒泪流不止,动情地说:上天难道不想让我成大事吗,为什么这么早就夺去了右侯的生命呢?

是啊,宾今不幸离人世,国有疑难可问谁?

 

石勒的大脑皮层开始进入搜索模式,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扫描后,他终于锁定了一个人—前记室参军徐光。

徐光这人很有才,也很有个性。

有一次石勒有事专门召见他,他居然喝醉了没来,惹得石勒火冒三丈,将其贬为负责站岗的牙门。

后来石勒出门,正碰上徐光,这家伙居然怀恨在心,眼睛朝天,看也不看石勒。

石勒不由得大怒:你对我冷眉冷眼,我让你彻底傻眼!

他马上下令把徐光及其妻儿都关进了监狱。

 

现在石勒自然顾不上这些过节了,当即赦免了徐光,把他召来,询问对策:刘曜乘高候大胜之势,围攻洛阳,一旦洛阳失守,刘曜必然会席卷河北,大事去矣。我想亲自领兵去救洛阳,程遐等人却极力反对,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徐光的见解和石勒不谋而合,他分析说:刘曜在高候一战后,如果乘胜进军襄国,那么我们就危险了,可是他却南下攻打洛阳,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的所作所为并不高明。如今他顿兵于坚城之下,百日不克,早已师劳兵疲,如果大王你此时御驾亲征,绝无不胜之理。平定天下,在此一举!

徐光的这席话扫清了石勒心底的疑云。

他马上发布命令,再有劝阻自己亲征者一律斩首。

 

公元328年11月,石勒亲率大军从襄国出发,与各地赶来的将领石堪(本姓田,石勒养子)、石聪、桃豹等人在荥阳(今河南荥阳)会合,浩浩荡荡,杀向洛阳。

一路上,除了不停地行军,石勒一直在不停地计算不停地思考。

出荥阳后,他向徐光说出了他多日来的研究成果:对刘曜来说,驻守虎牢,是上策;在洛河阻截,是中策;如果他坐守洛阳,那么就必然为我所擒!

虎牢,是史上著名的险关,是《三国演义》中三英战吕布之处,也是后来唐朝初年秦王李世民大战窦建德的地方。

在畅通无阻地通过虎牢后,石勒长舒了一口气,用手拍着自己的额头兴奋地说:这真是天意啊!

之后他命部队衔枚疾进,从小路迅速向洛阳进发。

 

再看刘曜。

他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

金墉城虽然不大,但极其坚固,刘曜每天都督率前赵大军四面围攻,却始终毫无进展。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

草枯了,雪下了,秋水变成了寒冰,秋裤换成了棉裤,转眼3个多月一晃而过,金墉城却依然牢牢地掌握在石生这个钉子户的手里。

看起来唾手可得,却无论如何努力都够不着。

这怎能不让刘曜心烦意乱?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他一直以来都喜欢喝酒,最近战事不顺,更是天天酒不离口,杯不离手,严重违反了领导干部中午不能喝酒的禁令。

有人劝谏他少喝:美酒虽好,可不要贪杯哦。

刘曜一下子就火了。

本来攻不下城心里就烦,现在喝个酒还要来烦。

要解决石生这个烦人的东西也许有点难,但是要解决你这个烦人的家伙可一点也不难。

他立即将那人斩首。

此后再也没人敢劝谏了,刘曜喝酒也愈发没有节制。

葡萄美酒夜光杯,喝了一杯又一杯……

 

酒喝多了,难免要误事。

对后赵可能派来的援军,他居然没怎么放在心上。

直到听说后赵援军已经过了黄河,他才开始想到要派人据守虎牢关,但根本没来得及实行—因为此时前赵巡逻军在洛河(黄河支流,流经洛阳周边)边抓到了一个后赵士兵,表明后赵军已经逼近了洛河!

这下刘曜紧张起来了,亲自审问:大胡(在匈奴人的眼里,羯人才是真正的“胡人”)自己来了吗?来了多少人?

这个后赵士兵回答:我家大王亲来,军势极盛!

刘曜大惊。

要知道,自从后赵建国以来,石勒已经近10年没出现在战场上了,此次石勒亲自出征,必然是倾国之兵!

仿佛被人猛抽了一巴掌,他的酒一下子就醒了,随后他立即下令撤掉对金墉城的包围,列阵迎敌。

 

与此同时,石勒的大军已经顺利渡过了洛河,在洛阳郊外远远看见了绵延十余里的前赵军。

发现对手采用的是他眼里的下策,石勒就像猜中了考题的考生一样自感觉胜券在握,当即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对左右说:你们可以祝贺我了!

随后石勒命石虎率军3万攻击前赵中军,石堪、石聪各率精骑八千直取前赵前锋,自己也披坚执锐,亲自上阵。

 

同为百战老将,刘曜自然毫不示弱,也亲自出马迎敌。

就和诗仙李白写诗前总要饮很多酒才有感觉一样,自诩为战神的刘曜每次在战前总要喝两杯才有干劲,小战小喝,大战大喝,不战……也喝。

这次当然更不例外,他一口气连喝了几斗(当时的一斗大约相当于现在的2045毫升),才提枪上马。

没想到他之前常骑的红马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像中了邪一样,死活都不肯挪步。

无奈刘曜只得换了一匹马。

临阵换马,让他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心也莫名其妙地慌了起来,然而那个时候没有速效救心丸,于是他只好又喝了一斗多的酒。

虽然当时的酒度数不高,但刘曜这次确实喝得多了点—如果那时对刘曜进行呼气测试的话,估计酒精浓度应该是达到醉酒驾驶的标准了。

 

刘曜刚一出阵,就遇到了后赵猛将石堪。

石堪麾下的八千精骑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勇猛异常,而前赵军人数虽多,但在此前旷日持久的攻城战中早已耗尽了体力,疲惫不堪,士气低落,一时有些抵挡不住石堪的冲击。

眼看形势不利,刘曜不得不下令部队稍作后退以避其锋芒,打算退到有利地形,稳住阵脚再伺机反击。

但经验丰富的石堪却抓住前赵军后撤的机会,率军猛打猛冲,根本不让对方有任何调整的机会。

此时的前赵军的形势,仿佛是一辆挂着倒挡的汽车,车头又被另一辆挂前进挡且油门踩到底的车死命顶着,自然只能越退越快,根本就停不下来。

就这样,前赵军一退就不可收拾,原本刘曜预想中的主动撤退竟然变成了彻底崩盘!

刘曜竭力制止,但却根本无济于事—兵败如山倒,哪里止得了?

无奈,他只好被败兵裹挟着一起往后跑。

 

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容易就败了,大脑一片空白。

于是,他干脆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去想,任酒精麻痹着他的神经,任北风吹拂着他的头发,任身体随着马的步伐起起伏伏……

猛然间,他突然感到眼冒金星,浑身疼痛。

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从马上摔了下来!

问题出在他这匹新换的马上。

刘曜这人身高两米多,又极其强壮,对一般的马来说,这样的负重绝对算得上是超载了。

超载的车容易失控,超载的马当然也是这样—这匹马在奔跑中不胜脚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把刘曜给掀翻了。

后赵军立即一拥而上。

刘曜拼死抵抗,在受伤十多处后终于力竭被擒。

当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曜落得这样的下场也不算太冤。

 

回到战场。

见皇帝成了俘虏,前赵军顿时彻底失去了斗志,全军崩溃。

石勒纵兵追击,斩首5万级,大获全胜。

刘曜被五花大绑,送到了石勒那里。

自从17年前并肩作战攻破洛阳以来,两人终于再次见面了。

只不过,现在他们的身份已是天壤之别—一个是天下主宰,一个只能等着被宰。

 

望着这个多年前的战友,刘曜忍着伤痛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石王,忆重门之盟不?—石王,还记得重门之盟吗?

重门,位于今河南辉县,重门之盟的具体内容由于史料的缺失,我们已经无法得知。

但可以想象,那应该是两人携手作战时立下的誓言,估计是以后如果互为对手,互不伤害对方的生命之类的吧。

石勒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他才让徐光给刘曜带话说:今日之事,天使其然,复云何邪!—今天的事,都是天意,还说那个干什么呢?

显然,对石勒这样的人来说,誓言只是失言,所谓的重门之盟,他是肯定不打算再认账了。

之后,刘曜被作为战利品,载上马车带往襄国,由于他伤势严重,石勒专门为他在车上配备了一名御医悉心照料。

到襄国后,刘曜被安置在一处高档住宅,除了好酒好菜伺候、好言好语关心,石勒还非常贴心地为他提供了多名美女,以照顾其生活起居。

不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石勒不是爱心大使,他这么厚待刘曜当然是有他的目的的。

很快,石勒就给刘曜拿来了纸和笔,让他写信给留守长安的太子刘熙(刘曜第三子,羊献容所生)劝降。

刘曜不假思索提笔就写:你要尽力保住社稷,千万不要以我为念!

他当然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必死无疑,但他更清楚不这么做的后果—不仅依然难逃一死(前赵灭亡了他也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而且一世英名尽毁。

既然都是死,为什么不选择死得更壮烈的那种呢?

石勒成全了他,不久就将其杀害。

 

可惜刘曜的儿子实在是太不争气,得知父亲被擒的消息后,前赵太子刘熙吓坏了,还没见到后赵军的人影,就慌忙放弃了长安,西逃到了秦州(今甘肃天水)。

后赵大将石生兵不血刃,率部进占关中。

几个月后,也许是觉得秦州的条件实在是太艰苦了,刘熙又派出还乡团反攻长安,石勒派石虎率军西征,很快就击败前赵军,随后乘胜前进,攻占秦州,擒杀刘熙。

立国26年的匈奴汉赵政权正式寿终正寝。

之后,迫于后赵的军事压力,凉州的张骏(此时张茂已死,侄子张骏继任)也遣使纳贡称藩。

至此,后赵基本统一了中国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