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军骑兵以暴风骤雨之势直扑梁军大阵,李存勖拔出了佩刀,他的双耳在鸣,那是大风鼓动战旗的声音,是土兵们震天的呐喊。这样的势头,就算是铜铁壁也会被击得粉碎。他不相信杨师厚能够抵挡这雷霆一击。
天空突然一暗,李存勖听到了不祥的声音,就像群鸦飞过头顶。黑压压的制雨冲上了半空,然后一拐头,对准正纵马冲锋的晋军骑兵狠狠扑了下来。惨叫此起彼伏,他的身边,不断有人中箭跌落马下。李存勖挥刀格开射到面前的利箭,厉声大呼:“不要停,冲到贼军面前,杀光他们!”天空一次次暗淡,梁军大阵毫无退缩之意,他们不断放出排山倒海的箭雨,尽最大可能杀伤扑过来的敌军。
“只要冲到梁军阵前,就是他们崩溃之时。”李存勖咬紧牙关,穿过密集的箭雨,发狂般地拍马冲刺。近了,更近了,几乎可以听见对面梁军士兵们沉重的呼吸声。看着如洪荒怪兽般扑过来的骑兵大队,他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恐之色那一刻,李存勖觉得,胜利已经触手可及。
但接下来发生的那一幕,让很多晋军士兵们终生难忘。就像阴霾的天际中猛然划过了一道闪电,他们的眼前瞬间一片雪亮。近在咫尺的梁军大阵中陡然冒出了数于支寒光闪闪的长枪,狠狠地扎向了正猛扑而来的战马。两军相交的那刻,血肉横飞,天崩地裂。无数匹战马同时发出长长的悲鸣,轰然倒地,一排又排的晋军骑兵从马背上腾空而起,惨叫着摔进了梁军大阵没有丝毫停息,更多的梁军士兵们拥了出来,他们手里都端着长长的银枪,呐喊着越过正从战马的尸体上抽枪而出的战友,对着扑上来的骑兵一齐刺去。上
千条银枪以千钧之力同时刺出,如白虹贯曰,势冲天地。晋军骑兵一片又一片地倒在了尘土中,漳水之畔,顿成血肉屠场。
李存勖惊呆了。这就是传说中骁勇无比的银枪效节军!他狠狠地勒住马头,座下战马发出悲切的长嘶,高高奋蹄,几乎把他颠下马来。就在这转眼之间,又有一排密集的长枪刺了过来,晋军骑兵团又一次人仰马翻,一片混乱。惊天动地的战鼓声盖过了战马的嘶鸣和士兵们的哭喊,一杆“杨”字帅旗迎风飘扬,一员大将银盔银甲,手提大刀,威风凛凛而来。他的身后是数千骑兵,正从地平线上升起。
“此战败矣!”李存勖暗自哀叹,拨转马头,转身便跑。李存勖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梁军士兵们震耳欲聋的嘲笑声。自从征战沙场以来,他还从未有过如此耻辱悲哀的时刻
杨师厚手下的骑兵并不多,故作姿态地追击一番后便收兵回营。李存勖好不容易收拢败军,稳住阵脚。噩耗再度传来,驻扎张公桥一带的晋军部队慑于梁军声威,竟然连夜向杨师厚投降。张公桥一失,晋军侧翼门户洞开。就算李存勖有天大的胆量,也不敢冒全军被围歼的风险。晋军急速撤回赵州,李存勖的这次南征草草落幕。
回到赵州,看着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将士们,李存勖面红耳赤。这就像上天对自己开的一个玩笑,当他身处逆境、心无旁鹜、奋力一搏时,纵然处于劣势,也能取得辉煌的大胜;而这一次,当他急于求成、孤注一掷时,就算兵力上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也照样一败涂地。李存勖敏锐地觉察到,部下们看自己的眼光已经有了变化,以前对他如神一样崇拜的目光变得游离闪烁,欲言又止。显然,从不会打败仗的战神形象因为这一次不经意的败仗蒙上了一层阴影。
屏退左右,李存勖呆呆地坐在阴暗的屋内,他心烦意乱,缓缓拔出自己心爱的佩刀。刀如秋水,寒气通人。这把刀曾经在潞州夹寨之战中饮过无数敌兵的鲜血,这把刀曾经在柏乡之战中由落华交给了李建及,硬是在野河把凶悍的梁军挡在了桥下,而现在,刀锋上已隐隐结上了一层秋霜。
刀锋易冷,年华易老,不知不觉,自己已近而立之年。青春无敌,年少轻狂的日子早已一去不返。李存勖摸了摸满脸的胡楂儿,顿生一股悲切之意。“人生世间,光景几何?清酒将炙奈乐何…”这是父亲在撒手人寰之际留下的最后叹息。毫无疑问,他是带着满腔的不甘与遗憾离世的。但更残酷的是,父亲临走之际却不由分说地抛给李存勖三个沉重的负担,这就像一个毒咒,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他的生命。消灭伪梁,这样一个父亲在世时想都不敢想的巨大任务却要留给他来背负,李存勖忽然觉得荒唐而无奈。他叹了口气,把刀还入鞘中。
邢州之战,充分说明了梁军实力仍然不可小觑,朱全忠虽然已死,但他留下的家底仍然足以与河东抗衡。消灭伪梁,遥遥无期,可怜那副沉重的十字架他不知又要背到何时。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人推门而人,正是元帅李落华。
对李存勖,落华怀有一种复杂的感情。李克用和李存勖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与河东同生死、共荣辱是他坚定的信念。一方面,李存勖作为李克用的长子,也是他从小就敬佩的大哥,他自然尽心尽力,全力辅佐。但另一方面,他觉得李存勖自从和刘玉娘一起之后,虽然才华横溢,却常常意气用事,失之浮躁。也许,自己当初就不应该这样。
所以,他才甘愿冒着得罪李存勖的风险,屡次顶撞,说出自己的正确意见。当年柏乡之战,如果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进言,那场具有决定意义的大战也许会是完全不同的结局。
这次进攻杨师厚,他一反常态地没有提出反对,是希望用事实来说服李存勖:“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要让情绪蒙蔽了自己的双眼。现在,是自己该站出来的时候了。
大哥,邢州一战虽然不利,但我以为,不可自怨自艾。我观河北局势,不出数年,必然发生剧变。”落华开门见山地说。
这让李存勖颇感意外。他以为,李落华这时侯跑来,肯定又要和他顶嘴,说番用兵需慎重之类的大道理。没想到落华一开口,竟然说出了这样振奋人心的话。
只是,李存勖并没有领情面,对落华说道,“二弟,我观你这几年来有些劳累,要不这样,你回家歇息几月吧,这元帅就由我来兼得吧。”
“大哥,你这是,,,”落华十分痛苦的说道,他的大哥怎么会成这样,难道他不信任我吗?
“二弟,你常年征战,弟妹在家里一人,你回家多陪陪弟妹吧,不要再说了。”李存勖说道。
落华没有再说什么,领命直接一匹快马出了赵州,回到了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