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尧的儿子沈毅号和索梦国的女儿索玉华游戏般地结合了。正如相书所言,沈毅号成人后果然美善美德。他高中毕业后在村子做了几年赤脚医生两年后调到公社卫生院,又两年后推荐上了省医学院,毕业后分配到了终南县人民医院。子承父业,沈大尧满心喜悦。他诊畜,儿子治人,可谓造福人间。当然,这都是他极力点化的结果。小学刚刚毕业的儿子放暑假期间他就买来《伤寒杂谈》、《中医简论》、《配方术》等简易医学书籍让儿子攻读。大锅饭刚刚过去,正值三年自然灾害的第二年,沈大尧和儿子从渭河滩弄回来一大背笼野花野草,一边给儿子讲授花草名称,一边给他指点何种花草能治病,何种花草可食用。聪明的儿子不出―个暑假,就能辨认出二十多种花草,让沈大尧兴奋不已。兴奋时他就把十二岁的儿子抱在膝上用胡子扎他。
三年自然灾难,沈大尧一家凭食花草竟然肚不知饥,面色红润。大营村以及附近村子的人也都仿效。沈大尧父子到渭河滩挖吃野草野花,一时间竟吸引得县城周围的人都蜂拥来到渭河滩“以草代粮”。几个月过去,当渭河滩上的野草被挖光掏净之后,饥饿依然没有解除,别的人家只好仰天长叹,有的活活死于饥饿和浮肿。但沈大尧一家却安然无恙。沈大尧发动全家人下到河里去捞鱼捞虾捞叫不上名儿的虫儿吃。三年自然灾害就那样打发过去了。
沈毅号自小就对渭河有着深深的感激之情。这种感激,不仅仅是出自于生存本能,他的柔中有刚的性格以及自强不息的精神都来自于渭河。而对这渭河感情愈深,对生养他的父辈的孝心就更重。在他的心灵深处,渭河和父亲、母亲以至更遥远的祖父那一辈已融为一体了。
终南县人民医院座落在当年县令张宗孟所修的县城北门外。现存县城四址是自隋朝以来沿袭下来的。明朝对县城进行了整修增高了城墙重修了城门,改了城四门的名称。将东门“宜春”改为“治安”,南门“仁智”改为”保康”,西门“通济”改为“永兴”,北门“望威”改为“永久”。不难看出,城门名称的变化是随着明末的政治形势而变的。张宗孟为抵抗李自成义军的迸攻,在城四隅各建敌楼俱两层,城四面共建悬楼四十二座,把县城活活地修造成瓮状龟形。终南县人民医院位于老城北门外,由于它伸出了县城,相对古老的县城就成了龟头,正在作出向不远处的涝河引颈饮水的姿势。
每日一上班,沈毅号把外科门诊室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坐下来接待第一个前来就诊的患者,在县城医院的感受和在偏僻的渭河岸边那简陋的公社卫生院相比,无疑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沈毅号心满意足,也就懒懒散散不思进取。时隔不久,成志钊院长找他谈了一次话,才使他醒悟过来。在医学院“社来社去”毕业生名单上,成院长在他的名字上划了圈儿,硬是把他留在了县医院。成院长告诫他:县城医院不是你沈毅号的“避风港”,无论是你的医学知识还是临床经验都是很浅薄的。要做一名出色的医生,必须不断进取才是。古人云:昏弱二字是立身大业障,去此二字不得,做不出一分好人。你还年轻着呢?如何能昏昏庸庸?沈毅号在成院长温和而诚挚的面容前,出了一身汗,简直无地自容于是,他开始了废寝忘食的钻研和实践,医疗技术大为长进。
沈毅号依然苦闷。这倒不是业务上的原因。由于他孤僻的性格,偌大的医院和热闹的县城他竟然没有一个知心朋友,他茫然,下班后一个人守在宿舍发呆。他希望有个能够倾吐心声的朋友,无论是男的还是女的。有人给他介绍过女朋友,但他都不满意,或者说人家压根儿就不满意他。往往谈一次话就再也没有梠约的欲镊,因为双方都体验不到恋爱的滋味。他心灰意冷,对别人介绍的女朋友,他索性连见一面的勇气都没有了。
在一个阴冷的日子里,他认识了索梦国的千金索玉华。那天,索玉华戴着口罩到他门诊室来看病。她患了肩周炎。毅号给她开了青霉素,让她去注射室做皮试。护士的针头还没挨上她的手腕,她便惊叫一声,从注射室跑进门诊室,娇滴滴地对沈毅号说:“大夫,给我开些药吧。我不打针,疼一,那“疼”音拖得很重很长,使毅号禁不住认真的看了她一眼。只那一眼,他便呆住了,她竟那样漂亮!沈毅号从没有领略过漂亮女人给予他的“震慑”及至心灵上的冲撞。她难道是这小县城中的姑娘?不,她的表情和表演是一个话剧演员,再用一个形象的比喻:她像母亲怀中的幼女。就在那一雾间,沈毅号中了邪,使他滋生出男子汉的责任和义务。他领她去了注射室,亲自为她做了皮试。奇怪的是她竟安静得一声没吭。
打那以后,索玉华常常借故头疼脑热的来找他看病。毅号每次一见她,那干涸的心田仿佛燃起了一把火。她为他注射了一支兴奋剂。毅号感觉到人生渐渐美好起来,寂寞时总有一种渴望和难以抑制的期待。窗头的鸟飞过他以为那是她的影子,门外少女的笑声以为是出自她的喉舌,他就不由自主地注视着窗外或者窥视着门外。失望带给他的不仅仅是烦燥不安,还有心灵深处那潮水般的波动。
他们很快就相恋了。春光抹去了沈毅号心头的阴影,他的眉宇间荡漾起来了。在花开蝶舞的日子里,他和索玉华走进距钟楼百步之外的城关公社婚姻登记处,一人领到了一张三十二开折叠的结婚证书。从认识到领证,一共只有四个半月。
索玉华是县幼儿园的“阿姨”,按理也属于知识分子那一类。人们都觉得他和她是终生的伴侣无疑了。
谁能料到,当沈毅号拿到结婚证的霎那间,手却突然颤抖了。在他和玉华热恋的日子里,他的父亲沈大尧却突然患了癲痫症,这几乎使沈毅号中止了他的热恋。但他实在没有勇气对玉华说出这件在他认为十分丢人的事。他瞒了玉华。然而,纸包不住火,沈毅号心中明白。于是,当他们揣着结婚证走在灿烂而庸懒的大街上时,毅号才犹豫着说了句:
“玉华,到我家去看看吧”。
人流的熙攘并没淹没他低哑的声音,玉华听见了,她回过头,淡淡地说了句:“算了,不去了。”
“怎么啦?”
“你瞒得了我么?你父亲……你不想让我见,我也就免了吧。”
糟了!毅号这时才知道这种隐瞒本身就伤害了玉华。他原想结婚证一旦到手,也就生米做成熟饭了。那时,他把玉华引回家,他的母亲会是何等的惊喜啊!他不能守在母亲身边以尽孝道,唯一安慰母亲的便是他有媳妇了,而且还是一位溧亮有文化修养的幼儿园的教师。毅号想缓和一下气氛,便笑着对玉华说:“我大我妈还没有见过你呢,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嘛。”
谁料想玉华一听便恼了,她横过眉来问道:“谁是丑媳妇,你把话说清楚。”
毅号愣了,目瞪口呆的望着玉华。而玉华却把头一扬,像只天鹅飘然而去。
尽管他们的婚姻被一团薄雾笼罩着,但那层薄雾并未能阻挡太阳出世。在终南县人民医院的会议室里,沈毅号和索玉华举行了简朴而热烈的婚礼。室内烟雾缭绕,宾朋满座。一切按七十年代通行的结婚仪式进行。
鸣炮过后,全体宾客向正墙上的毛泽东主席像三鞠躬,然后是婚礼主持人、医院院长成志钊宣读结婚证书,接下来是证婚人致辞,双方单位代表致辞,亲朋好友代表致辞……再之后是新郎新娘互相鞠躬,介绍恋爱经过。
“现在请新郎新娘介绍恋爱经过,大家欢迎。”成院长一改往日呆滞严肃的面孔,眉宇向洋溢着欢快之情。
索玉华喑暗的地捅了沈毅号一把。毅号清醒过来,明白了玉华的意思。他咳嗽了两了清了清嗓子,讲述了那天玉华戴着口罩让他治病的经过。
“精彩!”不知淮喊了声。小伙子们笑得前俯后仰,姑娘们则捂着嘴东倒西歪。
玉华在众人的掌声和笑声中,也有些羞了。她不想讲,可小伙子姑娘们不依,只好讲了。
“那天我去看病,他一本正经,眼窝连看都不看我。我就想这人莫非是个和尚不敢看女人?我就想逗他一下,故意从注射室跑到门诊室喊疼。果然呀,我一喊疼,他就看了我好一会,还正儿八经地把我引到了注射室亲自给我试验呢。我想这个人真有意思,鬼知道怎么的,我就喜欢上他了……”
讲到这里,玉华瞟了毅号一眼。
在众人的笑声中,毅号凝视着玉华好黑亮的眸子,却在想着:我们有了一个浪漫有味的开端,会不会也有一个有味而完整的结尾呢。他们脑海又浮现出父亲和母亲,心头掠过一种担忧:玉华会不会跟我回家呢?
婚礼结束后,玉华和毅号的同事又在他俩的新房热闹了一下午,到了晚上九点多钟就陆续离去了。
新房就剩下了新郎新娘。
这是荡人心弦的花烛之夜了。
玉华在睑盆倒了热水,递给毅号一条新毛巾,柔声道:“擦把脸吧。”毅号擦了脸,玉华也洗过,他们就坐在床沿上了。
“呆子,你咋不吭声?”玉华推了他一把。
“说啥呀?”毅号一笑。
“你说说啥呀?”玉华打开了桌子上淡红色的台灯,拉灭了头顶的电灯,狭小的房间便充满了无限的柔情密意。
“睡吧。”玉华上了床,铺了被子。毅号却没有上床,收拾开了零乱的新房。“明天再收拾吧。”玉华已经脱了外衣,穿着一身红线衣钻进了被窝,温柔地招呼他。
毅号踱到床边,关了台灯,摸黑脱了外衣,拉开另一条被子,屋子里顿时一片静寂,一片黑暗。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玉华突然伸过来一条胳膊,窜进了他的被窝。刚一挨着她的玉体,男子汉的激情便澎湃了毅号全身。他的手指在玉华的胸前轻轻的掠过,玉华侧身过来……就在此时此刻,毅号却突然说了一句大煞风景的话:
“玉华,明天回我家去吧。”
玉华猛地抽回了胳膊,背过身冷冷地道:“这就是今黑你要向我摊牌的事情?”
她裹紧了被子,把毅号晾在了被子外头,便啜泣起来。
毅号像跌进了冰窖,从头到脚一片冰凉。片刻间,泪水便溢满了他的眼眶。
两个人在辗转中度过了新婚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