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为什么还是没有艳遇呢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了眼穆柳,表情很自豪,接着说道,“后来警察来了,也是让他赔礼道歉,也没办法,事情是他挑起的,也是他先拿的凶器,后来我们给了他500块钱,让他签字完事。他怂的躲老远不敢拿,其实500块肯定不够医药费,但是警察在场,多少给一点,签了字,等于这件事就了解了。”

“是在南市吗?”明明是想赶紧结束话题,说出来的话竟然让话题得以延续,穆柳用手扣着前排的椅套。她后悔了,应该让筱悠送自己的。可是她知道就算时间回到20分钟之前,她还是会拒绝跟筱悠一起,这是来自骨子里的抗拒。

“哪能在南市啊!南市这破地方哪里有黑社会。那是在边境,我年轻时去那里赌石,钱输光了就开起出租车,谁知道这小破车一开就开了20多年。不过以前开出租车很赚钱的,特别在我们承包机场之后,都是包车,我们想怎么定价就怎么定。过年的时候别提多好赚了,有一次班车走了,整个机场就我一个出租车,几十个人围住我要坐我的车,很夸张的。后来两个人包了车,一人500,一趟我就挣了1000块。不过最挣钱的还是拉缅甸人偷渡,一趟能挣几千块呢,不过抓住要坐牢。我后来就不拉了,交了罚款还要坐牢,没赚头。”

“那是在哪里?”穆柳没忍住还是问了这句话。网约车上氤氲着一股剩菜剩饭的味道,整个人都在这个车厢中慢慢发酵,穆柳觉得就快要看不到自己的脚,就像自己是块闷在下水道的臭豆腐,周围散发着连自己都讨厌的味道。

“瑞丽,我前年刚从那里回来,还是舍不得啊。我年轻的时候,瑞丽是很有意思的,三不管,挣钱容易,花钱也爽快,大批大批的人去那里捞金。后来就管得严了,赌场不让开了,钱也不让洗了,红灯区也都清了,没地儿找乐了,瑞丽就变得没意思了,挣再多钱花不了就很郁闷,你总要让别人消费呀!你想想,我一天挣几十万,但只能花几百块钱有什么意思呢?”说到后面,这个司机师傅突然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不过以前也乱得很,一言不合就打架,动刀动枪的,满广场上都是血,很血腥的。那时候人也不值钱,杀就杀了,只要双方讲好,赔牛赔羊,也就那样了,不会再追究。不像现在法制社会,文明了,人变得值钱了,就不敢再胡乱杀了。我特别想回到96年以前,那时候人们很单纯,是个可以出英雄的年代。那时候我还抽大烟,你知道吧,其实大烟是可以戒的,你看我现在不抽也一点事都没有,你要是想试试,我有很专业的渠道,特别是大麻5号,懂行的人都知道很过瘾的。”

穆柳冷着脸没说话,那师傅一看氛围不对,马上找补道,“开开玩笑嘛,别那么严肃,你用脚想都知道,我怎么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贩毒呢,那可是要坐牢的。不过看你们年轻人警惕性这么高,我就放心了,哈哈哈哈……”

那讨好谄媚的笑声,听得穆柳一阵反胃,她有一霎那想过顺藤摸瓜、钓鱼执法,什么1号、5号统统一网打尽。可想想又作罢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却忍不住分心。怎么可以是荷荷的瑞丽?那个被荷荷描述成天堂,仿佛世上最后一片净土的瑞丽。穆柳焦躁地看着手机导航,看着地图上那个缓慢移动的小点,拼命深呼吸才忍住跳车的冲动。她又开始翻包,以前秦子阳总爱在她包里塞点小零食,可是什么都没找到,连一颗糖都没有。

仿佛为了找补自己刚才的口无遮拦,师傅搜肠刮肚地寻找遇到的有趣故事跟穆柳分享。他不知道穆柳不喜欢他说话,更不喜欢他的故事,当然也不能全怪师傅,一向乐于说“闭嘴”的穆柳,这次从头到尾一个拒绝的字都没有说。

“在瑞丽开出租还是很有意思的。有一次遇到一哥们儿,他站在马路这边,他要去的地方就在马路对面,我指给他了,他还非要坐我的车。他说他不想走路,我以为他可能腿脚不好,或者怎么了,但他一点事都没有,就是要让我把他送到马路对面。下车的时候,从裤子口袋里抓了一沓钱,数数也有小一百呢,还说都是小钱,让我拿去,你说奇不奇怪。”

穆柳眼光停在外面飞速闪过的房屋,那些房子低矮、破旧,在雪里冰里消融成水,好像城市与城市之间总是这样破败的风景,世界的繁华与它们无关,自顾自地保持着一成不变。穆柳控制着自己的意识,尽量不去注意后视镜里,司机师傅那张精瘦吓人的脸,那双大得凸出、浑浊不堪的眼睛,以及满口的黄牙。穆柳一向不晕车的,这会儿呕吐意向却很强烈。

“来南市开出租车就没意思多了。不过这天天开车,总会遇见一些怪事。半个月前我接了个拼车的单。系统让先送那个男人,再送那个女人,拼车就是这样,你说是不是,小姑娘,系统让你先送谁,你就要先送谁,没办法的。可那个女人一路上不依不饶,一直在后座,说凭什么先送他不送我。副驾驶的哥们穿得还是西装呢,就一直低着头,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我心想这哥们儿还挺有涵养的。那个女人越骂声越大,你也知道这车里面空间密闭,那声音听起来真的快刺穿耳膜。后来终于到了目的地,那个男人快速下车,然后一个健步走到后座,打开车门,左右开工甩了那女人两巴掌,还吐了口痰在那女人脸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泥带水,给我都惊着了,电视上演得都没这么快。我跟你说,那口痰啊,黏糊糊的,特别恶心,幸亏他吐得准,没弄到座位上。我来不及反应,那哥们已经拎着包走了。后来那女人一句话都没说,一直在后座老老实实坐着,就你现在坐的位置,我从后视镜看她一直在抹眼泪,还挺可怜的。也不知道怎么了,现在这人啊,火气都大,还是夹着尾巴做人保平安啊!”

师傅说到这里,突然在路边停下车,有个胖乎乎的男人早等在那里,大冬天的,他手里拎了一打啤酒,不知道要去南市和谁一醉方休。穆柳扫了一眼,就移开目光,那男人肥硕的鼻头上全是血丝,好像那里的血管刚刚经历一场惨无人道的爆破,他一上车,先直愣愣盯了穆柳半晌。那司机也跟着回头,穆柳才注意到那司机黑瘦的可怖,一种病房里你会看到人们被疾病折磨后的黑瘦。他的目光像一口痰,黏在你身上,非常不礼貌,好似在红灯区掂量一件货品。那张阴沉的脸就算挤出笑容,你依旧能感觉到掩盖在皮肤下面的爪牙。

穆柳慌忙地低下头。她想给自己找点事看,就打开和陆小柔的对话框,上面显示的还是陆小柔昨天发来的话,“哇,新一年来了,小柔姐姐要来发红包了。小柳,还记得你该做什么吗?快,叫姐姐。”穆柳羡慕陆小柔的天真无邪,正考虑着给她发个红包。前面的师傅突然小姑娘小姑娘地叫着,师傅主动跟穆柳解释说,朋友刚好要去南市,就顺道接上,希望穆柳不要介意。穆柳被吓了一跳,还是看着两人挤了个笑出来,并没有说话。心想还是自己开车比较安全,以前秦子阳总忽悠她,说科技发展这么快,马上就进入无人驾驶的时代,穆柳反应速度慢得跟树懒似的,还是不要开车祸害别人,可是如果在车上就被人祸害了呢?穆柳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些声情并茂讲的故事,就为了给此刻做铺垫吧!

前排的两个人好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聊天的氛围很热烈。穆柳有种恍惚,自己好像正在看电影,场景不在车上,而在一个露天的大牌档,画面里的人抽着烟、喝着酒、骂着姑娘。副驾驶那朋友聊着聊着竟哭起来。穆柳扭扭身子,好像坐着很不舒服似的,轻声说了句,“您好,麻烦聊天的声音稍微小一点。”她甚至已经忘了自己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她只知道这一个小时,她要一直和这两个人窝在这小小的车厢里,好像参加某种证明勇气的游戏,谁先投降谁就输。副驾驶那个所谓朋友甚至大声吼起来,丝毫不顾及后排还有个陌生人坐着。可能就是因为陌生人才更觉安全,下了车就再不会遇到,没有比这更让人放心的观众了。穆柳叹口气,又打开陆小柔的对话框,没想到对方刚好发信息过来,“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年后去横店。”穆柳明白陆小柔是把自己当树洞了。

“期待你拿奥斯卡,成为下一个李安。”穆柳还破天荒给这段文字的后面加个笑脸,好像在佐证自己对陆小柔的相信。陆小柔好像正抱着手机,她的回答立马发了过来,“为什么要成为李安,我不能成为自己吗?”

成为自己?穆柳看着对话框的那几个字哑然失笑。但瞬间她就冷下一张脸,她好像在这一霎那间明白了穆雪的想法:谁规定说做母亲一定要伟大,我不能成为我自己吗?不能,你不能只成为你自己,你既然选择带一个小生命来到这个世界,就要学会割舍掉一小部分自我。你可以只成为你自己,前提是你只是你。当你选择解锁一个新身份,就要对它负责,学生对课业负责,夫妻对婚姻负责,父母对孩子负责,你不能还像以前那样骄傲地说我要做自己,你必须舍弃一部分自我,忠于你的责任。不知为何,穆柳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心跳加速,手又不受控制地抖起来。这时候她有些感谢前面两个人嘈杂的说话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她觉得自己就像在坐过山车,一阵阵的音浪让她进入心脏剧烈跳动的失重状态。

脑袋里突然闪过秦子阳的脸,穆柳才发现自己一直有意识地避开那张脸。

“为什么我就没有艳遇呢?为什么我就没有艳遇呢?”副驾驶的朋友突然大叫大嚷地叫起来,好像还是个要糖吃的小孩,在跟妈妈说自己那天大的委屈,“LS我也去了,丽江我也去了,大理我也去了,成都我也去了,钱花光了,可为什么还是没有艳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