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太阳好像真是打西边出来的,冷笑居然要听殷无忌讲关于陆杳杳那段说来话长的故事。这故事本来由当事人讲来会比较有代入感,但显然冷笑不想看到陆杳杳,他似乎对娇俏乖巧的女孩不感兴趣。
殷无忌暗暗腹诽道:“难道他喜欢刁蛮泼辣的,又或者……他其实对所有女孩都不感兴趣,天呐!他不会……”他在想冷笑不会跟楚子月是同一类人吧!
殷无忌侧头去看冷笑,见他微微闭着眼,侧脸刚毅严肃,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殷无忌突然有种罪恶感,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心道:“殷川啊殷川,你这是怎么了?你怎能以这般龌龊的想法去揣测别人呢?太过分了!”
这巴掌拍得不太重,却足以令冷笑瞠目结舌,他偏过头道:“你干什么?不想说就算,何必如此?”
见他误会,殷无忌赶忙扯道:“不是不是,有蚊子。”
稍稍平复心情后,殷无忌讲起了关于陆杳杳的故事,冷笑静静听着不置一词。
冗长复杂的故事讲完后,殷无忌侧头看去,冷笑已经完全闭上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殷无忌悄悄挪过身子,近距离看他的样子,很难想象世人对他的那些评论是怎么来的。什么冷若冰窟,十里之内冻死人畜;什么不近人情,拒人于千里之外;什么凶神恶煞,泣血剑下万古枯,没一个好词,说得好像他冷笑生来就是一块冰而不是一个人。
“唉!”殷无忌叹了一口气,刚想用手去撩开他额间被风吹乱的碎发,冷笑忽然道:“故事有点伤感。”
“噗!”殷无忌想吐血,故事他已经讲完很久了,冷笑居然才开始作总结,这反射弧到底得有多长啊!他这么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吓得殷无忌伸出去的手忘了缩回,冷笑已经睁开了眼,却见一只僵硬的手悬在自己额头上,欲动未动。
冷笑向他投来询问的眼神,殷无忌才反应过来,缩回手道:“冷兄,我以为你睡着了!”
冷笑道:“你这……”
殷无忌忙道:“我这是…撩头发呢!你额头有碎发,给你撩一下,哈哈哈…”
冷笑道:“我是说你这故事讲得好,不会让人犯困。”
“啊…喔!”殷无忌尴尬的别过脸去,原来他根本没有在意手的事啊!我解释个什么劲儿?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夜里,殷无忌翻来覆去觉得自己病了,不知是什么病,反正与楚子月是一个病。
想起楚子月他才终于想起江荼羽,摸了摸胸腔,伤已经全好了。一拍脑袋,既然伤已经好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呀!表舅这会儿指不定有多担心。我这是怎么了,一见到冷笑就什么都忘了。
次日清晨,殷无忌留了封书信,悄悄一个人离开凤凰台,他不是故意不与冷笑道别的,只是他忽然不好意思见冷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虔州一座小山里,建了几间小房子,房周围有木材搭建的围栏,不是普通围栏,每根木头上都雕了大大小小的花草虫鱼。放眼望去,这像一处宅院,精致而不奢华。
房屋主人打开了门,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推着轮椅走出来,坐在轮椅上的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女子,她的脸上有风霜打磨的痕迹,有划痕、有烙印,想必是早年经历过些什么,否则以她的年纪绝对不会是现下这般面容。
她不能行走,因为她没有腿,她的腿从膝盖处被齐齐截断,余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一婢女道:“主子,公子今天会来。”
轮椅上的女子道:“我知道,我就在这儿等他。”
远处,有一道虚晃的人影,看不真切,步伐怪异,转眼间便来到三人面前,正是钟离昧殇。
“师父!”他弯腰道。
女子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殇儿近来瘦了没有。”
昧殇走过去蹲下身子,依偎在她旁边,道:“师父近来可有好些?”他说的好,自然是指她的腿。她腿上那些血淋淋的伤虽然已经好了,但因伤时治疗不及时,导致伤好后留下顽疾,一到阴雨天就浑身发痛,近来腿部还有萎缩的现象。
这女子便是流萤,也是风尘客栈的老板,更是钟离昧殇的师父。她早年是上官婉的贴身侍女,武学高深,上官婉很是喜欢她,两人不像主仆更像姐妹。
作为上官婉的贴身侍女自然与钟离曼珠熟识,三人感情一直不错,直到那封信败露,直到上官妍坐上家主之位,直到上官婉被以反叛之罪囚禁,一切才都变了。
谁能想到一个女人的恨居然如此之深,波及如此之广。上官妍举宗门之力,灭了星城钟离家后,囚禁了上官婉,上官婉的侍女流萤正是当初送假信的那人,上官妍将她关在刑狱里,每天各种毒刑伺候,生不如死。
重重毒刑之下,流萤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上官妍不让她死,刑罚太重熬不住奄奄一息后,她又叫人治好她,再次施加酷刑。
上官婉哭着喊着求她放过流萤,上官妍居然答应了,放过可以,但条件是要断她一双腿。
断了腿的流萤被扔到荒郊野外,也许是命不该绝,奄奄一息的流萤被人救了,而救她的人正是星城钟离家的附属家族成员。
这些家族因为是附属,并不起眼,且在钟离家受困于上官家的时候,他们为保全自己,纷纷脱离钟离家。好在最后还是有点良心,悄悄救回流萤,待流萤伤好后,给她安置了一个住所,风尘客栈。
当然,流萤也不是泥捏的,在风尘客栈稳定下来后,才智双谋,一步一步往上爬,最后成了风尘客栈的老板。
十五年里,钟离昧殇常常两边跑,在江陵白帝矶放过血后,又跑到虔州鬼夜城。每次脸色苍白的回来时,流萤都会让人准备一些大补的药材熬成汤给他服下,修养一段时间又教他练功修行,十五年里从不间断。
流萤抚摸他的头,道:“唉,老毛病,殇儿不必挂怀。”
昧殇蓦的鼻子一酸,五指成拳,眼眶泛红,低下头去,流萤看出他的情绪,眼泛泪花道:“这么多年了,该忘的就忘了吧!不要给自己太多负累。对了,客栈经营得可还好?”
昧殇抬头道:“一切照旧,还可以。”
流萤满意的点点头,拍他手道:“过得去就行,不要太劳累。”
昧殇忽然反握她手道:“师父,再过不久,殇儿一定救出姑姑,手刃上官妍这蛇蝎女人,为你报仇雪耻。我已经掌握了炼尸之道,上官妍以我的血养死尸,我便炼制活尸,与她对抗,我要上官家付出血的代价。”
流萤眉毛拧成一团,挣脱他的手,流泪道:“你若能救出大小姐,我自然是高兴的,可是你怎能炼活尸呢?你哪里学来的鬼道?”
“上官家的密室里,昔日我被关到密室里取血,无意中发现了修魔秘籍,其中一篇记载了鬼道之术。”
修魔秘籍是殷昊天亲自杜撰的,怎么会在上官家?流萤眼里闪过一抹寒意,猜想一定是十三年前姑苏殷氏被灭后,上官妍趁乱顺手牵羊带走了修魔秘籍。
“你修鬼道,要是日后败露,你出了事,你让我怎么跟大小姐交代?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
“即便是败露,这桩祸事首当其冲的也该是上官家。”
“殇儿何意?”
“师父,你看这个。”昧殇取出红色扳机。这扳机是上官婉赐给流萤的,被赐扳机是多么荣耀的事,这表明你被内门接纳了,成了宗门里极其重要的一份子。若是当初上官婉坐上家主之位,流萤便可跻身上官家内门宗亲之位。
然而一切都只是梦幻泡影,后来,流萤将扳机当成玩具,送给尚且年幼的钟离昧殇,只为逗他笑。
看到扳机,流萤什么都明白了,只怕这次,上官家要摊上事儿了。
流萤摇头,语重心长道:“殇儿,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要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过去的,都忘了吧!事到如今,再多的恨,都已是过眼云烟,不要再回首往事了,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更不要去伤害别人,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