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熬:极地求生700天(译文纪实)
- (美)阿尔弗雷德·兰辛
- 3460字
- 2024-11-03 15:12:14
第七章
探险队员对他们的船所抱定的信心又一次得到了加强。正如格林斯特里特在9月1日的日记中所写的那样:“这船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坚固,要是没有更大的浮冰压力来袭……我们肯定能顺利渡过难关。”
不过,在格林斯特里特的话里,谈不上有什么真正的信心。有谁敢说以后不会有更大的浮冰压力来袭呢?这并不是说他们怀疑“坚忍号”的牢固程度,而是说他们是那样强烈地明白,这条船并没有被设计成能够抵御真正的浮冰压力,更不要说能够抵御威德尔海这样恐怖的浮冰压力了,那可绝对是地球上头号厉害的浮冰压力。
而且,一连三天对船的不停冲击,搞得他们全都筋疲力尽,快要崩溃了。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最初的新鲜感已然过去,乐观情绪也已然不再。可冰坂还跟他们没完,他们心里都明白。但是,他们所能做的,也就是在无助和令人沮丧的不确定中等待,熬过一天是一天,任随漂移的冰坂带着他们相安无事地往北走,每天都祈盼“坚忍号”再也别遭遇比之前还要严重的磨难。
即便是沃斯利,虽然极少垂头丧气,他日记中也反映了一种普遍的焦虑情绪:
“许多顶部扁平的冰山,乍看起来像是硕大无比的仓库和谷物升降机,其实更像是出自才华横溢的建筑大师的杰作,只不过是在他神经错乱,并由于长时间凝视这个该死的地狱般一成不变的冰坂而受到诱惑时的作品……冰坂似乎注定要一直这么漂流下去,直到世界末日才分崩离析,并在东西南北各个方向同时被撼动,使之化作数以千万计的碎片,越碎越好。这里观察不到任何活物,也看不到陆地——什么都没有!”
他们尤其对看不到一只海豹而耿耿于怀,要是有海豹的话,不仅能带来追逐猎物的快乐,也还能带来品尝新鲜肉食的机会。他们已经有五个多月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了。
尽管如此,时不时还是有迹象表明,南极的春天就要来了。眼下,太阳每天照耀的时间已接近十个小时,而且在9月10日,气温升高到1.9度(约零下16.7摄氏度),这是7个月来最高的读数。对探险队员而言,已经算得上是热浪滚滚了;他们可以光着头和手,舒舒服服地潇洒走一回。一个星期后,克拉克的生物拖网带回了更多的证据,表明海水中浮游生物的数量正在增加,而这正预示着春天即将来临。
在南极,浮游生物——那些细微的单细胞动植物,是所有生命的基础。最小的鱼类要靠它们而活,小鱼成为大鱼的食物,大鱼又成为鱿鱼、海豹和企鹅口中的美食,而后面这些则构成虎鲸、豹型海豹以及巨型抹香鲸的食物。生命的循环始于浮游生物,所以当浮游生物出现时,其他南极生物的现身也就不远了。
克拉克的报告发出五天之后,大头兵沃尔迪看到一只帝企鹅,并且把它诱骗出了一片开阔的水面。这只帝企鹅立刻就被杀死。第二天,一只雌海豹也被捕杀。
但是,除去这些令人鼓舞的迹象外,一种准确无误的恐惧气氛正在蔓延开来。10月1日很快就要到了。之前已经有过两次,8月和7月,那两个月的第一天都曾发生严重的压力袭击,队员们对此已经越来越迷信。
这一次,命运之神算错了一天。压力来袭在9月30日就开始了,大约是下午3点左右。压力袭击从头至尾只持续了令人恐怖的一小时。
这回的攻击者是位于船头左舷外的一块浮冰,它毫不留情地钻到船的前桅杆下。下层甲板剧烈抖动、跳上跳下,所有的立柱全都扣住了。机灵鬼麦克奈什此刻正在甲板下的“利兹苑”里。他头顶上方的那些巨型横梁,弯曲得就“好像一片片竹子似的”。格林斯特里特站在甲板上,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主桅杆上移开,主桅杆看上去好像“马上就要伴随着巨大的猛烈动作从船身上脱将开来。”
沃斯利在船尾的舵轮边上,当压力过去后,他在日记里写道:“船展示出难以置信的力量……那块巨大的浮冰似乎分分秒秒都会像敲核桃壳一样将船撞得粉碎。全体人员都在值守并随时待命,可就在我们的船看上去再也扛不住的时候,自重超过百万吨的巨大浮冰却向我们的小船臣服了,这真让人大松了一口气,它一路向前裂开了四分之一英里,完全释放了压力。我们被冰封的船表现得太伟大了。毋庸置疑,它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一艘木质小船……”
一切过去,船员们奔到甲板下检查,发现几层甲板的许多地方都永久地锁住了,各种各样的物品也都从储物架上滚落了下来。但是,船依然还在他们脚下。
原本已经被克服的盲目乐观情绪又开始回潮。“坚忍号”就是了不起。这艘船三度战胜浮冰压力的攻击,来袭的压力一次更比一次强。但每一次“坚忍号”都进行了绝地反击,而且还都大获全胜。随着10月最初的几天过去,浮冰块也显露出即将全面开裂的迹象。气温开始上升。10月10日,温度计的读数攀升到9.8度(约零下12.4摄氏度)。自从7月以来就一直堆积冻结在船右舷的浮冰,在10月14日这天与船完全脱离开来,“坚忍号”现在置身于一小泓开放的海水之中,还是自打九个月前为浮冰所困之后第一次真正自主漂浮。
管理人员和科学家现在可以搬回舱面室的官厅了。“利兹苑”的那些隔板都被卸了下来,这个区域又恢复成了储物的仓库。
沙克尔顿于10月16日做出决定,鉴于冰坂日渐开裂的趋势,现在应乘势点火发动蒸汽机,使用自主动力破冰前行。所有人手都被派去为锅炉泵水。这个让人筋疲力尽的活儿一干就是三个半小时,结果差一点就要完成了,却发现某个连接处的紧固设置漏水,于是还得把水从所有的锅炉里再抽出来,以便工程师维修。等到这件事彻底完成,时间已经很晚,没有办法再发动机器。第二天凌晨,船的前方出现了一段打开的水道。马上点火发动也来不及了,船员们把所有的风帆都张挂起来,希望能使船开进那道裂开的水路中去。可船却趴在原地不肯挪窝。10月18日,从黎明开始,整个上午迷雾重重,白雪飘飘。船前方的水道不见了,两侧的冰稍稍合拢了些。从早到晚,船仅感觉到一些压力来袭的轻微苗头,但事态并不严重。到下午4点45分,“坚忍号”两侧的浮冰开始挤压合拢过来,并且不断收紧。
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惊呆了,仿佛他们自己也被浮冰夹住似的。几个人顺着扶梯飞快地冲上甲板。刹那间,甲板好像从他们的脚下滑走,而船正向左舷侧倾过去。一秒钟的停滞过后,所有能移动的东西哗地一下四散开来——木头、狗窝、绳索、雪橇、储藏品、狗还有人,全都一咕噜地摔过甲板。詹姆斯被两箱冬衣砸在下面,而一大堆汪汪乱叫的狗狗又稀里糊涂地接踵轧来。大团的雾气从厨房和官厅里升腾而出,倾倒的水罐浇在了炉火上。
五秒钟之间,“坚忍号”向左舷侧倾了二十度,并且继续往下倒。沃斯利冲向船舷护栏,看着船帮上的厚木板一层层地没入冰下。格林斯特里特也站在附近,随时准备跳船。
船右舷外的浮冰咬住了船体的隆起部位,正作势要将船彻底掀翻。船向左舷慢慢地倾倒了三十度,接着就停了下来,舷墙侧倚在浮冰上,救生艇也几乎快要碰到冰面。沃斯利说:“我们的船好像在对那折磨人而又饥不可耐的浮冰说:‘你可以毁了我,但如果能让我再多轧一英寸在你身上,我保管叫你丫的先融化掉!’”
“坚忍号”刚一停稳,沙克尔顿就命令熄灭所有的明火;接着,所有人按部就班地投入到恢复秩序的工作中去。他们扯下已经松动的所有东西,在甲板上钉一些小木条子,以便让狗狗们能有个站稳脚跟的地方。大约7点钟,甲板上的活儿就都干完了,大家又下到下一层甲板,抬眼望去竟是这样一幅景象:每一件挂在那儿的物品都好像刚刚从一阵狂风中劫后余生。窗帘、照片、衣服以及做饭的锅碗瓢盆,全都从右舷舱壁上悬吊下来。
格林努力设法做晚饭,而其他人还在下面几层甲板上继续钉更多的压条。大多数人是坐在甲板上吃完晚饭的,他们一个比一个坐得高,盛饭的盘子就放在腿上。“看上去就好像我们都坐在大看台上似的,”詹姆斯如是说。
大约8点钟的时候,压在“坚忍号”船底下的浮冰断开了,船身迅速恢复了正常姿态。船员们被派去敲掉船舵四周的冰。他们大约在晚上10点钟左右干完。这时给大家分发了一份格罗格酒,然后他们又重新开始往锅炉里泵水。凌晨1时,除了值夜班的,所有人都回到了船舱,累得骨头都散架了。
10月19日,一整天都没有压力来袭,船上也几乎没有任何活动。在与船平行的一条开放的水道中,一头虎鲸蹿出水面,姿态优雅地跃起又落下,尽情地巡游了一番。当天气压计的读数为28.96,这是自7月那场灾难性的暴风之后最低的读数。
10月20日,冰坂依然没有多少变化。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做好了启航出发的一切准备,只等着浮冰裂开一条水道来。发动机被慢慢地开动起来,结果发现状态非常之好。常规的四小时观海值守开始了。21日和22日都同样是在密切的观察和等待中度过的;冰坂的唯一变化就是它好像又稍微收紧了一点点。气温从10度骤降至零下14度(约零下25摄氏度)。22日晚些时候,风在西南方向与东北方向之间做着一百八十度的回旋摇摆。麦克奈什当晚在日记中写道:“……非常平静,不过看起来似乎会出现一点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