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
白敬之三岁生日当天发生的事。
父亲把自己关在老家仓库的研究室里,鼓捣送给敬之作生日礼物的机械风车。母亲一直睡到了十点才打着哈欠被奶奶叫起床准备做饭,爷爷则在田地里忙活。
天气很热,树上的蝉叫个不停。敬之说想吃刨冰,所以我牵着他去附近的小卖部买——
“嗨,白谦之。”
思绪被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打断,白谦之停下笔抬头。
“你原来在忙啊。”对方摆着歉疚的笑容问:“是不是打扰到你了?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是有新的工作吗。”
白谦之平静地合上记事本,以眼神示意哈哈利尔在旁边坐下。
“那倒不是。困难的部分已经都完成了,接下来就只剩类似布置场地的繁琐小事了。”
哈哈利尔发出自来熟的笑声坐下来。这几天和他一起忙前忙后处理不少事,白谦之也算对他有了一定了解。
首先,这家伙是个四处吟游的诗人。
没错,就是吟游诗人。
既然是吟游诗人,那就能解释这家伙乐观的气质、会带着一把琴偶尔弹唱以及爱管闲事的习惯了。虽然,虽然是那么讲——白谦之听他提起的时候下巴拉得超长。(没办法,地球小说里的吟游诗人一般都是俊美的精灵男子嘛。)
其次,这家伙很强。尤其是箭术。在白谦之目前见过的所有战士里,应该仅次于白衣。
——与魔法师能从其使用的魔法危险度来简单分辨实力不同,冒险者的实力并不仅仅直观体现在身体素质与技巧上,更为可贵的是在生死中拼杀而出的经验及战斗本能。这也是为什么会说冒险者的评级系统只是将个人实力进行大致评估后仅供参考的结果,并不代表绝对的原因。在均势甚至劣势的战斗中,强大的战士往往能凭借抓住那一缕平时而言虚无缥缈的本能反应,成为最终活下来的人。
虽然表面上只是个和善的吟游诗人,要是因此在战斗方面轻视这头大鹰,那就不好了。
“突然这么问有点不礼貌,不过你是在写日记?”
嘛,哈哈利尔当然不知道他在思考这种问题,只是像久别重逢的熟人一样开始打听起他的事。
“不算吧。只是把过去的事写下来而已。”
“这就是莲女士给你的药方吗?”
意识到把心里想的话直接给说出了口,哈哈利尔摸着头又一次道歉:“实在对不起,不该对你的个人隐私说三道四。只是莲女士提到你的病和记忆有关,我很在意。”
“吟游诗人会在意这种事也正常。”
既然提到,白谦之也没想瞒他。
“就和温娜莲说的一样,我迟早有一天会忘记一切。为了在那一天到来后能继续朝我现在的目标前进,只能把现在的一切都记下来。”
“目标啊……我能再问一个不太礼貌的问题吗?”
“问吧。”
“你觉得,未来失去记忆的你会愿意继承你现在的想法吗。”
啊,还真是个好问题。
白谦之没体会过失忆的感受,但基本上认可「失忆之后的自己实际上只是和自己有着相似性格的另一个人而已」这种论调。毕竟对方失去记忆的同时也会失去那些记忆带来的感受和影响。
因此。仔细想想,他现在做的事,就只是想让一个陌生人拼命去抵达他想去的地方,做他无论如何也想做的事。
——会很恶心吧。
他低声嘀咕。
“呃,我只是以好奇的心理随口问上一句。如果让你混乱的话我道歉,认真地对不起。”
“没关系。”
白谦之对哈哈利尔耸耸肩,露出漫不经心的笑脸。
“到时候的我会不会继续下去,那种事不好说。不过要是失忆的我决定不陪着现在的我胡闹,打算去做点其他的事,那也没什么办法。随他去吧。至少现在的我会为了说服那家伙而拼尽全力。”
“噢!很有气魄!”
哈哈利尔竖起大拇指以表示他的敬佩之情。
“哈哈利尔先生,可以来陪我们玩吗!”
“好啊!”
谈话中断。哈哈利尔大声向远处的几个孩子招手回应,然后略带遗憾地站起来。
“虽然还想和你再聊聊天,不过孩子们在找我。晚上我们在宴会上碰头吧。你会来吧?”
“嗯。”
“好,一定要来啊!”
“嗯。”
别那么高兴啊……那只是随口敷衍而已。白谦之在心里嘀咕。
他讨厌人多的活动,并且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性格问题。从学生时代……不,早在白敬之出生之前他就已经是这样了。只是失去白敬之以后,这个情况开始愈演愈烈。
和白敬之的热情形成强烈反比,被白谦之束缚在「责任感」之下的灵魂,其本质是透着彻骨冰寒,漠视一切的冷酷灵魂。老毛说和别人扯上关系会让白谦之感到痛苦,实际上不准确。
并不是「痛苦」那么复杂、令人难以忍受的感情。
而是「厌烦」。
只是那种更为怠惰……更为原始纯粹的感情而已。
基于那一点——倘若白敬之未曾出生过,白谦之无法想象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事物。也无法想象失去记忆后的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事物。
“哈哈哈,我发现你不太爱笑啊。”
背对着白谦之走出几步,哈哈利尔转头摆了个搞怪的鬼脸。
……白谦之没搞懂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白谦之!我觉得你还是要多笑笑才好。就算是背负着舍不得丢下的过去和不得不抵达的将来,总是去思考那些沉重的事的话,就会逐渐失去自我的样子啊。”
……还是别开那种无聊的玩笑了。这乐天的傻鹰。
“我们两个,还没熟到说这种话的程度吧。”
“那有什么关系,一起喝过酒不就是好友了?迟早的事!哈哈哈哈哈!”
从喉咙里一个劲发出清朗大笑,山一样的乐观身影把挡住的阳光还给了白谦之。
“哎,吟游诗人……真是个讨人嫌的职业。”
长叹一口气,白谦之低头把目光落回记事本。
——敬之,要是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你也会嫌我阴暗吧。
「哥哥就是哥哥嘛。无论别人怎么说,哥哥都是敬之最喜欢的人。」
……是啊。如果是敬之的话,一定会这样回答。
所以。
“敬之,放心吧。就算是为了能自信地来见你……哥哥绝对不会迷失自我的。”
嘴角流露出一抹疲惫而放松的笑意,自言自语式的呢喃结束后,只剩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