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
千百年过去,这片原野一直保留最初的样貌,龙陵在默默的守护族类的尊严,直至巫女降临,将平静打破。曾经主宰大地的王者,在古老咒语的召唤下,渐渐复苏。
磅礴的云气在天空凝结,夭矫狰狞的暗影不断从大地氤氲而起,融入云气之中。
雷鸣阵阵,狂风嘶吼。
它们在愤怒,为沉睡的梦被打断,为人类的无知,为辉煌赫赫、所向披靡的过去,为世事变迁、再伟大也终将毁灭的宿命!
随着越来越多的龙魂融入,混沌的云气渐渐有了雏形,头角峥嵘,身躯矫健,一双无机质的眼睛陡然睁开,于天穹之上,怒视众生。
海藻般的长发在风中乱舞,叶弥站在龙影和城池之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平静无波。
“螳臂当车。”巫女叹息道,忽然有点舍不得她死。
“有什么办法呢,挡不住也得挡。”叶弥轻声道。
银河般的光芒在指尖凝聚,结成天罡阵,苍茫宇宙,浩渺星空,在这一瞬间成了取之不尽的力量之源,结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于小小的身形之前。
龙影长啸,朝城市喷出滂沱的吐息,凡所触及,草木、电线杆、钢筋水泥的高架桥,一切像沙尘一样风化。看不见,却无比凌厉的龙息径直朝叶弥所在的方向推进,铺天盖地,摧枯拉朽。
“笨蛋!”紫衣腾空而起,用法力凝出实体,挡在叶弥身前。鬼物至阴,龙息至刚,紫衣的身体一寸寸烧毁,又强撑着一寸寸复原。
“放弃吧。”巫女庇护在权杖的萤火之光中,姿仪卓绝,神情倨傲,“这里是上千条苍龙的埋骨之地,它们的吐息源源不绝,而你,总有力量耗尽的时候。”
是啊,她说的对。
叶弥看着紫衣千疮百孔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主人当的不称职。再这么下去,就算自己力气没有耗尽,他也会被龙息烧到灰飞烟灭。
怎么办?
那是龙魂,风雷水火,什么都不怕。它凌驾在高空,砍不到,烧不着。那些她使惯的路数,对龙魂无效。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总有坚持不住的时候,可身后的城市里住着她的朋友,方浔,彩虹,徐功亮...还有刚刚转世的鬼娃娃,她不能退却。
可再僵持下去,紫衣就没有了。他再逞强,也只是一只鬼。
怎么办,怎么办…
在外人眼里,是自己在庇护他,但叶弥心里清楚,从几百年前相遇,就是他在庇护她。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法师,到威震江湖的大天师。她逞强也好,疯闹也好,他总会守望相助。
龙息烧在身上,一定很疼吧?
“鬼都愤世嫉俗,没心没肺,你这么仗义,到底是什么品种?不会是变异的吧?
我不需要你保护,你快让开,听到没有!
喂,反正打不过,干脆我们一起逃吧,我数一、二、三…靠,你怎么还在死撑!
干嘛这么拼命,对我这么好,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我!趁早死心吧,我可看不上你!整天冷着一张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你的!”
不管她说什么,那道身形岿然不动。
脸颊有点凉,天空阴沉,却没有落雨。叶弥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凉从何来,无奈一笑,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会哭。
当然,也不知道鬼也有一根筋的!
其实也没关系,活了三百年,该玩的都玩够了,大不了一起死,还有紫衣垫背。
沉寂间,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颤抖,在残酷焦灼的战局中,发出极细、极低的嗡鸣。
是吴钩月,莹亮的刀身中光芒流转,像是一头灵气十足的小兽,被困在青铜躯壳之中。
嗡鸣变成吟啸,越来越尖利,像是要挣脱某种束缚。
“你行你就上啊,墨迹什么!”叶弥怒道。
纯白的光从刀身迸出,直冲天际,像一道闪电,一道流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盘踞在上空的龙影,从峥嵘的头角中飞出,割裂黑沉沉的天幕。
“这是…器灵?”叶弥震惊了。吴钩月随身多年,她居然不知道里面藏着器灵。
器灵像脱缰的野马,玩的不亦乐乎,来来去去,上上下下,将云气中的龙影钻成马蜂窝。
直到龙影一声叹息,重新与天空中的云气融为一体,随风而散。
还是古人总结到位,术业有专攻,叶弥感慨。她一分神的功夫,紫衣已经从身畔跌落,消失的无影无踪。
像一扇大门被关上,地壳中不断外溢的龙气缓缓散去,消弭于无形。
一场意气之争,终于落幕。
“做神有什么好,高处不胜寒。”叶弥轻声道。她只想做普通人,每天吃吃喝喝睡睡,不开心了可以钻在爱人怀里撒娇,开心的时候肆无忌惮的满大街疯跑。
“那是因为你活的值得,有朋友,有爱人,热忱到用自己的性命守一座城,更有人愿意用性命守护你。”风越来越大,将斗篷吹的飘飞,露出底下沟壑纵横的脸。短短的几个小时,像是几十年匆匆流逝。这种逆世的咒语,耗尽了她毕生的灵力。
巫女惨然一笑,“我不想死,可又不知道为什么而活,是不是很悲哀?”
谁没有青春正好?
她还记得长大的那片村子,小河环绕,清透的水波在夕阳下泛着金色光芒,灿烂的野姜花开满河畔。少年如松,少女如兰,他将点缀着粉色花朵的草帽为女孩儿戴上,腼腆的问她,明日遣媒人,汝可愿嫁否?
可是身为灵女,她不甘为着一个男子放弃世间的一切。她是神选中的人,应该得到更多,站的更高。
彼时她并不知道,有一个爱自己、自己也爱的人多么难得。那一次擦肩而过,便是永远。
浑浊的泪水湿了脸颊,巫女哽咽,活了几百年,以为经历过一切,却在繁华落尽时,忆起河边求亲的少年。
“你走吧。”
叶弥收起吴钩月,望着那一道苍老的背影消失在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