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师的日常

做天师,叶弥是认真的。

方浔离开后,叶弥打开电脑,进入阴阳国度。阴阳国度是一个网站,天师,阴阳师,法师,占卜师,道士,和尚,巫师...各种职业在此云集。一方面交流经验,学习并吹牛,即使从事的是不可言说的职业,毕竟大部分是人,有交流的基本需求。另一方面就是看帖子,专业一点的说法是读悬赏榜文,揭榜,交单,拿赏金。

关于揭榜,有一个流传很广的冷笑话。

一个阴阳师在网站接了榜,按照地址前往一幢废弃的小楼,超度了一窝恶鬼。发榜人对他感恩戴德,但行踪神神秘秘,不肯转账支付,让他到火车站附近的存储柜取现金。阴阳师高高兴兴的去了,打开鼓囊囊的蛇皮袋,发现里面全是冥币。

这说明,鬼和人,都在与时俱进。

从事这个职业,对生死看的很淡,也没有谁想着要对用户做调查或者认证,只是在揭榜的时候慎重了一丢丢。

叶弥作为骨灰级用户,大致浏览一遍,发现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留给新手积攒经验。反倒是一个寻人的冷门帖子引起她的注意。

照片上的女孩子十八岁,笑靥如花。叶弥认识她。

女孩子的父母经营一家早点店,叶弥经常去店里照顾生意。女孩暑期在店里帮忙,很勤快,逢人便笑,天真浪漫。想不到才几天的时间,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女孩子失踪。案子已经侦破,激情犯罪,杀人分尸。她的大部分已经找到,只缺了头颅。她的父母无法接受女儿最重要的部分失落在外,倾家荡产,也要将头颅找回来。

正常情况下,人死灯灭,魂飞魄散,女孩子的头颅就是一滩骨头和肉,寻找它如同大海捞针,除非那个变态肯交待,不然基本上找不回来。

女孩子的父母做足功课,帖子上注明一句话,法医鉴定,砍头的时候,女孩子还活着。这就意味着,头颅上会有精魄残留。时间很重要,超过七天,残留的精魄也会湮灭。

今天恰好是第七天。叶弥揭了榜。

早餐店还在,那一双父母还在忙碌。女孩子经常坐的位置上,粉红色的风扇依旧转动着。

但叶弥能明显的感觉到,他们失去了活力,只是机械的忙碌着,重复二十年来的习惯,像被抽走灵魂的行尸。恢复正常的生活习惯,是创伤后治疗的重要步骤。很显然,他们接受了心理辅导,也配合治疗。这是好事。

叶弥打了个响指,彩虹团出动,寻找店铺内女孩子残留的气息。

并不难找,父母将一切保管的很好,她的课本,毛巾,牙刷,全都放在原处,就像她还在。

捕捉到气息之后,彩虹团聚拢到叶弥身边,只有红衣恋恋不舍的站在那双父母身后。

“可怜天下父母心。”红衣感慨,“我想留下来陪陪他们。”

绿衣看她的眼神像看神经病,“有没有搞错,你是鬼,麻烦你说话前过过脑子!哦,不对,你的脑子已经烧坏了!”

煞风景,叶弥感叹。接下来,她只需要找个地方等待消息,七鬼会根据气息寻找女孩子的头颅。叶弥戴着鸭舌帽,在大街上散步,天空还是那么蓝,叶子还是那么绿,可有些人再也看不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很容易让人忘记一个真相:世间最邪恶的不是下水道的毒蛇,而是人心。

走了一段路,叶弥忽然觉得不对,紫衣没有去寻找线索,而是一直跟着她。

紫衣素来高傲,擅长翻白眼,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你怎么不去?”叶弥问。

紫衣翻个白眼。

“你觉得这是小事,不值得你出马?”

紫衣再次翻白眼。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你没有心也没机会为人父,你体会不到啦。”绿衣的毒舌在叶弥面前,着实小巫见大巫。

紫衣冷哼一声。

叶弥站住,“都不对?你不是不去找,而是你已经找到了?难道说,那颗头颅就在附近?”

紫衣冷笑。他冷笑的对象是那群急吼吼散出去的同类。

嗯,紫衣是雄性。所以叶弥叫七鬼彩虹团,而不是彩虹女团。

叶弥回到早餐店。那双父母依旧在店内忙碌。眼风四下逡巡,最终停留在女孩子经常坐的地方,桌子下面摆着一个小小的纸箱,比足球略大一号。

叶弥走过去,箱子上的运单显示,这是从本地寄过来的,就在她失踪后的第二天,表面有石膏残留。女孩子是艺术生,会用石膏做人像,经常购买这类模型和材料。

“老板,这箱子里是什么?”叶弥问。

父亲呆滞的目光看过来,足足过了一分钟,忽然意识到什么,冲过来将箱子抱在怀里,双手颤抖着撕开包装,布满血丝的眸子里盛满惊惶。

叶弥识相的走开,明明过几天就要开学了,造化弄人,阴差阳错。身后,那双父母号啕大哭,肝肠寸断。

过了不久,叶弥登录阴阳国度,赏金已经到位,略一盘算,这个数字几乎是他们全部积蓄。叶弥坦然点击收下,赏金的数目是他们出的,这个数字代表他们的女儿,而他们的女儿是无价的,值得他们的所有。

干这行,看惯悲欢离合,心如铁石,早已不可转也。叶弥做完任务,照例将榜单添加进私人收藏。

她觉得哪里不对劲。重新打开悬赏榜文清单,发现有几张榜文被人揭了很久,却迟迟没有收榜。任务不并行,一张榜文没有交单,就不能揭其他榜。出现这种现象,意味着做任务的同行,多半出了意外。

令她觉得蹊跷的是,这些任务看起来稀松平常,选墓地看风水,办白事做水陆道场,新厂奠基祭天地…唯一有可能危险的,是给一处凶宅驱邪。但根据经验,凶宅里有鬼的概率跟飞机失事差不多,超低。

也许,他们觉得天生不是吃这碗饭的料,改行了呢!这么一想,叶弥坦然了。

傍晚,方浔拎着大包小包回来。除了行李,还有一袋子蔬菜生鲜。

“今天的晚饭。”方浔微笑,这一笑似轻风拂面,将叶弥心中雾霾一扫而空。

家有美男就是好!

叶弥兴奋的接过袋子,一股脑倒进厨房的水池。一只龙虾弹出来,半空中,叶弥伸出手指,稳稳夹住,再次将它丢进水池。

这玩意儿这么腥,浑身腐臭,怎么吃啊?

方浔放好行李,穿上围裙走进厨房,见叶弥开心的玩着龙虾,哑然失笑,“晚饭我来做就好,你可以先去客厅摆碗筷。”

叶弥很听话,厨房不是她的战场。趁着方浔在厨房忙活,叶弥给家里的宠物们定规矩,只要方浔在家:

第一,不准现形。从地板缝儿到天花板,一律不准藏身。鬼娃娃们要保持静止,彩虹团附身在芭比娃娃和毛绒玩具上。

第二,不准使用超自然力量。踢球,荡秋千,翻书,捉蚊子,捉迷藏等小动作,全部禁止。碟仙更不准玩。

第三,为避免方浔误入三楼禁地,彩虹团轮流值守在楼梯口,不分昼夜。

第四,保护方浔,就像她保护收藏的古董。谁敢打他的主意,轻者逐出家门,重者灰飞烟灭。

说完后,紫衣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芭比娃娃和毛绒玩具是女孩子玩的,我不用。”

“那我给你买公仔?”叶弥提供解决方案,大部分情况下,她这个主人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紫衣想了想,“我要黄金圣斗士,十二宫的都要,单独一个玻璃柜。”

没多少钱的事,叶弥准了。

鬼娃娃也反对,“为什么要我保持静止?我可以当自动玩具啊。就像这样,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鬼娃娃太调皮,经常飞出去,悬浮在别人家的玻璃外面扮演飞碟。叶弥觉得要镇压,“不乐意是吗?那就贴符,关禁闭!”

鬼娃娃悻悻的躲到一旁。

“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叶弥宣布新家规立刻生效。

回到客厅,方浔已经将油爆小龙虾端上桌,还有一盆金枪鱼蔬菜沙拉,两块提拉米苏蛋糕。

叶弥觉得少了什么,噌噌噌跑上楼,拿回一瓶清酒,两只酒盏。

“来,开动!”

方浔觉得,这女孩子爽朗的可爱。但是这酒盏,好像价格不菲的样子。有了这份担忧,方浔的酒喝的小心翼翼。

叶弥却酒倒杯干,将一瓶清酒喝个底掉,觉得意犹未尽。一不尽兴,她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一股无名之火乱窜,烧的浑身热乎乎的。

眼前的男人看着挺凉快,抱一把,应该没关系吧?

她行动敏捷,念头一转,手已经将方浔环绕住,口中宽慰道:“别紧张,我就凉凉手。”

方浔坐的笔直,若知道她酒量浅,就不由着她喝了。这房东,怎么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如果他知道一屋子妖魔鬼怪,都在炯炯有神的盯着他们,就会明白叶弥不是没有防人之心,而是有恃无恐。

叶弥摸了一会儿,咦,手感不对,不似想象中的蕴藉生凉,而且借酒装疯占便宜,着实不是好孩子的行为,美男要,节操也得要。于是站起身,向方浔认真的道了谢,回房睡觉。

方浔愣在客厅里,一脸懵逼。他这是,被调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