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留在尘世的一顶帽子

程东斌

一九九八年的夏天,酷暑难当。刚来上海三天的兄长

死了,死在一个黄昏,死在

一辆白色面包车强烈的撞击。他用死亡

换来了五万块钱

这是他生前从未见过的大笔钱财

他也用死亡换来了一种责任,十分之六的事故责任

一九九八年的夏天,也是最冷的夏天

前去认尸的我在抽开冰柜的抽屉时,扑面而来的

寒气,冻得我至今还瑟瑟发抖

事后,我捧着兄长的骨灰回到家乡

回来的还有兄长留在事故现场的一顶帽子

帽子挂在老屋的墙壁上,一年后,有一个男人

将它戴在头上

这个男人,侄儿侄女喊他爸爸,我喊他大哥

我的父母喊他儿子,大嫂喊他老公

所有的称呼都指着帽子下的一个男人

除了大嫂之外,我听见每一个人的语调

都绵软软的,毫无底气

像是反复辨认着一个久居他乡

如今突然回来的故人

一顶帽子,跟着太阳和月亮在旋转,一片沉重的石磨

堵住我家的漏洞,旋涡还在

旋涡之上的那顶帽子,需要我一家人

用一生的眼光和泪水,将它辨认,将它托起

(原载《绿风》2016年第4期)

简评:

人生在世,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悲哀。

一个人死了,其他人,还得活着。还得,尽量把那个窟窿,补好。

这首诗得用点儿耐心去读,也得用点儿人情世故去感受。最后那几行,如果你还有眼泪,就不妨,落吧。

(黄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