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很凉,大街上空荡荡的。
行道树的枝叶在晃动。
骑车的人想,快点,再快点。
她紧紧外套,缩了缩脖子,想把拉链拉到下巴颏。
拉链卡住,上扯下拽都纹丝不动。
尺寸不合适的头盔也因她低头,歪斜着挡住了她的视线。
此时的电动车有些像小脑神经已经放飞自我的醉鬼,不在一条直线上行驶。
还在手机上疯狂查阅的明诚,没能意识到危险正在迫近。
他被撞倒了,倒在了十字路口人行横道边上。和轮子亲密接触过的小腿,麻木。
明诚捡起手机,慢慢起身。试抬腿,不妙。
一个骨科医生在过马路时被电动车撞到疑似关节脱位。
电动车主人立马停下车来查看被撞之人的伤势。
“你还好吗?实在是对不起,我能看一下你的腿吗?我是护士。”女子的牙嗑在下嘴唇上,咬出了一点青紫。
“没事,小伤。”
明诚站起来,额上渗出密密的细汗,风一吹,凉飕飕。
女子扶住他,他甩开她的手。
“真的还行吗?要不我送你去医院吧。”
女子挡住了龟速挪动的明诚,认真地询问。
“是你?”惊呼。
明诚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默然。
“你是明诚对不对?我是薛泠啊,你的小学同学,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呢。现在高中部公告墙上还挂着你照片呢。”
思索,似乎是有这个人名,再想,是小学入学考试第一的那个女孩。
明诚蹙眉,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就送脱臼大礼包?
“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我工作的地方就是过了这个十字路口的那个医院。”薛泠上前扶着明诚,关切地问着。
明诚转念一想,自己拖着一条伤腿走到医院定是不易,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薛泠把自己带到医院去。
明诚同意了,薛泠把头盔戴到他的头上。坐在电动车后面,他继续思考主任的建议。
“嘿,明诚,这些年你怎么样了,我听其他同学说你自从跳级后跟开挂似的。现在应该也硕士毕业了吧?到现在初中部高中部都还在传你的故事呢。”
被打断思绪,烦躁。
“还行。博士。我没有故事。”明诚淡淡地答着。
骤冷。
“我记得你当初有个总是追着你玩的妹妹……现在……她还好吗?”
明诚回过神,“她还好,只是不喜欢追着我玩了。”
“呵呵,女孩子大了自然是不喜欢跟哥哥待一起了,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和想法了。”
呼呼的风声,薛泠尴尬的笑声。
明诚有些恍惚,大概是吧,女孩子长大了就不会再黏着哥哥了。词安,也长大了。
红色的十字,在黑夜里长明。
薛泠将明诚带到住院部七楼。
出电梯便看到病区大门“骨伤科”三个大字,明诚扯扯嘴角。
“请问有人吗?能帮处理一下吗?”
值班护士从办公室走出,愕然。
“薛泠,明医生这是怎么了?”瞧着明诚满头大汗,再往下看,虚抬的一条腿脚踝处高肿。
“明医生?”
值班护士王薇和薛泠一同扶着明诚走向治疗室。
王薇简单介绍了一下明诚是新来的医生,薛泠因故请了四天事假,又忙得晕头转向,不知科室里翻天覆地的变化。
将明诚交给值班医生,而后交接班。薛泠是今晚的下夜班护士。
明诚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砧板上的肉。被同行触、捏、摸,被平车推进CT室。
大幸的是,只是扭伤,没有脱位。值班医生用弹性绷带为他做了简单包扎,给予局部冰敷。
明诚坐在电脑前,认真敲着键盘,记录下他所想所感。时不时的,有些不确定他随手记在了键盘旁的小本上。
当薛泠轻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时,明诚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
她将蔬菜粥放在一旁,拾起明诚掉落在地的小本。
怪可爱的,这是薛泠的第一个想法。封面底色是浅蓝,右下角印着一只似象非象,似虎非虎的奇怪动物。
没想到这样的笔记本是明诚使用的。这是薛泠的第二个念头。
明诚醒转,身上披的白大褂在伸懒腰时抖落。
办公室很静。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薛泠手里的小本“啪”的落地。
明诚和她同时伸手去捡,她瞥见——扉页上,银钩铁画的字迹——似是“言与司合……”
她轻笑一声,“这句很特别。”
“嗯,”不置可否的态度,温柔地拍着小本上的尘土,“这是赵明诚的一个梦。”
“噢?我倒是没听过,还能梦见这样一句拗口的话?”
“谁知道呢。”
见明诚不想深聊,薛泠递过蔬菜粥,便出去了。
她坐在护士站无聊地翻着手机,想起刚才那句奇怪的话,百度搜索“言与司合”,弹出来的搜索框,她随意地点击其中一个。
了然,整句话是“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意思是“词女之夫”,可能是野史上为赵明诚和李清照在一起编了一个美丽的梦境罢了。
倒是想起方才王薇提起的一件趣事。
昨日,主任让明诚与病人沟通,按例,医生会主动介绍自己。明诚介绍道:“你好,我叫明诚,赵明诚的明诚。”
病人是个黑皮肤的小老头,手上的茧子能看出他这一生的辛勤劳作。
他爽快地笑起来伸出手:“赵医生你好。”
明诚也没辩驳,微笑同他握手。这件事被正为病人查体的实习小妹绘声绘色地讲出来,倒是博了一群人一笑。
坐在电脑前,他嚼着菜粥,看着小本的扉页,好像没什么特别,又有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