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空了,林子空了。空的地方,寒风在晃荡。

前不久,老余砌了锅灶,可做饭,可烧水了,还买了水瓶,是带玻璃内胆、塑料外壳的那种。老余对小余说,有烟火,才像个家。

老余吃过晌饭,坐在门前,叫小余给他点烟,点着了,吸几口,再递给他。小余呛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老余说:“儿子,你以后每天都得吸烟,就像我一样。”小余跳起来:“我不吸!你说过,我再吸烟,你就打断我的手。”

老余问:“你觉得是现在的日子好,还是以前的日子好?”小余想了想,说:“现在好,有肉吃。”老余说:“现在的日子好,是因为很多摄影的人把我当模特,给我小费,我能当模特,是我岁数大了,是我手中有杆长烟袋。我老了,终有一天会离开你……”

小余不懂:“你要去哪儿,去北京,去广东?”北京、广东,是别人闲谈时,小余听到的,别看小余脑子不好使,有时候他的记性很好。老余说:“我是说,我终有一天会死,死了,你就再也见不着我,你就得一个人过日子,如果你能像我一样,在茶馆当模特,每天能赚个十块八块,你就不会饿死了。”

老余教小余吸烟,惹来了非议。大家都骂老余,骂他教坏了儿子。老余也不辩解,只是说,晚上,没电视,没手机,他干什么呢?

小余很快就学会了吸烟,但让老余头疼的是小余的“悟性”。老余跟他讲,在茶馆里,人怎么坐,烟袋怎么拿,茶壶摆放在哪里,都是有讲究的,还有,光线也特别重要。小余不懂。老余急得汗都出来了。老余就带小余出去转,见到两棵树,这两棵树都歪了,头靠着头。老余说,这两棵树好,摄影的人见了,一定会拍。小余说:“这树不好!你看旁边这树多好,站得笔直,像士兵。”

一家门前长了柿树,树上挂着两个柿子,红灯笼一样。一只白头翁站在树枝上,翘着尾巴,在啄食柿子。柿子晃,白头翁也在晃。老余指着柿子和鸟:“儿子,你要是个摄影的,会不会拍这个?”小余说:“柿子只剩半边,难看死了,我不拍。”老余摇摇头:“要是柿子上落点雪,就更好了。”

摄影的问:“两个五块加起来,是多少钱?”小余答不上来,看老余,老余没说话,小余急得直挠头:“两个五块加一起,还是两个五块。”摄影的笑了,茶客们笑了,小余也笑了。

兜了个圈子,还是回来了。老余叫小余坐床上,把他当成模特。小余“嘿嘿嘿”地笑。老余恼了:“你笑什么?”小余说:“人家手里的相机不冒烟,你手里的相机老冒烟,你根本就不是摄影的。”

小余终于不笑了。老余说小余的脸像石头,没表情,该笑一笑。小余不乐意了:“我刚才笑了,你又不让我笑,我不笑了,你又叫我笑,你到底什么意思?”老余说:“你那叫……”咳嗽一声,将“傻笑”两字咽了回去。

谈起摆拍时的衣着,小余说:“我喜欢你光着上身那张照片。”老余说:“我也喜欢。”小余三两下就将棉袄脱了。老余大惊:“这是冬天,你别冻着,快把衣服穿上。”小余说:“我就要这样当模特。”

老余拿衣服追着朝小余身上套。小余发火了,大喊大叫。老余就不再勉强了。老余了解这个儿子,倔脾气上来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夜里,老余一觉醒来,发现小余还在练习摆拍姿势。老余的家,有门,没门板,有窗户,没玻璃,冷风呼啸着进来,把小余的头发搅得乱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