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老余又来雨花茶馆。

半年前给老余拍照的络腮胡来了。远远地,他就冲老余喊:“终于把你盼来了!”

络腮胡兴冲冲地拿本杂志给老余看。络腮胡拍摄的老余那张照片参加全国摄影大赛,获了特等奖。照片中,老余叼着长烟袋,乱草般的胡子上,生了白烟,球鞋脱了胶,张开嘴,像在嘲笑自己的命运。

络腮胡将一百块钱塞入老余手心:“没有你,我不可能获奖。”

老余喝完茶,就去捡垃圾了。天黑,他没回“家”,而是去了卤菜店。路上,他摔了一跤,半天才缓过劲。这把他吓坏了。一个流浪汉,怕严寒,怕饥饿,最怕的,还是伤病。他告诫自己,不就人家给了一百块钱吗,不能太兴奋了。

老余买了花生米、海带丝、凉拌黄瓜、猪头肉,还买了瓶廉价的白酒。

村里有废弃的房屋,没人住,老余就住了。他是和儿子一块儿住的。儿子叫小余,大家都这么叫。

靠着墙,铺了海绵垫子。原是沙发,破了,主人不要了,扔了,老余捡回来,当成床。床上有被子,脏得不像样子。床头放置杂物,干瘪的皮鞋,绽了线的帽子,碗,筷子,半瓶矿泉水,两板过期的感冒药。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小余迎了出来。小余眉毛粗浓,唇上生了淡淡的茸毛。他惊喜地叫起来:“今天是八月节,要喝酒。”老余说:“八月节还早着呢。”小余说:“你不是说过节才喝酒吗?嘿嘿嘿。”小余喜欢“嘿嘿嘿”地笑,笑的时候,还用手挠后脑勺,那样子看起来像敬礼。老余说:“你把碗筷拿出来,咱爷俩就坐外面喝。”

地上铺了报纸,冷菜仍放在方便袋中,碗里倒了酒,爷俩就喝起来。

小余喝了酒,脸红通通的:“爸,你成名人了,就有人找你拍广告拍电影了。我们有了钱,第一件事就去买房子。”

老余很清醒:“儿子,别想那么多,咱们还是拾荒的。”

老余叫小余把烟叶拿来。小余大喊:“抽烟对身体不好!”老余说:“我知道我知道。”

小余还是把烟叶拿来了。老余一天都离不开烟。老余抽烟抽得美滋滋的。小余原以为烟是好东西,有一次,趁老余睡着了,取了烟袋,吸一口,咳了好几声。咳嗽声吵醒了老余,老余夺过烟袋,朝小余砸下来,小余额头肿起了个大包。老余又心疼,又着急,说:“我们是拾荒的,没那么多闲钱来买烟!而且抽烟对身体不好!小余,我告诉你,你再敢抽烟,我就打断你的手!”

小余再没吸过烟,事实上,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吸烟。

五月的风吹在脸上,很舒服。月亮在跑,云在追。

酒瓶倒了,爷俩也把脑袋放倒,一前一后响起了鼾声。

月亮从云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