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登里革城

凌浩元,凌渊之子。

在凌仇独自离开后,他就是现在凌氏一族的代族长。

他的父亲、母亲已经不在身边,他离开凌氏一族的时间也很长了,有很多族人都已经不认得他了。但是,当那些族人们听说这个人也是凌氏后人时,他们同样愿意听命于他。

此时,凌浩元站在山顶上,看着他的新家园。

这里什么也没有,除了无边的黄沙。岩山连绵,如龙的脊背。阳光在沙面上闪耀,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曾几何时,他也站在过宏伟的玄圣城高处,俯视着城中如百川交汇的街道与人流,但现在,他感到过去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十分久远的梦。

现在的他从金鞍玉带的凌氏大公子变成了受人施舍才勉强有安顿之所的落魄人,随全族远涉凶山恶水,饥寒交迫,身上的衣服也从一件崭新的锦袍变成了丐服。

凌浩元以前从来不知道,人会那样珍惜一件衣服,当你只有它可以蔽体的时候。

凌氏族人从极北冰原迁移到赫里沙漠,是五千里的路程。赫里尊主岳灵在来的时候并没想过会带回去凌氏全族,所以一切吃穿用度都没有他们的份。

这一路上,许多凌氏族人的鞋早磨穿了,脚掌先被冰原上的冰棱划破,冻上,又被滚烫粗糙的沙漠再将伤口划破。走过的路上,都留下了暗红的足印。

族人中,有一个仅仅六岁的小女孩,鞋子掉了,赤足被冻在上了冰面上,拔不起来,一扯之下,整张脚掌的皮留在冰上,她惨叫一声就晕了过去,当天晚上就死了,死之前一直恍恍惚惚地哭说:“鞋……帮我去捡我的小绒鞋……”

岳灵把这一切看在眼中,可她也只能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她是赫里尊主,理应优先保护好赫里族的人。

而后来赶上队伍的凌浩元和萧陌,却也无能为力,他们两人心里都很清楚,一次庞大的部族迁移,注定会损失惨重的。

走到赫里城外三十里处,希望就在眼前,可凌氏族人已然死了一半,剩下的也奄奄一息。

这还不算结束,接下来,他们还要每天要去开垦沙漠,因为如此数量巨大的部族,根本不可能塞进赫里城中与原住民挤在一起。

众所周知,沙漠中能使人生存的地方寥寥无几。岳灵思前想后,最终在戊辰长老的提议下,将沙漠西北方的登里革城划分给他们,再由他们自己修复那座“死亡之城”,重新建起一座新城市,作为凌氏一族的栖息地。

这座城现在只有半面城墙立在风沙中,这已经是凌氏族人以命努力的成果。

城墙下,四处可见被风干的尸骨,有些眼尚未闭上,眼中的绝望被永远地凝固在那里。

建不起这座城,凌氏族人便永远是难民、流民,这不仅仅是生活条件的问题,更是凌氏一族的人们不愿意接受的名号。

在重建登里革城的时候,凌氏族人们发现,在地下还封印着另外一些巨大身影,他们远远看去像是熔岩巨人,顶天立地,但他们却曾经是活着的。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萧陌对这些身影并不陌生。那些就是沙漠中最可怕的种族,这赫里族真正的尊主:炎祖。

炎祖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族群,当初凌仇围剿长老会的时候,那六长老请来的救兵就是一名炎祖。

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这座城池才沦为现在的死亡之城。

当初的曼罗帝国想要征服赫里沙漠,真正地统治这里,可赫里族人好对付,对付炎祖却是难上加难。登里革城的建与毁便成为了一种无休止的交替战争,曼罗帝国不断把军队送到这里,用他们的尸骨去填满帝国的虚荣,证明曼罗帝国来到了这里,并且绝对不准备退后。

所以登里革城是绝望之城,终结之城,死亡之城。踏进登里革城的那一刻,便要放弃所有希望,因为你已被宣告死亡。

凌浩元和萧陌并不会因此而记恨岳灵与戊辰长老,将他们安顿到这里,绝对不是因为岳灵对凌仇再次离去的报复,相比赫里沙漠中的其他地方,这里反而是最有可能让人们活下来的地方了。

唯一还活着的炎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那铺洒在无边沙漠之上的阳光。

他喜欢这种耀眼的感觉,阳光下的登里革城总是那么温暖而辉煌,每一个棱角都如钻石闪耀光辉。

登里革城中十分安静,凌氏族人们沉默的走来走去,偶尔用低沉的语气交谈。

炎祖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这里多了这么些人,看样子,他们还要久居此处。

炎祖的神识在城中游走了一圈后,目光锁定到了一个人,就是萧陌,炎祖认得他,也记得当初就是他的插手,才让自己没有铸成大错。

他的神识如果能有表情的话,会发现炎祖竟然笑了。死亡之城,终于不再只是充斥着亡灵了。

说起炎祖族群的历史是非常悠远的,传说中炎祖们从没有光明的地方诞生,一路追逐着太阳来到这块土地,已经过去几万年了吧,但炎祖们的生活仍然同上古一样,缓慢而单纯,也正如他们的语言和音乐,只有少数的几十个音节。他们弹击着熔岩钟,拍打着烈焰鼓,从胸怀中发出悠长的吟唱,就这样渡过一天,一月,一年。

炎祖才是赫里沙漠的王者,没有任何一个种族可以与他们的力量抗衡。

炎祖们并不知道这纵横数百万里的天下间一共有多少族群、国度,也许一千个,也许五千个。

但对炎祖们而言,他们不需要战争与血统,他们相信神会为他们做出选择,使真正的王者能离天空最近。

炎祖沉睡的多年来,他的神识并没有错过任何一条外面的那些令人不安的消息。天下间发生的事情,都会被他知晓,除了他根本不想知道的。

他收回神识,把神识的所见所闻灌注进沉睡的身体中,这才知道,那个种族把自己称为真正的冰原王族,但在炎祖们眼中,他们不过是一群小人儿,身高还不能到他们的腰间,一头巨狼就能吓得他们四下逃奔。然而这些小人儿却从极北冰原的大地上穿越而来,并开始铸造这座城市。

炎祖们的历史是模糊的,他们总是健忘过去而懒于去想未来。他们把史记变成诗歌,又把诗歌变成没有文字的吟唱,在漫长的传承中,他们把过去的辉煌全都化成了简单的呐喊。当他们要讲一个古代英雄的故事时,他们就站起来猛击一通巨鼓,然后大喝一声:“喝!啊!”

所有人便都从这震动山河的鼓声与呐喊中听到了一切,不需要任何多余的铺陈与修饰,然后大家把烈酒倒入心胸,当酒与血混合在一起时,他们便在颠狂之中,看到了祖先的灵魂们在火光中与他们共舞。

所以炎祖们总是忘记了他们曾经有过多少代王者,曾经有过几个王朝,因为那些并不重要。他们认为英雄的灵魂永远不会离去,而会贯注在新生的勇士体内,他们的祖先变成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历史也就是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