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此时,王鑫磊的眼神以光速走过邢杨华的眼神到罗炜眼神的距离,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无论是罗炜还是邢杨华都没察觉到。“把药放回家吧。我在这里等你。”王鑫磊以命令的语气对着刚从罗炜手里拿过药的邢杨华说。
邢杨华看看王鑫磊,又看看罗炜,仿佛是做错事的孩子瞅她的父母,最后她强行一笑说:“好。”
此情此景,让往家走的邢杨华回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她不记得是初几了,那时,班里正在进行三好学生评选的票数统计。邢杨华对此期待已久——她年年都获得三好学生的奖状。她紧张而激动地注视着黑板上她名字下面的“正”字。就在这个时候,班主任把她叫到跟前,让她到另一栋楼去取教案之类的什么东西。邢杨华极不情愿在这个时候离开,仿佛她一离开局势就会失控,三好学生就没她的份儿了,但她还是强颜欢笑地为老师跑了腿儿。
“哥,你俩到底啥关系?”邢杨华离开后,王鑫磊立刻问罗炜。
“情侣关系。你俩在一起多久了?”这是罗炜目前唯一想搞明白的事。
“哥,你可别糊弄我。你俩是兄妹,怎么能是情侣?”
“我俩没血缘关系。”罗炜露出一丝笑说。
“你俩那个过没?”
这句问话既让罗炜感到好笑,又让他生出了一丝平衡和快慰。看着眼前这个小他三岁的青年,罗炜意识到这位原来也是被邢杨华蒙骗的主儿。
“有过无数次!”罗炜用不屑的和有气无力的语气回答道,就仿佛是老师命令他为提了蠢问题的同学做解答。
王鑫磊似乎让罗炜的表情激怒了,他大声喊道:
“你再说一遍你们有过无数次,你们是兄妹,怎么能那样?!”
“小子,我再说一遍,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人说话时,目光都紧紧地逼视着对方,仿佛一对公羚羊即将要为交配权而开战。罗炜话音结束后,王鑫磊终于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说:“前年十二月。我俩在一起快一年半了。”语气让人分不清他是在卖弄,还是在诉说某种沧桑。
当王鑫磊命令邢杨华把药放回家时,罗炜就完全确认了他俩的关系。知道邢杨华背叛了他,他还撑得住,可一听是“前年十二月”,两人已经背着他有一年半了(他和邢杨华相爱也不过两年),他脑子里还是响了一声炸雷,差点没站稳。这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他本以为他俩至多也就是近半年的事。现在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世界大傻逼”啊,怎么会被欺骗了如此之久,还有没有脑子?就在他脑子浑噩一片时,王鑫磊仿佛回过神似的不断地问他:“你到底骗没骗我,你俩真那个了?”听着王鑫磊的问话,看着他的面部表情,罗炜觉得,眼前这位更是个蠢货——宇宙大傻逼!罗炜懒得回答王鑫磊,可被逼问的没办法,就随便列举了他和邢杨华在一起的几个细节:包括那次喝多了,王鑫磊送他到员外酒店;包括那次去情趣酒店,王鑫磊打来电话。这两件事,罗炜只是简单说了几句。王鑫磊虽然依旧将信将疑,但对罗炜的怀疑明显减少了。随后,他向罗炜索要了微信号,说要与他晚上再详细聊。这时,邢杨华重新回到了两人面前。罗炜连忙与二人道别,逃离了这种尴尬境地。
开车回家的路上,罗炜脑子浑浑噩噩,他仔细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说的每一句话,确信自己的表现正常,没有言行不当。好了,一切都结束了,真相大白了。他再不想与邢杨华有任何瓜葛。可深深的屈辱感、挫败感、无助感死死地攫住了他的心。他一面开车,一面听着音乐。车里播放的是张学友的《我的心真的受伤了》,这是邢杨华在KTV经常唱的一首歌,罗炜也非常喜欢听。他现在真想大哭一场啊。
午饭时间到了,但罗炜毫无胃口,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于是就漫无目的地兜风。如此这般过去半个钟头后,他接起了邢杨华的来电,并把车停在了路边。
“你都对他讲什么了?”邢杨华问。
“实话实说。”罗炜说,同时考虑该不该把她大骂一通?
“我请你不要告诉他我们的关系,我不想失去他。”
“我已经说了。”
“你就说上午那些话都是骗他的。”
“我做不到,我不能撒谎。”罗炜沉吟良久说。
“你个王八蛋,卑鄙小人!”说罢,邢杨华挂断了电话。
罗炜气愤之极,抓着电话的手抖个不停。他连续地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想拨回去,痛骂邢杨华。可骂什么呢?除了粗话、脏话还能骂什么?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败军之将,还可言勇?那只会让自己显得更无能,更像小丑。耻辱啊,耻辱只能憋在心里,让它慢慢腐烂掉或是变成癌细胞把自己吞噬掉。
罗炜开车返回了办公室。两点钟时,他在办公室接见了两个推销员。甲推销员任职于一家广告公司——专做电梯广告。乙推销员任职于一家软件公司——主打成本管理软件。
“罗总,我们这款软件可以帮贵公司在第一时间发现亏损苗头,并告知贵公司应该改进的方向,让您在决策时目标明确,方向清晰……”乙推销说道。
罗炜此时脑袋发懵,大脑一片空白,推销员说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但他却希望耳边有声音。推销员停止说话后,他感到纳闷,他为何不说了呢。刹那间,办公室寂静无声,气氛让人难以忍受。
“怎么样罗总,留一套吧,我们是终身售后的。”乙推销员再次说道。
“好的,我会考虑的。”这次罗炜总算听清了。
两个推销员见罗炜魂不守舍的样子,相互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晚上,罗炜前往母亲家吃晚饭。他竭力表现平常,生怕母亲和继父看出自己有什么异常。晚饭后,他返回父亲的住所后,王鑫磊给他发来了微信。在许多事件的细节上,王鑫磊与他反复确认。他虽然不胜其烦,但也不得不应对。后来,王鑫磊对他所说的话的相信程度,终于从半信半疑上升到了相信百分之八十五。可即便如此,王鑫磊还不罢休,他要求罗炜参与三人对质。
“没必要吧。你若不相信,大可当我什么都没说。这件事我想到此为止。”罗炜说。
“我请你同意,这件事事关她的名声,事关你自己的名声,也事关我和她的未来。我实话告诉你,你走后不久,因为有事,我也很快离开了。但是下午我们通了很长时间的电话,你所说的,她没一件承认。”王鑫磊说。
“你要非得如此,我也只得同意。”罗炜思考了许久,才编辑好这条信息发送了过去。
“明天上午九点,她家见。”王鑫磊发来消息说。
结束聊天,罗炜回忆这一天所发生的事,琢磨自己当下的处境。首先,他确认,自己在这桩三角恋事件上是真真切切的受害者,但他没打算采取任何行动,没想要计较(也没法计较)。可现在,出乎他的意料,事件的另外两个参与者却与他纠缠不休,先是王鑫磊死乞白赖地纠缠他说的话的真与假,然后是肇事者(邢杨华)毫无悔过之心,竟恬不知耻地要求他撒谎,接着王鑫磊又非要来个什么三人对质。罗炜写日记记下了今天的事件和上述感想。心中激流澎湃的思绪,罗炜觉得只有诉诸文字,才能将他们平息下来。末了,他还想找到一个贴切的譬喻来描述自己现在的心境。他琢磨许久,终于想出了一个。这就好比说,他写道,一个人(L君)在人行道上走,突然一辆汽车驶入人行道,跟着就是急刹车,可即便这样,还是碰倒了L君。L君从地上爬起后,发现自己没有大碍,于是不想计较,只想继续向前走(也许有什么要紧事吧)。可肇事司机却从车里走下来,不让他走,或是要求带他到医院检查,或是怪罪他耳聋:为什么没听到汽车驶来的声音而及时躲开?没错,我此时的境况,就类似于L君面临的境况。
与罗炜结束聊天后,王鑫磊的心情同样不平静,他想要立刻给邢杨华打电话,质问她。可母亲在家里,他不想引起母亲的注意,只得暂时忍耐。只是发了条信息过去:我和他约好了,明天上午去你家。你现在告诉我实话还来得及,我还可能原谅你。否则你知道我的脾气。邢杨华回复道:请你不要相信一个卑鄙小人的话,他说这一切都是为了破坏我们。
当天晚上,邢杨华一夜没合眼。她起床接连吃了三次安眠药,但是毫无作用。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她在黑暗中一直睁眼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临近九点,王鑫磊给她打来电话:“我妈刚出门。我现在过去。我再说一遍,你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我兴许还能原谅你。”邢杨华依然严词否认。王鑫磊胸中的怒气已经憋了一晚上,此时完全按耐不住了,他等不到见到邢杨华,在电话里就开始与邢杨华对质,拿罗炜告诉他的一些细节一一质问邢杨华。邢杨华继续一一否认。
这时,罗炜已经如约来到了邢杨华家。在路上时,罗炜给邢杨华打电话,想要告诉她一声,想要表明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意愿。可他接连打了三四次,电话都是占线。到打第四次时,他才意识到,也许邢杨华正在与王鑫磊通电话。
邢杨华听到敲门声,对电话里的王鑫磊说:“罗炜来了。”王鑫磊说:“不准压我电话,把免提打开,我要听听你俩都说了啥,我马上开车过去。你不要让他知道你的电话是免提状态。”邢杨华把电话放到了没叠的被子下,就去开门了。
罗炜进来后,看到邢杨华脸色蜡黄,好像还哭过。邢杨华瞪了罗炜一眼,就走回了她的卧室。对于这个侮辱人的眼神,罗炜冷笑了一下,因为他从这个眼神中捕捉了到了与他同样的无助和孱弱。
罗炜随邢杨华走进了她的卧室,开口说道:“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欺骗我如此久。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想再看见你。我路上就给你——”
没等罗炜说完,邢杨华就像失心疯发作一般地大声喊道:“你别给我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跟你好过,你个卑鄙小人,为了得到我,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诋毁我……”邢杨华看罗炜不说话,兀自呆立的样子,仿佛更加来了气势,更加得理不饶人了,“我什么时候和你开房了?那天我和王鑫磊把你送到酒店,后来我就走了,你竟然说我留下和你做爱了,你个王八蛋。我啥时候和你去情趣酒店做爱了……”她开始把王鑫磊对她的质问从头辩解到尾。
邢杨华的话语让罗炜完全找不到北,且越听越糊涂,越听越可笑,那感觉就仿佛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听到人说地球是方的,太阳围着地球转。但这些愚蠢不堪、胡搅蛮缠的辩解,终于还是激怒了罗炜,就仿佛一个在公共场合大哭不止的儿童,终究会惹怒父母。罗炜一耳光掴在邢杨华脸上,随后两人就在床上扭打起来。
扭打大约进行了三分钟时,罗炜突然住手了。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从床上下来,走向客厅,从钱包里掏出手机,给邢杨华的号码拨了过去。果不其然,占线。他回到卧室,撩开被子,看到了处在通话状态的手机。邢杨华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赶忙抓住手机。罗炜笑了,他大声喊道:“王鑫磊你都听到了吧,不用我再说什么了吧。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我现在就要走了。”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了。罗炜走向客厅开门,邢杨华也跟了出来。王鑫磊走进来,看了罗炜一眼,随即对邢杨华说道:“我全都听到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俩要是没什么,他敢动手打你?你还不承认?”到了这个时候,邢杨华才意识自己大势已去,她把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盯向罗炜,就仿佛垂死的野兽死死地盯着猎人。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罗炜觉得自己仿佛是天底下最卑鄙的人。他一下都不能忍受这目光和眼前这场景。
“我走了,你们俩谈吧。”罗炜说,一面用目光快速扫视王鑫磊和邢杨华。随后打开房门,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