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演化注意力经济学:注意力货币化与媒介职能银行化
- 张雷
- 5837字
- 2020-06-24 17:04:37
第一节 感官的经济职责
经济学家关注的分工从性别分工开始,进化心理学家对注意力资源分配的关注更为微观,他们的研究从五官的专业分工开始。眼、耳、鼻、舌、身、意为我们呈现了大千世界,成为我们注意力支付的基本渠道。生理学意义上的注意力专业化分工,是在适应环境的过程中形成的,人类注意力的有机结构,有助于把资源分配在与生存和繁衍最为相关的事务上。注意力所到之处,痛苦与欢乐、幸福和不幸都会被放大,而在现代社会,媒体成为凌驾于整个社会之上的感官放大器。
一、视觉的生物经济学分析
关注他人的注意,是人类一种非常强的能力。人类的眼睛不仅是观察外部世界的通道,它也是被他人观察的通道。进化让人类对同类的眼睛有着异乎寻常的关注,那是因为眼睛是观察心灵的窗户。我们通过这对窗户观察他人,他人通过这对窗户观察我们,这种注意力的精致化在动物世界是很少见的。商人在这方面发展得尤为先进,因为商业活动离不开心灵的博弈。眼睛也是两性之间探索彼此心灵世界的重要窗口。根据进化论的一种观点,人类的眼白比一般动物更加明显,这有利于显示视觉的方向,便于人们之间的交流。生物学家也发现,颜色视觉大约占大脑容积的三分之二,它主要用于识别皮肤颜色的差异。这有利于识别其他成员的情绪状态。不过,在应对危险的时候,对移动物体的感知速度更为重要。已经有研究表明,我们的前意识会关注移动的物体,特别是有生命的物体,如同“盲视”。
注意力交易的经济原则根植在我们的生理机制之中,如受到吸引的眼睛瞳孔会放大,进入视网膜的光线增多有利于看清对象,这也意味着付出注意力更多。相反,对没有兴趣的信息,瞳孔收缩意味着进入视网膜的光线暗淡,这意味着视觉对象的模糊和不想付出注意力。信息价值决定了我们愿意付出多少注意力。有一种比较流行的说法称:“看不等于看到;看到不等于看见;看见不等于看清;看清不等于看透;看透不等于看开。”这可以理解为对视觉注意力经济现象的一种阐释。
瞳孔似乎充当着注意力支付的指示器。心理学家埃克哈特·赫斯(Eckhard Hess)的研究发现,人们在进行乘法运算时瞳孔会扩张,在解决更困难的问题时瞳孔会扩张得更大。瞳孔扩张往往伴随着心跳加快,这表明注意力的付出是一个耗氧的过程,注意力的支付是一种能量的输出。无论是人类最初的记忆,还是梦境中的记忆,基本上都是视觉形式的。这是不是提示我们要注意视觉在注意力分配中的重要性?注意力经济学不仅将眼睛看作输入装置,也将它看作输出装置。付出注意力多少的不同,带来的收益是不同的。
人类进化出一种机制,对欺骗行为特别敏感,这些行骗者获得收益,却没有付出应该付出的代价。有一项研究表明,人们对34年未曾谋面的熟人的正确再认率超过了90%,这种对面孔识别和记忆的能力与人类交换行为密切有关。记住与不同个体的交换历史,我们就可以分清谁是值得信赖的贸易伙伴与合作对象。这一研究结论揭示了进化史上人类视觉在信用资本建构和信用价值鉴定中扮演的重要角色。
眼睛虽然如此重要,但它并不是一种万能的可视装置,自然界的设计只是让它在更大的、潜在的信息范围中对一小部分信息进行加工,比如特定频率范围内的光波、运动等。“我们进化形成对食物、风景、配偶等的偏好机制。”当然,也形成对危险信息的快速反应机制。比如,我们对人的识别首先也最为强烈的信号是性别而不是个头和相貌,并且,我们对类似于蛇的绳子的移动都会产生警觉和应急反应。人类对蛇有天生的害怕心理,或许这与我们的祖先生活在毒蛇出没的原始丛林密切有关。一些学者认为,人类近距离的视觉进化可能得益于对蛇类的惊恐。
视觉错觉也是一种大自然的精心设计,是一种注意力经济机制。视觉的价值不在于告知我们真相,而是为我们生命的自然目的——生存与繁衍导航。比如,远距离投掷是人类进行防御的手段,也是进行狩猎的手段。这种进化的结果导致人类的“形状—重量错觉”,即人们在猜测看上去容易投掷的石头重量时,会估计得比实际重量要轻,这就为我们提供了迅速挑选良好投掷物的能力。
人类之所以直立行走,除了能够将手从行走功能中解放出来以外,更重要的是站得高才看得远,是为了在广阔的平原开阔视野。人类为此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其中包括嗅觉能力的退化。因为直立行走使得嗅觉器官远离地面,嗅觉优势就没有了。人类的活动越来越多地依赖于视觉资源。听觉注意力向视觉注意力转移的一个证据是耳朵上的“达尔文尖点”。达尔文坚信,这个耳轮后上方的“尖点”表明人类的耳朵曾经如同兔子的耳朵,可以像雷达一样旋转,监听周边的环境。这一点在三星堆文化的面具中也有所体现。
二、听觉的社会经济意义
人类是一个严重依赖于口语交流的种群,人类听觉器官的进化主要并不是针对大自然,而是因为人类高度发达的语言能力,使嗓音成了我们注意力的聚焦点。考林斯(Collins)等人发现,即使不考虑具体的内容,个体说话的声音本身就能够提供大量与生物特征相关的信息。许多学者的一系列相关研究表明,只要倾听嗓音的片段,人们就可以推断出说话者的年龄、身高、体重、情绪状态、是否在欺骗,甚至能够大致判断出对方的社会经济地位。
听觉的功能在于有效解读对方发出来的信号,这在经济活动中非常重要。不仅如此,以听觉享受为目标的经济行为正成为注意力经济的普遍现象。在由明星构成的“注意力资产阶级”群体中,歌星成为其重要的一个部分。
人类的发声器官与听觉器官是一对发送与接收装置。为什么歌星在注意力经济时代能大获成功?在我看来,这有着深刻的演化注意力经济学意义。歌声原本是身体状况的展示工具,优美洪亮的歌声展示了良好的身体状况,魁梧的身躯和对身体的控制能力。歌声也因此成为求偶的重要手段,许多动物都通过叫声或歌唱赢得异性的青睐。这形成了人们对美妙歌声的偏好,造就了原始生态系统中巨大的注意力经济市场。当然,有品牌就有假冒。少数身材并不那么有优势,但专注于模仿并善于模仿优美歌声的基因,也得以遗传了下来。
三、嗅觉的集约决策原理
嗅觉对有些动物来说非常重要,如猪和狗,嗅觉是它们探索外部世界的主导性工具。一些动物甚至用嗅觉识别身份和地位。虽然人类嗅觉器官的敏感度与许多哺乳类动物相比显得逊色许多,但其注意力经济学意义却不能小看。我们首先要区分气味是不是好闻,然后才花时间辨别是什么气味。研究表明,人类的嗅觉信号从抵达到被储存的路径很短,而且没有与大脑负责掌控和产生语言的部分连接,因此,我们在表达嗅觉体验时,会明显感觉到语言的贫乏。但是,我们仅仅凭借对香与臭的高度敏感和清晰区分,就能够使自己在面对可能的食物时迅速做出正确的决策,有效避开有毒的食品。
香味与臭味形成了一对截然相反的力量——吸引力和排斥力。这就是我在这里提出的“嗅觉集约决策原理”。把所有的气味归化为“香”与“臭”,这种高度集约的感知方式,是嗅觉注意力经济高效的内在机制。嗅觉上的“臭”与视觉上的“丑”对注意力形成的效应并不相同。虽然它们都是不愉快的体验,但臭往往会让我们迅速逃离,而丑有时却能够吸引我们,形成注意力经济时代的特殊生产力。
对于人类来说,嗅觉还可以用来识别适宜的配偶对象。美国得克萨斯州莱斯大学心理学副教授丹尼斯·陈(Denise Chen)负责的一项研究表明,男人的汗水气味随着他们性情的不同而不同,而女人则能够感受到这种暗示吸引力的变化。“性感的汗水”是在男人观看20分钟色情视频期间收集的,而“普通汗水”则是在观看20分钟教育视频期间收集的。还有研究表明,女性对男人不同气味的爱好主要基于基因的杂交优势,近亲之间的气味缺少性的吸引力。不过,有研究表明,气味是母子之间联系的一条纽带。研究者针对通过气味识别辨认自己孩子的实验发现,母亲对自己孩子识别的能力要远远高于父亲。一些进化论者认为,腋下是产生嗅觉催情素的重要来源。这或许也是腋毛存在的一个原因。腋毛和阴毛一样,在裸露的原始状态下是性成熟的指示器。
气味对异性的吸引价值是香水市场得以发展的基础。嗅觉的价值来自两个方面:辨别食物和寻找异性。
四、触觉的情感系统启动
触觉是建立关于对象物质性感知的基础。事实上,在出生时我们的触觉就有了较好的发展,在一岁之前,触觉是婴儿探索世界的主要工具,也是与母亲交流的主要媒介。而且在一生中,触觉都具有重要的影响,承载着重要的情感价值。陌生人社会产生的疏离感,让我们向陌生人索要拥抱比索要金钱还难。肌肤接触成为区别亲疏关系的指标,感情的产生容易被“触动”,一旦触发情感,理性交易就可能因此而转向感性交易。
异性之间的拥抱会触发性的感觉,这比一般的视觉来得更强烈。世界上大多数文化都有两性之间肉体接触的禁忌,以防止性价值的流失。应该说,性的快感就自然属性而言,主要来自于触觉。但是,这种快感的自然设计是建立在促进繁衍这种功效的基础之上的,因此,女性不在排卵期的时候远远没有在排卵期更具有吸引力。极端的情况是,女性经期的性交价值被男性在生理上给予了完全的否定,这种否定甚至衍生到文化之中,认为与经期女性发生性关系是非常倒霉的事情。妓女如果隐瞒自己的这一特殊生理期,遭遇的后果是难以想象的。
一般而言,我们称皮肤为触觉器官,但有一个触觉器官与其他部位的触觉不同,那就是手。在我看来,手更多是用来感知外部物质对象的,而其他部位更多是用来感受自己身体状况的。比如,给人做按摩的时候,我们是在用手指皮肤感受对方;而被按摩的时候,我们是用身体皮肤感受自己,这两者的注意力指向具有内外的差别。手指不仅具有引导注意力的作用,也具有限制注意力的作用。人们习惯于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手头上”,处理手头上的事情成为当前注意力的中心。
身体形态的可塑性似乎不如精神的可塑性,但是身体功能的可塑性依然很大。对多数人来说,他们具有右手便利倾向,也就是说右手的功能强于左手的功能。尽管这有先天的因素,但是经过训练依然可以实现功能转换,让左撇子转化为右撇子。我们把更多的注意力赋予了便利之手。因为上肢残疾,人们甚至可以把手的功能转移到脚上,这也是对肢体精细化感知与控制的训练结果。而根据《第二天性——人类进化的经济起源》一书作者哈伊姆·奥菲克的观点,人类把大量的功能可塑性都集中到一个单一的器官——“手”的上面。手是触觉精细化的一个极致,并且似乎还有通过训练大大扩展这种功能的空间。人的手占用了大部分人脑的运动皮层。
痛感是触感的一个组成部分,它的功能主要是保护我们的机体不受伤害,或者在受到伤害时提醒我们给予特别的关照。剧烈的疼痛是注意力竞争的有效手段,病痛也让我们无法从事其他活动,因为我们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剧烈的疼痛独占了。只有在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我们的注意力才可能会忽视疼痛,如剧烈的决斗。这也可以说明为什么我们在疼痛的时候会骂人,实际上,这等同于制造了一个“虚拟的敌人”,从而产生决斗时候的生理和心理效果。当然,有些人在疼痛时会叫“妈呀”,这可能是因为希望得到母亲的抚慰。医学研究证明,母亲的抚慰也可以减轻孩子的疼痛感。另外,虽然对疼痛的过分敏感和太过迟钝都对机体保护不利,但每个人的痛觉神经的敏感性还是不同的,因此忍痛能力也会有所不同。在美国,疼痛造成的生产力下降就导致了600亿美元的损失。如果再加上其给人们带来的痛苦体验,损失显然更大。
关于人的痛觉是先天的生物反应还是后天的心理作用,科学家中还存在着争论。一种观点认为痛觉在胎儿发育过程中慢慢形成,也有一种观点认为胎儿对刺激有反应并不意味着有痛感。美国伯明翰大学心理学家斯图亚特·德比谢尔在《英国医学》杂志上发文称,“感受疼痛,远不止是对刺激作出生物学上的反应那样简单,它来自相互影响的体验和成长过程之中。疼痛存在,是在婴儿出生时离开子宫这个庇护所,成为独立个体,受到外界刺激而苏醒过来时,才相伴而来的一种心理上的发展过程”。女性的处女膜让一些进化论者困惑,不过《裸女》一书的作者戴斯蒙德·莫里斯的解释还是有一定说服力的。莫里斯认为,处女膜让女性第一次性生活感到痛苦,是一种促其避免贪图性快乐,从而重视长期配偶策略的进化机制。
痛感与注意力密切有关,大量的研究和日常的生活经验都告诉我们这样一个明白的事实:通过注意力转移,人们是可以减缓甚至消除疼痛的。
我们的感觉器官有时会帮助我们对外界自动做出合适的反应,如打喷嚏是自动排斥外来不良微粒的一种本能反应。即使我们看不到、听不到这些有害物质的存在,在我们的意识之外仍有一种警戒装置。
触觉很重要,然而“文明社会”长期的文化影响却让我们渐渐地忽视了触觉的真正价值。触觉虽然对感知外部世界的物质性很重要,但同样重要的是触觉带来的快乐价值。在触觉的快乐价值方面,人们之间身体的相互接触,尤其是异性之间的相互触摸一直处在中心地位。性爱与其他类型之爱的最大区别是身体的相互亲近。哈佛大学研究员爱德华·威尔逊的“亲生命假说”认为,生物有着与其他生物亲近的渴望,而人类需要人与人之间的亲密联系(参见《浙江日报》,2006年4月5日)。人际距离理论表明,身体的距离越近,关系越亲密。最为亲密的关系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互交融。
触摸的价值在人的成长初期就已经体现出来了。如果失去婴儿期“爱抚”的印记,婴儿也会焦虑,因为母亲的触摸可以清楚地表明母亲就在身边。缺少抚摸的婴儿,长大后焦虑可能会伴随终身。触觉的经济价值已经被研究所证实,女性服务员触碰男性不仅可以获得更多小费,也能够促进男性的购买行为。
五、味蕾的食物选择机制
食物对人的吸引来自味觉的偏好,色香味俱全虽然是感官的综合体验,但是在我们的意识层面,色香最终还是要转化为味蕾主导的味觉体验。因为在进化中长期处在饥饿的边缘,人类积累的经验已经产生出了最佳饮食配置机制,而这种配置机制使人们的味蕾和食欲建立起了牢固的联系。我们喜欢荤素搭配,反映的正是人类作为杂食性动物的天性。人类不仅是一般的杂食性动物,更准确地说是真正意义上的泛食性动物,因为人类的食物来源要远远超过其他的杂食性动物,更不要说是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作为杂食性动物,人类在食物资源获得上比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具有更多的机会,而专食性动物的机会显然更少。这些动物的专食性往往是它们的“祖先”长期生活在某一种食品资源丰富的环境之中所导致的。一般而言,高级动物处于食物链顶端,其食物来源要更加广泛。可以想象,可口的东西才有可能成为食物。从大概率上看,可口即可食,否则人类就可能会因为中毒而消亡。当然,也有意外。我们对陌生的东西是禁忌品尝的,不懂事的孩子会用嘴巴探索和品味世界,他们往往会将东西放在嘴里,这也成了家长最为担心的事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