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导读

巴尔塔萨尔·格拉西安（Baltasar Gracián,1601—1658）是西班牙文学史上与《堂吉诃德》作者塞万提斯齐名的代表人物。

与同代人相比，格拉西安的生平经历可以说是平淡无奇，既不像塞万提斯那么坎坷多难，也不像西班牙著名剧作家、诗人洛佩·德·维加那么放浪不羁。

格拉西安出生于阿拉贡地区的小镇贝尔蒙特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家庭，先后在当地、托莱多及萨拉戈萨求学，18岁那一年加入耶稣会，获得神父职衔后，教授过文学、语法、神学，当过讲经师、军旅神父、告解神父，也曾担任过耶稣会学校校长的职务。他虽然毕生献身于耶稣会，但却始终得不到修会上层的欢心，以至于正值壮年就郁郁而终。

格拉西安除了是位恪尽职守的宗教人士之外，还是一位思想家、哲学家，对人性、人品、修身、处世等方面有着透彻的研究，对世俗、世风做过尖刻的批判。

作为心系红尘的修道士和作家，格拉西安的绝大部分作品都是假托其兄弟洛伦索·格拉西安的名字发表的，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才被其所在的修会一再地以“未经许可，化名发表有欠严肃而且与其身份不符的著述”的罪名予以谴责和处罚，最后竟至落到被解除职务、软禁在家、禁止拥有纸笔的境地。

格拉西安的第一部作品《圣贤》（1637），虽然只是一本仅有二十段短文的小书，但却使他一夜成名。作品援引了许多古代帝王和名人作为典范，但是，用意不在于宣扬他们的业绩，而是着重解析他们之所以能成功的品德，寄望于将他们的所有特长齐聚于一人之身，从而造就出理想中的“完人”。他在该书的前言《致读者》中明白宣示“渴想用一本小书造就出一个巨人”，所以，奉献给读者的是“修身的标准、导航的罗盘、通过自律而超凡脱俗的要义”。

此后先后出版《政要》《智者》《机敏与智巧》《圣餐祷辞》，格拉西安的这些著作毫无例外都是讲做人的规范和处世理念，有着明显的教化用意：《圣贤》教人成名，《政要》教人垂史，《智者》教人处世，《机敏与智巧》教人作文，《圣餐祷辞》教人寡欲。

格拉西安三卷本的《漫评人生》，则将叙事同对社会的嘲讽与抨击融为一体，揭示出了少年及青年时期充满假象与幻想、纵情与轻狂以及壮年和老年时期由省悟而深感苦涩的人生历程，被誉为与《堂吉诃德》并驾齐驱的不朽经典。

德国哲学家叔本华在1832年4月16日的一封信中写道：“格拉西安这位哲学家是我最喜欢的作家，我读过他所有的作品。我认为他的《漫评人生》是世界上最为优秀的作品之一。”他在其代表作《意志与表象的世界》中更进一步说道：“《漫评人生》也许是有史以来最伟大、最优美的寓言。”

不过，格拉西安最重要、流传最广的作品，当属荟萃了三百段作者理想中有关做人、行事原则的箴言录《做人要义与修身之道》。

《做人要义与修身之道》被认为是西班牙文学中最有趣味和最能引人入胜的作品。由于其表现形式为格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最能引发读者思索与联想。本书是格拉西安作品中在国外流传最广和再版次数最多的一部：仅于1686至1934年间在德国就先后出现过十个译本，其中叔本华的译本从1935到1953年竟然接连再版了十二次。

有评论家认为，格拉西安即使没有写出《漫评人生》，仅凭《做人要义与修身之道》就足以确立其在西班牙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叔本华虽然没能最终实现将《漫评人生》译成德文的宿愿，但是，他的《做人要义与修身之道》的译本却成了德语文学的经典。尼采在其遗作及通信中曾六次提及这位西班牙思想家，他断言“在剖析道德方面，整个欧洲没人能比格拉西安更为缜密、更为精细”。

格拉西安被奉为西班牙语言文学大师，而且他的著作被视为西班牙文学史上的哲学基石。然而，他的历史地位的认定却经历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漫长过程。

早在格拉西安还活在世上的时候，他的作品就已经开始流传到了国外，首先是法国，很快就被介绍到了意大利、英格兰、荷兰、德国、俄国、匈牙利、罗马尼亚，其中尤其是在法国传播最广、影响深远，拉罗什富科、拉布吕耶尔、圣埃弗勒蒙、费奈隆、尚福尔、沃夫纳格、伏尔泰及高乃依等道德伦理学家的作品都显露出其思想影响的痕迹。他的思想对德国17—19世纪的哲学家——特别是叔本华和尼采——产生过重要影响。

与这种情况恰成对比的是，在其祖国西班牙，格拉西安的作品虽然从1663年起就接连再版甚至被许多人剽窃，但是其文学价值却始终得不到承认，不仅如此，还一再被斥为艰深、晦涩，故而一直被评论界所不屑。直到20世纪初，西班牙著名作家阿索林、乌纳穆诺等一些有识之士才对格拉西安进行了重新认识和评价，还他以公道，终于使他得享本应属于他的尊荣。

格拉西安毕其一生的精力探讨做人与修身的道理，相信他对自己提出的种种规范也一定是谨行不悖，而且也许还真的成为了他自己理想中的“完人”“圣人”。然而，毋庸讳言，他的真实人生很不成功：生前没能得享应享的荣宠，直到死后两百多年方才被西班牙国内的学界接纳和认同，从而成了“墙内开花墙外香”的典型例证。

《做人要义与修身之道》由我从西班牙原版原文直译而来，2002年中文简体版首度出版，出版十多年来，通过各种途径，无数读者表达了对这个译本的喜爱和赞誉。

正因为喜爱者众多，所以这次借再版之机，我做了一次全新修订，尽管工程量远远超过预想，总算大功告成。这次修订，牵涉到理解、表述、文字润色等诸多方面，也纠正了老版本中的许多纯技术性的错误（如错别字及打字错误等）。个别条目，此次几乎是重新译过。

关于书名，原文是Oráculo Manual y Arte de Prudencia，作者格拉西安在谈到这本书的时候曾经说过，之所以将“这本有关人生规范概要”的书定名为Oráculo（神谕，神命，天意）是因为其内容“精辟而凝练”。综合其他几个单词的含义：manual（手边的，手头的，伸手可及的）, arte（艺术，技艺，熟巧，机智）, prudencia（慎重，审慎），我将之译为“做人要义与修身之道”。我觉得这样翻译更贴近原文。当然，这只是从译者的角度考虑的结果。

为使更多读者能够了解这部伟大的著作，作家榜启用了更加简短和容易记忆传播的名字《智慧书》。我相信，亲爱的读者，只要您认同或遵行书中的观念，就永远不会使自己落入窘境，您就是一个真正有智慧的人。而智慧，永不过时。

张广森

于北京外国语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