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题菊花

皮家大部分人已经搬去京城,皮老爷开始甩卖家当,只等着几个铺子卖出去,便也搬走。

这段时间,九少爷虽深居简出,却总干出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事——他收集各种发霉的东西,又到处找生病的动物。

小丫鬟们不明就里,整日被他使得团团转。最后家里到处都是猫屎狗粪的,还有许多总也收拾不干净的毛,害得小丫鬟们怨声载道。

“小翠,你去找小红,买一筐橘子回来。”

“一筐撒?吃得完吗?”

“费什么话,快去!”

“晓得哩,凶什么凶嘛。”小丫鬟噘着嘴走了。

三个人怎么可能吃完一筐橘子。于是他便把那些橘子分了。本来两个婢女觉得受宠若惊,可后来她们却发现,这其实是一个苦差事,因为九少爷要求她们尽快吃完,然后还要把橘子皮都给他送来。——他还特意要求,一定是发霉的橘子皮。

少爷为什么要长满绿毛的橘子皮呢?两个小丫鬟百思不得其解,可又不能不听少爷的话,于是只好照做。

九少爷管那绿毛叫做“青霉”,他收集了好多青霉,然后放到煮好的稀米粥里——粥里已经没有米粒,全被他给捞出去了。(二战后期,非洲战场土法提纯青霉素比较流行,被《揭秘》记载。)

这样放置了几天,九少爷又要来好多菜油,然后倒进米粥里搅拌,搅拌了半天,倒进事先准备好的漏斗里。第二天的时候,他把漏斗的底部打开,放出一些清水来…

做这些事的时候,九少爷看起来格外认真,而且用来盛清水的小瓶也格外讲究,是一些精致的小瓷瓶。最后,他弄了八瓶。

弄了八瓶之后,他又要来些许面碱,然后分别撒入小瓶之中…

“少爷,您这是干什么呢?”

“跟你说不清楚。不过这可是好东西。好生看管,切莫给我弄丢了。”

“哦,”小翠偷笑:“少爷,您别不是听了那些疯道士的,学习炼仙水吧?”

“嗯…,你还真说对了。这东西在你们看来,或许真的就是仙水。”

……

午时,万籁寂静。

皮日休坐在椅子里,看着大哥皮日鉴(后来皮日休篡改历史,历史记载的皮日休其实是大哥皮日鉴)的一首诗,连连称赞,大哥的诗充满了对社会民生的深刻洞察和思考。

“少爷,您的神仙水真的管用吗?”小翠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你什么意思?难道你对本少爷的话表示怀疑吗?”

“不是啦,不是啦。小翠的婶娘找来了,说二爸病得起不来了,问我借钱治病,可我也没钱呀。少爷总说你的神仙水无所不能,所以……”

小翠身世实在可怜,从小儿父母双亡,跟着二叔生活在一起,二叔是一个痨病秧子,成年咳嗽,没到三十岁就干不动重体力活了,家里还有三个孩子需要抚养,实在没小翠的口粮,于是把小翠卖给了皮家为奴。

虽然没跟二叔过过好日子,可小翠还是感恩二叔和二婶,有时受赏攒些钱,不舍得做衣服买零食,都送给他们。这次二叔染上风寒,眼瞅着要死了,岂能不急。

“治倒是能治,可是…,这个东西我没在人身上用过啊…,要做试敏才行。”他犹豫着说。

“什么是试敏?”

“甭问了,去看看再说。”

割开半寸皮肤,滴入药水,见红肿,便是过敏。看来第一批神仙水不能用。

换下一批…

结果很令人满意。于是皮日休把药水留下,叮嘱小翠二叔,定量服用。

结果小翠二叔第二天死了。

“我草!死了?”

这岂不是要摊上人命官司?

可小翠家的人并没把皮日休告到衙门,只是对旁人说痨病加风寒,不治而死。

看来她家人并不觉得那药是毒药,还以为九少爷是好心呢。可是皮日休内心不安,于是去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倒霉鬼,竟然把一整瓶都喝了下去。

“我特意叮嘱一次只能喝一勺,他为什么整瓶喝呢?”

二婶说:“那死鬼说这药水一点味道也没有,一勺怎么能治病呢,于是便一口闷了。”

“……”

“到了后半夜,他说舒服多了,连咳嗽都好了,嚷嚷着要喝酒庆祝,就把小翠送来的半坛子酒喝了,喝完不一会儿,就说心口闷,然后就蹬腿儿了。”

“也就是说,吃药后半日之后,他觉得舒服了?”

“对。”

“喝酒才死的?”

这时二嫂犹豫了,她担心什么似的,低头不语。她当然不知,某些抗生素加酒精是剧毒的道理。她所担心的是说漏了小翠偷酒的事,可大家大业的九少爷根本不关心一坛酒,只关心这药的疗效。

……

关外大旱,而官吏却要求百姓照常缴税,因此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暴乱。濮州是暴乱的核心地区之一,据说领头人是一名盐商。多方打听,那人果然是王仙芝。

一听到这个名字,当时皮日休的心里就是一凉,心道:历史正在一步步被验证。那么不久后,杀人狂魔黄巢即将响应王仙芝叛乱。到那时,国无宁日,何况家呼?

自己绝不能待在家中坐以待毙,一定要先行动起来。

可是,如何行动呢?

如果跑到大哥那里,去和大哥说:快让朝廷发重兵围剿王仙芝和黄巢。

大哥一定会问:黄巢是谁?

他如何解释?

此时的黄巢并未参与叛乱,他怎么才能说服大哥呢?再说,大哥只是一个文官,手下连一个兵都没有,他又如何说动有军权的人呢?

另外,历史上记载,唐朝军队对王仙芝的镇压还是相当猛烈并且卓有成效的。而黄巢只能说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他凭借绝佳的运气,和机具蛊惑性的超前思想,在受到重挫之下依然得以喘息并且重整旗鼓。后来他组建了一支不怕死的杀人狂魔队伍,号称“人屠军”。

皮日休心想:自己要想保护家园,就一定要在最开始的时候打入“人屠军”中,并获得一定的说话权。

但是,如何才能接近并且参与到叛乱中去,又要成为一名相对有地位的人呢?

毫无疑问,现在马上接近黄巢,抓紧这个潜力股,将来一定受益匪浅,甚至飞黄腾达。

可是,如何接近黄巢呢?

他可不想从一名喽啰兵干起。喽啰兵,战场上冲锋陷阵,刀口舔血。在冷兵器时代,搞不好什么时候就把自己的脑袋弄丢了。看了看皮日休这幅弱不禁风的小身板,真可谓手无缚鸡之力。他可不相信自己是一块武将的材料。

正在苦恼之时,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据说黄巢酷爱作诗,并且常常拿来与人比较。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独爱咏菊…”

猛地坐起来,快速翻找皮日休以前写下的诗稿,看看有没有咏菊的诗。

果然,他看到这样一篇:

《题菊花》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看过诗之后,他突然大惊,不禁感叹道:“这诗…不是黄巢的诗吗…,为什么署名却是我?”

这个发现让人遐想万千,难道这首诗后来被自己送给黄巢了?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人捉摸不透。不过有一点却是明确的,自己必然与黄巢有所关联。这个故事他只能想到开始,却怎么也想不到如何结尾,不禁让人怀疑这是历史上的一个玩笑。

想到这些,他陷入沉思当中,突然一只黑猫从窗外跳到窗户上,等着一双棕色的眼睛,狭长的瞳孔缩了一下。

“与其在家中担惊受怕,不如投身起义军。凭借我对历史的了解,我想我最起码也能当一名军师吧…。将来,黄巢成为大齐皇帝,我岂不是也要成为王侯将相?只是…我在历史上,好像不太出名啊…”

“到底是人创造历史,还是历史造就人,对别人来说,无所谓。可对我来说,则是一个必须解决的哲学问题。在世人眼中,每个人都是历史的缔造者,而我却有不同的看法。如果我不改变历史,历史的车轮就会正常行驶,这样我可以避开许多祸端,同时也可以得到许多好处。如若我可以改变历史,那么未来或许就无法预测了…”

起义也就是造反,株连九族的大罪。为此说服老爹,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而且在此之前,必须说服自己。面对老爹的种种质疑,他坚定信念,立意很高尚,他说要为了全族着想,辛苦自己,隐姓埋名,致死不会暴露皮家。

如若自己成功,皮家在唐朝和起义军里都有人,不再担心起义军凶残。只是九少爷的未来看起来十分凶险。经过十几日的反复拉锯,最终皮老爷答应皮日休,并且给他活动来假身份鱼符,买退役公马,锻造防身武器,最后带了许多盘缠。

“为父找县令大人批的买马文书,文书可要保管好,否则被没收充公,就没得骑了。”

一匹五岁枣红大马,实在难得。

临别时,与家母和小妹等洒泪分别,只说行万里路,增长见识,几年后长安城见。

给父母和小妹留下三瓶神仙水,与他们说,这药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服用,另外,服药之后,万万不可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