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妖谋(二)

这个中年人不是旁人,正是黄巢手下第一谋士——尚让。刚一见面,他没介绍自己,此时皮日休并不知道他是谁。不过看他气度,就知道这个人在黄府里地位不低。

尚让长得还算不错,衣着也很考究。冷不丁一眼看去,四十一二岁,近距离仔细看,应该四十大几的人了,搞不好五十岁也有可能。他五官端正唇红齿白;半尺长的胡子打理得规规整整;浑身上下的穿戴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

看他的气质,很像穿越前的一位专门坑研究生替他做项目的教授,这样的人头脑精明思想深奥但又唯利是图,这一切都写在了他深邃但却锋芒外露的目光里。深邃与锋芒同时体现在一个人的眼睛里,其实这并不冲突,比如很多上过战场的将军,他们就是这样的。目光里充满杀气,可当他们计划作战的时候,安静得像一只伏击捕猎的老虎,那时他们的目光,是极深邃的。

“阁下自称妖谋,可你到底有何本事?”尚让说。

人群中,哪个是白痴,往往一眼就能看出来;看太聪明的人(除非他过分低调或刻意隐藏),往往就像看白痴一样,简短几句话的交流,就让人知道深浅。

跟尚让这种人说话,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最好别绕弯子。

见尚让说话文绉绉的,皮日休也拽了起来,拿腔作调地说:“在下此来,欲赠黄巢三宝。”

尚让很快地问:“哪三宝?”

皮日休自诩有些表演天赋,来之前心中早有准备,于是一甩袖子站了起来,装出一副傲然模样,朗声道:“第一宝,处滔滔乱世而立于不败之地;第二宝:入茫茫乾坤而傲然沙场之上;第三宝:反泱泱唐朝开创旷世奇功。”

说心里话,说完这三句话,他自己都觉得酸。不过面对古代人,不扯些文辞儿出来,仿佛有些不着调,为了防止被尚让看不起,只能这样说话了。

尚让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先生有如此才华,当称经天纬地之才。堪比管仲乐毅,又比孔明庞统。可你这般高才,又为何盗名而来?”

“都说赵璋有翻转乾坤之计,定国安邦之才,所以我才冒名而来。”

“那么,你自己没名吗?”

尚让说完这句话,半躺进椅子里,看起来好像一个老师在教训学生。

见对方如此失礼,皮日休不怒反笑,可他的笑却饱含轻蔑。生怕尚让看不到他脸上的轻蔑,还故意向灯亮的地方走了走。

他的轻蔑举动似乎是激怒了尚让,尚让喑哑道:“你说说看,当今形势下,黄三爷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投草军!”皮日休立刻回答道。

他说得很快,尚让为之一愣。

尚让苦笑道:“你别不是王仙芝派来的说客吧?”

“呵呵,小小草头王,何足挂齿。他王仙芝好大喜功,喜作乱,却无长性,此人如翻江巨蟒,能兴一时之浪,却怎能和黄巢这真龙相比。待黄巢得势,将来必然一跃而起,应龙飞天!”

“可你为何又让黄巢投奔王仙芝呢?”

“很简单,借势!”

“哦?借势?”一听此话,尚让脸上露出一丝惊喜。

尚让曾陪着他的哥哥尚君长一起帮助王仙芝起义。王仙芝名声大、兵马多,本以为跟随他可以大展拳脚,可当他深入了解王仙芝以后,却发现此人并非英雄。他骨子里是一个商人,而他起义的目的也不纯。

虽然王仙芝外表粗犷,可这人内心深处却有着极重的儒家思想,对于叛乱,他并不十分坚决。这是尚让最在乎的。

于是他与哥哥尚君长私下商量,让哥哥继续待在草军之中,而自己却跑到黄巢这里来。时间已有大半年之久。

他与黄巢早有旧交,互相赏识,见尚让来投,黄巢大喜。并把许多事物交代给了他。而举荐人才,也是他的基本工作之一。赵璋,就是他举荐的。

虽然黄巢有雄心壮志,可此人也有缺点,喜独断,性格颇显跋扈。尚让多次建议他暂且投靠王仙芝,均被黄巢拒绝,他说:“黄某欲纵横九州,岂能居草人之下?”

黄巢本人文武全才,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讨厌文人,就像刘邦讨厌文人一样。

不过刘邦身边好歹有张良、萧何、陈平出谋划策,可黄巢身边有谁呢?

除了尚让,就再无一人了。有的时候,与一群混蛋商讨事宜,任凭尚让如何与他们解释,他们也是听不懂,把尚让气得鼻孔生烟。幸亏黄巢不是混蛋,否则尚让早就离开这里了。

今夜听打更老者来报,说赵璋来了,他大喜,亲自迎接,可当他看到皮日休,突然觉得自己受骗。马上转身回去,本想命令家丁将这三人赶走,可此时他突然觉得皮日休气质大异常人,还有他身后的两名大汉看起来也十足人才。这时他犹豫了一下,想了想后,决定把皮日休带进自己的客房。

简单交谈,见皮日休性格狂傲,不由得想难为难为他,待他露怯,便把他驱赶出去。却没想到,皮日休一张口便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顿时让他喜出望外,倒是忘了先前欲驱逐之而后快的想法。

“请恕尚某有眼无珠不识高人,这里给先生赔个不是。”尚让猛地站起来,抱插手礼赔笑道。

“呦,原来是尚先生,久仰大名!”皮日休先是一惊,连忙收敛傲然神色,恭敬地道。

尚让快步走到门口,推开门,冲着外面喊道:“来人呀,上茶!”刚欲转身,又回过头喊道:“去告诉门房,让那两位好汉到客房去歇息,不得怠慢!”

“是,老爷。”

……

茶水端来,重新落座。

尚让端起茶杯,颇显恭敬地道:“不知贤弟高姓大名?”

“在下一心想投靠起义军,但家中老父不允,在离家之时,父亲说:不许再用本名,以防连累家人。”皮日休道。

“哦…,原来如此。”尚让轻捋胡须,心中略有不快,可他继续微笑问道:“那麽,我应该如何称呼贤弟呢?”

“来之前,区区听说赵璋已死,既然今夜我冒名而来,以后便叫赵璋了。”

“什么?赵璋死了?”

“是的,得花柳病而死。本来黄小六可以作证,可惜路上碰到劫匪,黄小六不幸身亡。我这里还有他的包裹,里面金银之物均未动过,请尚先生查点。”说着,皮日休把黄小六的包裹双手奉上。

“哦…”听了皮日休的话,尚让连续惊叹,可一惊之后立刻说道:“不忙,不忙,包裹且放下便是。”

随后,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尚让悄然陷入沉思。

良久,尚让苦笑一声,再次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水上的蒸汽,低眉垂目问道:“如今,黄三爷不想投靠草军,不知贤弟可有何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