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日月来邀

陌尘子忌惮地看着那片紫金雷云,没有去追击落下的青鹤。

“如果不是实力还没有恢复到巅峰,纵你唤出紫金天雷又如何!”陌尘子恨恨地剜了一眼青鹤,汇聚起全身灵气到口中。

“吼!”一个深红色气旋渐渐在陌尘子的巨口中凝聚而成,缓慢地旋转着,吞没了紫金雷云。

吞天食地。

“你们还有什么遗言就快点说吧,待会就没机会了。”天狗一爪拍飞柳瀚平,化作人形飞向陌尘子身后,余音还在空气中震荡着。

天地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唯有三处亮光。

一处是散发着血红色光影的吞噬气旋,一处是以浩然正气为风眼的灵气气旋,而最后一处则是释空僧人胸前的“镇”字佛珠。

“一起出手,一定要为她争取到时间!”柳瀚平大喝一声,跃至空中,接下气尽力竭的青鹤。

“我亦菩提。”释空将手中的佛珠挂到脖颈上,双手合十盘膝而坐。

佛光涌现!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便是为了超度这些被陌尘子所奴役的怨魂,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已经不需要他超度了。

“唉,皆是孽债。”释空看着空中四散飞舞的怨魂,低下了眉。他本来是想要超度这些怨魂,好让他们有一线转世机缘。可是这些怨魂死前受了太大的折磨,不愿接受渡化,他竭尽全力也只能将他们镇住,无一是渡化成功的。而这些不愿被渡化的怨魂,最终也只能落得魂飞魄散。

“唉。”释空僧人叹了口气,默默走到司歌身前,还是低着眉,耷拉着眼。

站定。

“唉,罢了。”释空又叹了口气。

佛陀三叹。

金光起!

一道百丈佛光自释空僧人体内绽放开来,照亮了整片天地。

“佛门大慈悲。”柳瀚平将怀中的青鹤递给徐清染,回头凝望着九天之上的佛陀虚影。

徐清染给青鹤喂下一颗丹药,将他安置在一个角落中,也回过身去注视着九天之上的佛陀虚影。

这是释空的本命佛光。

“释空大师这样子,会折寿吗?”徐清染看了一眼身边的老人,语气中流露着些许悲伤。

此时柳瀚平身上壮实的肌肉已经消退了,筋脉也平缓下来。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刚毅,取而代之的是眉目间的沧桑。

“谁知道呢。你们佛道两门的人,最是看不透。平时总想着成仙成佛,好不死不灭,看似是最爱惜自己性命的。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又是慈悲为怀,硬生生用自己的本命佛光来拦下那些怨魂,去超度他们。其实又有什么用呢?能超度的话早就可以超度了,还不如和你师姐那小姑娘一样,直接用一身正气将它们打得魂飞魄散。”柳瀚平叹了口气,对着徐清染伸出了手。

“真的需要吗?”徐清染取出一瓶丹药,但是却没有递出手。

她不想。

“所有人都在拼命了,释空那个老顽固是,你师姐也是,还有那个嘴上说着只是想赚笔钱的小姑娘,都是搭上了命的。你觉得,我一个糟老头子,有资格惜命?”柳瀚平没有催促,只是感叹。徐清染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夏子煜。

如果要说起来,夏子煜是最有资格抽身而退的那个了,她并不是部门的人,而是赏金猎人。

赏金猎人是一个很神奇的组织,它的存在就像是被默许了的,不论是异兽还是人、妖、魔,都可以加入其中。而且只要是没有案底的异兽,加入了赏金猎人的组织以后就再也不会被猎妖人追杀,而加入其中的邪修和魔道也不会再被正气师追杀,这就像是一个收容所,收容着那些天地不容的存在。

天地不容。

世人不允!

在佛光的照耀下,徐清染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夏子煜。她在奔疾,她在跳跃,她不断地更换射击角度,试图找到陌尘子的命门。

“快了。”柳瀚平从狂风中捏住一片叶子,看着它在自己的指间渐渐消散,神色穆然。

徐清染将药瓶递给柳瀚平,看着他仰头服下那颗丹药。

“开始吧,”柳瀚平将空了的药瓶扔给徐清染,大步踏出。“虽然说这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但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可还不服输的啊!”

“天地有灵,”老人站到与释空僧人比肩,张开双臂。

树颤叶落。

“传吾号令,”柳瀚平左手作指,掌心朝上;右手作掌,掌心向下。

天地大动。

“日驾朝曦,”天边亮起一道长虹撞入柳瀚平右手掌心中,聚在其间。

是为灼日。

“月与星临,”自其左手指间,一轮弦月亮起,周遭光点闪烁。

众星捧月。

“日月来邀,”两道明红自柳瀚平眼中射出,没入到血色的吞噬气旋中。

陌尘子哂笑一声,气旋开始飞速流转,欲要将天地间的一切都吸入气旋之中。

“仙人作囚!”柳瀚平左手指上右掌承下将手中的日月强行融合到了一起,吞入腹中,对空高喝。

“丫头!”

“……魔王束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司歌一把抽起桃木剑,狠狠挥出,连带着剑尖的气旋一同斩出。

但却不是指向陌尘子,而是柳瀚平。

气旋正中柳瀚平后心。

“镇!”

柳瀚平感受着注入体内的力量,指影缭乱。

柳家独门猎妖咒言,《日月来邀》!

“小丫头汇聚了不少嘛!接下来,就看老夫的吧!”柳瀚平肆意地狂笑出声,指间的手诀丝毫不慢。

这种娴熟是年轻一辈比不了的!

司歌拄着桃木剑,一言不发。不是因为她高冷的性子,而是因为她就连站着也是拼尽了全力,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去说话了。

谈笑间,燃起灭世硝烟。

一道囚笼凭空出现在陌尘子周身,向他碾压而去。陌尘子将飞速旋转的气旋甩出,狠狠的撞击在这天罗地网之上。撞击时所爆发的冲击瞬间掀翻了众人,天地间除了陌尘子与柳瀚平,居然再无一人可直立。

吞噬气旋飞速旋转着,切割着牢笼壁障,将其撕碎开来,连同着周遭的一切尽数吞下。

但却是吞不尽!

柳瀚平的力量就像是无穷无尽般,源源不断地汇向日月囚笼,不消不灭。

陌尘子开始惧了。

此时的他已经化回了人身,远远地看着柳瀚平。

他知道,自己输了。自己终究还只是幼体,没能恢复到巅峰状态,输在了这群人手里。

要不是那个道童的雷云耗费了他大量灵气,要不是那个该死的女人不停骚扰着拖慢了他的施术,要不是那个老秃驴挡住了万鬼奔袭,要不是这一切的一切!

“啊!”陌尘子不甘地吼叫着,挥动手臂斩出一刀刀血痕,但是却无济于事。

柳瀚平舒了口气,将体内剩余的灵气尽数灌入日月囚笼,缓缓落到地面。

终于是结束了。

吞噬气旋终是消散了。

日月囚笼罩向陌尘子,天地间开始恢复光明。

但却出现了扭曲。

一只巨手从扭曲的空间中探出,一把抓住陌尘子以及他手下三只异兽。

“哈哈哈,你们这些蝼蚁,等死吧!”陌尘子看着混沌空间的出现,狂笑出声。

“柳叔叔!”司歌强行站起身,右手拇指抵向眉心,柳瀚平也不顾翻涌上喉头的鲜血,腾跃而起。

和一个陌尘子对战已经让他们六人中四人力竭,此时再来一个能破开虚空的异兽,除了死别无他法。

但是一只手阻止了司歌。

扭曲空间中伸出的巨手正迅速的收了回去。

“我还会回来的!届时,就是尔等灭族之期!”临走前,陌尘子还在咆哮着。

“师傅!”司歌看着眼前突然的出现的男人,低呼出声。

曾经与柳非玄并称“万古长灯”的通天道人,李奉元。

“让他们去吧,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李奉元背着手,看向陌尘子离开的方向,沉思着。

老朋友,又见面了。

“好了,修整一下吧,任务完成了,可以撤退了。”李奉元转过身,拍了拍司歌的肩膀,“做的很好,为师为你感到骄傲。”

这次任务他本来是不想让司歌来的,但是他没有办法,大时代提前来临了,他必须让司歌成长起来。

这是属于年轻人的时代。

“嗯!”司歌眼中有些湿润。

她已经两年没有见到李奉元了。两年前,李奉元突然把她带到师叔乔奉铭的住所,将她托付给师叔,便消失了。

没有告诉她为什么离开,也没有告诉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甚至不知道师傅会不会回来。

司歌一直是一个很刚强的女孩,但不代表她必须是一个刚强的女孩。她也有脆弱的时候,只是内心的骄傲不允许她软弱。

除了在师傅面前。

“委屈你了。”李奉元摸了摸她的头,任由她轻轻靠在自己的怀里。自己已经是一个半百的人了,膝下无儿无女,有的只是这一个徒弟,他又何尝不思念呢。

李奉元接过徐清染递来的丹药,喂到了司歌嘴中,将司歌背到背上。

这场大战对她消耗太大了,之前还是凭借坚韧的信念坚持着,但是李奉元出现以后,她便放松了下来,晕了过去。

“唉。”李奉元心疼地看了一眼司歌,叹了口气。

“柳伯,我这样子不方便行礼,勿怪。”

柳伯是他对柳瀚平的称呼。

“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老头子,哪来那么多规矩。”此时的柳瀚平坐在尘土中,身上满是斑驳的伤痕。

伤痕上,染了尘。

“你这个徒弟,很不错。”柳瀚平随意地将金疮药涂抹在伤口,指了指李奉元背上的司歌。“我呢,过了今年也就九十了,差不多算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柳瀚平停顿了一下,看着李奉元。

沉默。

李奉元没有回答,他知道柳瀚平后悔的是什么。

“明凡那小子出生的时候,你是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啊。他娘生他的那会儿那屋头里灵气可是顶了天的!结果非玄那瓜娃子居然哭了,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柳瀚平笑骂着,笑出了泪。“这不气得我给他敲了个脑瓜崩,那愣子顿时就笑了。我爷俩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蹲着,傻乐呵。你说,那会谁能想到呢,非玄就这么没了?”

李奉元看了一眼老人眼中的泪水,避开了。

他不敢看。

“柳伯,对不起。”

那场战斗,李奉元没能陪他一起。

“你个傻孩子,道啥歉啊!非玄那娃子走了,谁不知道你才是最揪心的那个,谁不知道你俩比亲兄弟还亲啊!我是怨啊,我怨我自个儿啊!”柳瀚平右手狠狠锤击在自己的胸口,强忍着不让眼中的泪水流出来。“那会儿非玄说不想让明凡当猎妖人的时候,我是真的给他气到了,就给他说要是明凡不当猎妖人,这辈子就不要进这个家门!结果这瓜娃子就带着明凡给出去了。现在十八年过去了,我哪一天不是盼着他们爷俩回来啊!”

“咳咳!”老人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夹着着些许黑色。

这一战对他的消耗实在太大了。

“没事,老头子还死不了。”柳瀚平一把抹去嘴角的血痕,对着匆忙赶来的徐清染挥了挥手,“李家的小娃娃,虽然你现在是万古界的顶梁柱子,但有些话,我还是得倚老卖老地说一下。你也要半百的人了,虽然说你的修为活个两三百年不成问题,可是非玄当初不也是这么想的?我知道你放不下非玄,这些年都在寻找着他的痕迹,你就听我一句吧,别找了。好好陪陪你徒弟吧,这傻闺女一直在你的荣耀下长大,很累了。一开始上边派了这么个女娃子来主持大阵我是铁定不同意的,但是后来那人说是你的意思,我才算了(liao)了。”

“你看看这闺女,你有想过你哪天不在了,她该咋办?要是你不在了,她该有多难受?我知道你认定非玄没死,但是那又怎么样,他去的那个地方就连神仙都回不来!不是老头子我绝情,我是真的不想看着你和老头子一样,等到人走了才盼着回来!有空就多陪陪她吧,别和老头子一样,悔啊!”柳瀚平又吐出一口鲜血,啐了口血沫星子,“呸,真的老了。”

“好,知道了,柳伯你放心吧,非玄会回来的。”李奉元背着司歌,静静地站着。

他承认柳瀚平说的是正确的,司歌从小跟着他长大,一年里有半年见不到面,之后更是将她丢给了师弟照料,如此说来,自己该是一个不合格的师傅了。

李奉元感受着背上的温软,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到过那个喜欢坐在他肩膀上的小女孩了,那个喜欢在自己耳边唱歌的小女孩也不知所踪,家里倒是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姑娘,亭亭玉立。

委屈你了。

李奉元轻轻弓下了笔直的脊梁,让司歌能在他背上睡得舒服些。

岁月很长,日子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