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功能社会理论

功能社会理论是可以看作是德鲁克对克尔凯郭尔式的个人存在与社会存在的关系问题的回答。

一、什么是功能社会

如果将一个社会比作一个人，社会中各种组织就好比其器官，个人则好比千千万万承担不同功能的细胞。当具有不同功能的各种细胞和器官各司其职，一个人才能保持健康状态。同样，只有一个社会的各种组织和个人都具有明确的功能，并且能够尽职尽责地履行功能，一个社会才能正常运转。个人作为社会细胞不仅应被赋予一定的功能与职责，而且还要感受到个人存在与社会整体存在的关系，这种关系必须是对个人来说有价值和意义的关系。如果这种价值和意义与社会的基本信仰相一致，才能使得个人存在与社会存在联系起来，一个社会才可称之为功能社会。

德鲁克以一种存在主义的观点来解释个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他认为，任何一个社会都必须是功能性的，也就是说在个人生活和群体生活之间必须有一种明确的功能关系。社会必须依据合法的权力赋予个人以身份和功能，从而赋予个人的生存以意义[24]。对于个人而言，没有社会身份和社会功能，社会也就不存在。个人的社会身份和社会功能，乃是团体与个体成员之间的关系方程式，它象征着个人融入团体和团体融合个人。一个社会的意志、目标、观念和理想只有在个人的意志、目标、观念和理想有意义可言时才有意义。社会地位和职责是关系、归属、认同和融洽等等。对于地位的需要，实际上表达了人与人之间的相互需要，这种需要只能在组织中实现。职责表示了个人的愿望、志向和工作，与组织和群体的权力、目的联系在一起。地位突出了个人的价值，既是个人的客观体现，又是社会对个人的承认。因此，个人的社会地位反映了他所属社会的结构，社会秩序典范放大反映了这个特定社会持有的关于人的本质的基本信念[25]。

二、功能社会的基础

如此说来，功能社会的性质乃是基于一个社会关于人之本质的信仰和自我实现的看法。德鲁克认为，在任何社会中，社会与个人之间的功能关系的类型和形式，都取决于社会对于人的本质和终极成就的基本观念。人的本质可以视作自由的或不自由的，平等的或不平等的，善的或恶的，完美的、可臻于完美的或无法臻于完美的；终极成就可以视为存在于现世或是在来世，是在于灵魂不朽或灵魂寂灭，是在于战争或和平，是在于个人经济成功或子孙满堂。关于人的本质的信念，决定了社会的意志；关于终极成就的信念则属于追求实现这一意志的形式[26]。

在这一系列关于基本价值的抉择中，德鲁克认为人是自由的、平等的、善的，然而又是不完美的。人在本质上是不完美的而且是无法臻于完美的。这是基督教关于人类天性的概念：人是不完美的、软弱的，是罪人、是注定要归于尘土的尘土；不过，人是上帝的化身，而且得为自己的行动负责。没有某个人或某一部分人比其他人更接近于完美，因此，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将自身的意志强加于他人。人的不完美是自由之所以存在的根本原因。由于人是不完美的，因此，个人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力。自由是德鲁克最为强调的价值观。德鲁克指出，自由不是放任，自由与幸福是不同的，与安全感或和平进步也是不同的。它也不是什么干净的好政府或最大多数人的最大福利。自由的真意别有所在，自由与其说是一种权利，毋宁说是一种责任，没有抉择和责任就没有自由。没有哪一个人，没有哪一群人居然拥有绝对知识、把握绝对真理或绝对权利，只有在将人看作即使不完美也非永恒，也得为自己的决定和行为从根本上负起不可逃避的责任时，自由才不仅是需要的，而且也是可能的。全体人类中，只要有某一个人被看成是完美无缺或比其他同类更接近于完美无缺时，自由立即就成为不可能。完美无缺的人拥有绝对真理，在绝对真理面前不可能有自由，在绝对公平面前不可能有反抗。

德鲁克认为，美国社会的信仰建立在基督教所倡导的尊重个人自由这个基础之上。这一信仰可以概括为两点：第一，允诺社会公正，即机会平等；第二，允诺个人满足，即允诺社会成员作为个人的地位与作用。一个人无论其职位多么卑微，都是社会有地位、有作用、有尊严的一员，都应该有在社会生活中获得个人满足的机会。在工业社会，这一信仰体现为获得所谓的工业公民权（Industrial Citizenship）[27]。

西方社会迄今所享有的自由则要归功于1776年美国独立时那一代伟大的政治思想家所提出的分权制衡原则。德鲁克认为，19世纪以来西方世界的自由，不是来源于欧洲的革命，而是源于美国，是建立在1776年美国保守党人的反对法国大革命的观念、原则和制度之上的[28]。1776年那一代人建立起来的具体社会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崩溃了，今天我们必须发展出一个新的工业社会，但那一代人确立的原则和方法依然有效。开国元勋们确立了政府与社会的分治，这是美国自由社会的基础，两个领域的基础都是公民的负责任的抉择和负责任的参与。不过，每一个领域里自由的来源又是不同的。在政治领域，多数人的赞同使得政府具有合法性；而在社会和经济领域，私人财产权则是自由的基础[29]。

自由并不是一个社会要达到的目标，而是社会生活的一种组织原则，自由与责任密不可分，这是德鲁克探求自由企业制度的基本出发点。这也是他将其代表作命名为《管理：使命、责任与实务》的原因，在这本书中，德鲁克开篇就指出，管理的第一层含义就是“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