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男生女,富贵生死,这些听天由命,大多都始料未及。再者,子不语,怪力乱神。有些话可不敢乱说,有些事也不敢乱猜。
你看,廖子诚堂堂一捕头却被人摸走了钱袋,那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追了数里都徒劳无功。
展隋玉,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公子哥儿。除了轻功,其他武功稀疏平常的却把钱袋抢了回来,可惜他自己的被摸走了。故而他抓过廖子诚的钱袋充当补偿。
廖子诚位卑压不过权大的,看他拿着钱袋在手里掂了两下,转头竟还嫌弃他。“当捕头就这么点月例?廖捕头,你不行啊。”
“嫌少你去和府尹说啊,他不是你表哥吗!”廖子诚心里骂了句。他追这么远到底图什么啊?反正最后没钱的都是他。
外出公干回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色渐暗,他们往前打算找个地方将就一下,直到走到一处园子。
园子很大,丘林地带,翠山生幽,恍然一处小天地。
从进园子到现在,展隋玉和带刀的捕头已经在这里转了三圈了,跟鬼打墙似的,就是出不去,眼看着天就要全黑了。
被偷了钱袋展隋玉已经很不爽了,还被困在这里。难道今年犯太岁?他摇摇头,恐怕是这里有些古怪。
廖子诚受到附近阴森环境和恐怖气氛的影响,手慢慢握向了刀柄,目光警惕地看着四周,不放过一点风吹草动。
“廖捕头。”
年轻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出现,吓了他一跳。廖子诚惊得虎躯一震,腰间的刀鞘咣当咣当响了响。
“啊啊啊!啊?公子?”
“...”不就喊了他一声嘛,不至于吧。
廖子诚尴尬地咳了一声,“咳,公子,什么事?”身为宿州府衙的捕头,怕鬼什么的实在太丢人了。
展隋玉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手背在身后,身子站的笔直如一杆修竹,夜风凛凛,无需装逼,潇洒自成。笑了笑,道:“今晚似乎不会有结果了。要不先找个地方落脚?”
廖子诚被他刚刚那一声吓得够呛,背后忽地出了一片冷汗。他收好刀,点头道:“公子说的是,那我们就先找个地方落脚。”
“好。这园子像荒废有些年头了,那边墙的黄杨长得冒头,原主人想必有些来头。”
听他这么说廖子诚有些不明白了,“黄杨也能看出名堂来?”
展隋玉笑了笑,边往前走边道:“一颗黄杨,千金不换,家世显赫的常喜欢种。在民间也叫千年矮,树茎三寸就算得上百年老货了。”
廖子诚读书少,心里觉得既然展隋玉这么说,那应该就很厉害,于是频频点头。“这样啊。”
展隋玉:“《闲情偶寄》有云:黄杨每岁一寸,不溢分毫,至闰年反缩一寸,是天限之命也。”
“怎么?这树闰年还不长?”
展隋玉笑了声,指尖盘玩着腰间的玉饰,道:“民间不靠谱的说法,听着有趣儿,丈量不准罢了。嗯,这儿不错,有房有顶。今晚就在这儿落脚。”
展隋玉停下脚,廖子诚抬头一看,瞬间皱眉。
原来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小观,月色青冷,观后的大树在地砖和房顶上投下一片参差不齐的树影。眼前有一条磕磕绊绊的石阶可以沿着直接走上去。草木、碎石、土坡,周围尽是断垣残壁之感。
廖子诚感觉背后正有冷气贴着自己的脊梁骨往上直爬。
“怎么还建道观,这不是座园子吗?修园子不种花花草草整这些干啥?真够邪乎的。”
展隋玉听了只是笑笑,没说什么,留下一句“兴许原主人喜欢”便大步走进去了。
门口不起眼的地方贴了一张黄纸朱砂写的符咒,颜色看上去像刚贴不久,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廖子诚不做其他,立刻跟了上去。进了这间道观,他出于心理作用浑身发毛,展隋玉好巧不巧地在这时候说了句:“同为过路人,共在屋檐下。叨扰了。”
廖子诚心神一紧,背后一阵阴风擦着他的脊梁骨窜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立马紧握住身旁的刀柄。
展隋玉在和谁说话?这没人啊!
一双荧绿的线状瞳孔静伏在黑暗中,像在窥伺着什么,看准时机后,一个不注意便扑了上来。
“喵!”
“妈呀!”廖子诚跳起来。
一只黑猫窜出来正好落在他脚边,亮着绿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喵~”
廖子诚一嗓子嚎出来,引得展隋玉颇好奇地回头看他,眼中盛着些没有恶意的揶揄之色。
“这,这死猫,没事突然跳出来。”
“嗯?”展隋玉语气上扬,唇角勾了勾,低头看向跳到他脚边的黑猫弯腰伸手,很有技巧地挠了挠它的下巴。
那黑猫被伺候得舒服了,慢慢放松警惕,蹲坐在他面前。扬起下巴,尾巴兴奋地上下扫动成一段段波浪,像在示意展隋玉继续。
“哪来的野猫,给你脸了还。”他低声笑了笑,站起身打趣道:“廖捕头讨厌猫?”
廖子诚干笑了两声,顺着展隋玉给的台阶下,咽了口口水。“哈,哈哈,让公子见笑了。对了公子,您刚刚在和谁说话?”
展隋玉道:“没和谁。”他搬来些干草在中央干净的地方,堆在一起铺成几层,撩起前踞坐下去。
“没人?!那您刚刚那是...”
展隋玉:“试水啊。要是这儿有人,打声招呼又不失礼。真发生什么,跑起来也方便。”
跑?他一个人捕头加上他,两个大男人遇事不打先跑?
廖子诚有些欲言又止,“您父亲是展大侠,这打起来也不一定会输。”
“别人不清楚,你也不知道?”展隋玉铺好身下的稻草,不知从哪掏出一块干净的布来,铺在干草堆上。他摆弄了一阵,让那看上去还真成了个不错的床。
“大侠?那是我爹,我又不是,打小除了轻功,其他的不提也罢。哦对了,我就一块布,要不咱俩挤挤?”
他不容分说地一屁股坐下去,试了试。还挺舒服!随后翘起二郎腿,一副纨绔模样地抬起头。
廖子诚看他那铺床的利索劲儿,一下子什么也说不出,挤出几个字道:“不用管我,您随意。”
他这么说,展隋玉也不客气。拍了拍袖子仰躺下来,枕着自己的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放在腹部,手指很有韵律地上下轻点着,像在心里哼着什么小曲儿。
“行,我随意。”
说完他就躺下来睡得心安理得,可怜廖子诚担惊受怕了大半宿才睡着。
外面林子里漆黑一片,鸟兽行动发出“呜呜”“咕咕”的声响,他是怎么睡也睡不安稳。
过了一会儿,他睡了个半熟吧,又听见展隋玉在喊他。
“廖捕头,廖捕头……廖大哥。”
声音平平仄仄,一阵一阵的,开启复读模式,犹如魔音绕耳,从模糊到清晰。最后这一声可把他给叫醒了,他可当不起公子的大哥。廖子诚醒了醒脑子,问道:“公子,怎么了?”
展隋玉躺在草堆床上一动不动,打了个哈欠,眼睛望着横梁上不咸不淡道:“被吵醒了,你看下吊在那晃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啥?!
这下廖子诚完全清醒了,被展隋玉给吓的。他干笑了两声给自己壮胆,心里的鼓却打得震天响。慢慢移到展隋玉那边去,他嗓子忽然有些干,第一个音都差点没发出来。
“公,公子,大晚上这么说怪吓人的。”
“不信?那你自己看,喏,就那儿。”展隋玉努了努嘴,给他指了个方向。
廖子诚身子一僵,这么邪气的地方,说不定真有脏东西。
他不会冗长复杂的驱魔经文,只能默念几声“阿弥陀佛”,希望这在道观也能起到作用,然后心一横,睁眼往上看过去。
一个黑影子吊在横梁上,还晃来晃去的。
男人操着嗓子吼了一声,“我靠,真他妈有鬼啊!公子别愣着,快跑!”
展隋玉放下塞住耳朵的手指,确定自己没被他震聋。
“瞎跑什么!”
拉住人摁着他的肩坐下来,他坐起身来道:“看清楚,那是个人。”
嗯?人?
廖子诚听后冷静下来,仔细一瞧,还真是个人。人他不怕啊。只是这人背对着他们,而且...他看这背影怎么有点眼熟啊?黑衣兜帽,怎么这么像...
“眼熟不?”
廖子诚不自觉回答:“眼熟。公子也觉得眼熟?”
冤家路窄啊,展隋玉笑了笑。“早上刚偷了我钱袋,能不眼熟吗?”
廖子诚哦了声,“我说呢,这还真是老天开眼!”
那人听了后身子动了下,廖子诚越发觉得是他心虚。“喂,小贼!快下来,不然我可上来抓你了!”
那人一听这话不由皱起眉,听动静廖子诚真要准备上来,她急声道:“等等,君子动口不动手!”
女的?廖子诚看了眼展隋玉,道:“公子,好像是个姑娘。”
展隋玉嗯了声,道:“听声音是个姑娘。所以呢?偷了我的钱还想跑?给我拽下来!”
上面的人听到他这句话顿觉头疼,今早出门她是没看黄历吗?
“我没偷你的钱,公子认错人了吧。”
她话音刚落,紧接着就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掉了下来,展隋玉挑着眉把掉在地上的钱袋拎起来,钱袋上的花样是他母亲亲手绣的。
他颇觉得好笑地看向上面努力吊着的人。“姑娘,这钱袋...”
“我说是捡的...你信吗?”
“捡的?”一手背在身后。这人莫不是拿他当傻子耍。
“我要是信,就是脑子秀逗了。”他转头厉声吩咐道:“把她给我拽下来!”
廖子诚:“是。”他刚要行动,上面那人手一滑,眼看着就要从上面摔下来。
这高度摔下来怕是不轻,廖子诚心道了声不好。
只见身旁一道白影一晃,展隋玉点地而上,就要去接住那人。论轻功他没展隋玉快!可紧接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女子竟能在空中下坠的情况下还能抓住机会,准确无误地一脚蹬在展隋玉胸口上。
快准狠,分毫不差!
“唔!”展隋玉一脚正中,在空中发出一声闷哼,沿曲线下落坠到下面的干草堆上。
廖子诚全程看完这戏剧性的一幕,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公子!”等他反应过来要去扶展隋玉的时候,展隋玉压着胸爬起来咳了两声,声音卡在喉咙里。
那人掉下来的时候使了巧力,还缓冲了下,没展隋玉那么狼狈。
她穿了一件带兜帽绣卷草花边的黑袍子,整个身子都被包在宽大的衣服里,白色的布条缠裹在纤细的小腿上。长发打成两根辫子垂在兜帽外,帽子压得很低,白色的猫儿面具戴在头顶,压得流海遮住眼睛,根本看不出来她长什么样子。
真是浑身都透着古怪。
“公子,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这可是宿州府尹的表兄弟,要是出事了他可不好交代啊。
那人从地上站起来,然后看过去。只见展隋玉闷咳了两声,借着廖子诚的力坐起来,一手按着胸,一边抬头指着她,眼里有些难以置信。
“姑娘,你这人,可真不厚道啊。啊?”
她从原地站起来,转身看了展隋玉一眼,皱了下眉,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廖子诚气道:“踹的这么狠,说不是故意的。姑娘,你自己信不信啊?”
人的确是她踹的。
她从袖兜里掏出一个小瓶扔过去,廖子诚一把接住了问道:“这什么啊?”
“药,上好的疗伤圣药。止血镇痛,祛瘀活血,专治跌打损伤。”
廖子诚看了一眼,靠不靠谱啊?听着像打小广告的江湖骗子。
那人像是读懂了他的意思,连忙道:“我一直用这个。放心,今晚涂上,明早大半就会好了。”说完她还有些小骄傲。
廖子诚心想:“一直?这姑娘有多讨打啊?”
“公子,这——”
“拿远点。咳,你给我过来,离门那么近,踹完想跑不成?”
碰瓷的他见多了,就没一个成功过。钱袋里的钱都是他的,一文钱都别想从他怀里掏走。她倒好,竟然敢把他整个钱袋揣身上!
跑?想的美。
那人又打量了他一眼,小扇似的睫毛颤了颤。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应该没踢出什么毛病。这药她给了,爱用不用。这个人一看就很不好惹,还是离远一点好。
“廖捕头你别拦我。”展隋玉甩开廖子诚的手,从地上撑起来,跑过去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
对方身子忽然一怔。
脑海中,朱玄色的军旗迎风飘扬,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站立在须弥座祭坛上的男人慢慢转身,阳光遮住了他的容貌,汉白玉雕刻而成的栏杆勾住他鼓起的暗色皇袍。然后他一剑斩下,从正面朝她直砍过来,吓得她猛地从脑海中的景象里跳出来。
这诡异中透着熟悉的紧张感告诉她情况很不好。“松开!”零碎的画面一股脑地从她脑中一闪而过,她忽然觉得脑袋像灌了铅似的。
“老实呆着。”展隋玉拉过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对铁质的锁铐,一段给她铐上,一段铐在供奉道爷的木案桌腿上。他把人往地上一丢,冷声道:“明早再跟你算账。”
“公子,你没事吧?要不擦点药?”
“没事,睡觉。”
廖子诚迎上来,手里还不忘那瓶药。展隋玉一直揉着自己的胸口,站着倒吸了好几口凉气。他心里一直盘算要不要给他试试这药。
就这样,两个男人心很大的把一个女孩子扔在一边,自己倒头睡下了。
章栖宁看了眼展隋玉,再看看被铐住的手抚额无奈,自认倒霉。她抬眸朝展隋玉看去,觉得有些麻烦。皱眉道:“怎么回事?”
眼前晕乎乎天旋地转,章栖宁一开始还能勉强撑地坚持下,那也仅仅只是几秒钟。然后,展隋玉就听到神案边一声倒地的闷声,小丫头直接倒在地上。
展隋玉只当她是睡着了。
“两个男人在,还被拷着,可真够没心没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