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万先廷和他们的团队正不分日夜,冒着连绵的阴雨,踏着泥泞的山路,向湖南前线疾进的时候,在“驱赵”运动中投向广东国民政府的起义湘军——他们已被新编为国民革命军的一个军,正在北洋军的追逼下,拼命向后败退。

到了五月下旬,湖南的战局已经万分危急了。溃败下来的起义湘军士兵,锐气早已被北洋军打掉,军心益发不可收拾了。北洋军借着吴佩孚的威名,又用了英国顾问的精神战、牛角阵,简直势如破竹,长驱大进。叶开鑫的湘军,谢文炳的粤军,方本仁、唐福山的赣军,在前边开路,猛打穷追,直打得起义湘军连招架之功也顾不过来了。

起义湘军的几个前敌将领又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这时见兵无斗志,广东革命军又迟迟不来,觉得再要“革命”下去就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了;便联名向吴佩孚乞降,并且愿意叫自己的军长下野。不料那吴佩孚正在志得意满之时,越发做作得厉害,只回了四个大字:交叶开鑫。以后,便索性连理也不理他们了。这几位败将慌了手脚,又连忙乞求叶开鑫、方本仁、谢文炳;但得到的不是一顿臭骂,便是百般羞辱。几位败将眼看逼得山穷水尽了,只得厚着脸皮,通电请赵恒惕回湘;只要北洋军不再追击,一切条件都可以接受。然而赵恒惕却只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似乎已从此放下屠刀,不问红尘了。

说话之间,株洲、衡山、攸县又接连失守,衡阳危急。起义湘军的军部退到了耒阳和郴州之间的永兴,这里隔广东已是不远了。当时,湘军的首领们十分清楚,失去了湖南,便也是失去了这个军在革命军中的地位。派到广东去求援的使者,一个个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说那边的将领们只是互相推诿,陆军总监蒋介石又只是“唔唔唵唵”地敷衍一通,不拿出半个兵来。起义湘军的军长在绝望之余,咬牙下出了最后一着棋——派人把他的亲兄弟带到广州,来一次破釜沉舟的哀求,也是让他去做一个痛心的“人质”。为了应急,又在湘粤边境以重资招募了一批土匪,换上军装,号称是广东派来的援军,开上前线。

然而,土匪终究是土匪;召也容易,跑也不难;不几天便散得精光了。而派往广东去的“人质”,一天、两天、三天,依旧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湘军完全绝望了:前无退路,后有追兵,他们眼看陷入了全军覆灭的绝境!

就在这时候,这一支雪里送炭的北伐先遣队赶到了前线。

那是连绵阴雨后少见的一个大晴天,山野显得格外金黄、明亮。天空的太阳似乎因为好多天没有露面而感到抱歉似的,拼命地把它那积攒下来的光芒都倾射到地面上来,阳光也晒得格外叫人感到燥热。

这天上午,起义湘军的一支先头部队——也是撤退的殿后部队——又从安仁前线的碌田高地溃败下来。他们沿着起伏的丘陵,狼狈混乱地拼命跑着——那速度,几乎连敌人的炮弹也追赶不上。他们起义投向广东国民政府已经有几个月了,可是除了番号以外什么也没有得到,就连军旗和军服也都是原来的。不过现在,这支队伍的军旗早已不知道失落到哪里去了。天空虽已放晴,但田野上还是一片潮湿和泥泞,士兵们草绿色的军服上,混合着汗水和泥浆,一股汗臭。他们的军帽是圆形的,有些像和尚帽;实际上他们也都是些扛枪的和尚,每个人的胸前都有一块绣着黄色“佛”字的军章。因为他们先前的总司令赵恒惕是笃信佛祖的,他召来的士兵首先要到佛堂受戒,然后才算正式入伍。

溃逃的士兵们跑了好一阵,渐觉背后的枪声遥远,北洋军的怪喊声消失了。有些庆幸脱离了险境,喘息着抬起头来,擦去头上的汗水;正想坐到地上去歇一会时,忽然,一个士兵望着逃跑的方向看呆了——他呆看了一瞬,突然发疯一般地大声叫喊起来:

“弟兄们,看哪!……快看哪!……”

士兵们不看犹可,这一看,顿时也发起慌来,骚动着,叫嚷着,嘈杂不堪。

“吵什么!”一个少校军官威风凛凛地走过来,大喝一声。士兵们立刻立正站着,肃静下来。

这是他们的营长,三十多岁年纪。服装比他的士兵们稍为齐整一些,还有马靴马裤、斜皮带。胸前挂着望远镜,一手提着马鞭子,一手握着指挥刀。他的嘴巴还在轻微嚼动着。他骑马,比士兵们跑得快;又有望远镜,可以准确地知道跑到哪里才算安全;加上他命令他的勤务兵保护他的食品要比保护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因此他刚才在一束小树丛后吃饱喝足了。三杯下肚,他的心情已经从惊慌恐怖中镇定下来;庆幸又一次逃脱了当俘虏的命运。这时他站在士兵们面前,甚至显得很神气。

“营长老爷……”一个士兵小心翼翼地报告道,“你看那边!”他用手指着他们奔跑的那个方向。

“后边还怕什么?!胆小鬼!”营长大声地呵斥了他一句。不过,这也没有妨碍他拿起自己胸前的望远镜来,向那个士兵指着的方向望一望。

不料,这一望,营长的魂也几乎吓飞了。望远镜无力地从手上垂下来时,他的脸已变得煞白,嘴唇发抖,眼发直。他像发了疟疾似的,低声而急促地向后面的勤务兵道:

“快快快……带马……”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士兵们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迎面丘陵上,出现了一支青色的队伍。就像神话中突然冒出的森林,那支青色的队伍,像一条长长的翻腾着的青龙,沿着丘陵,风驰电掣般地飞跑下来。在长龙似的队伍中间,一面飘着红飘带的蓝色的军旗,在阳光下招展着……

“弟兄们!”一个士兵突然绝望地叫喊起来,“我们的后路叫北洋军兜住啦——!……”

这叫喊像一声霹雳,震动了发呆的士兵。霎时间,就像同时开动了机关,败兵们陷入了巨大的混乱:拼命向四面跑开了,漫野里就像一群被戳了窝的马蜂:有人钻进了远处稀疏的树丛里;有的就势滚到稻田的田埂下;有的人双膝跪地,抓住胸前的“佛”章呼天喊地,向佛祖求救;也有一些像热昏了的蚂蚁,本能地卧到地上,端了枪盲目射击。只有几匹没人骑的马,掀着四蹄,向远处狂奔而去……

稀落的枪声中,从远处传来了洪亮粗犷的喊声:

“别打枪!自己人——”

钻在一束小树丛后的败兵营长,像匹非洲的鸵鸟,头埋在地里,屁股撅得朝天,已经吓得半死了。他旁边那个喊叫过的士兵,隐约听见远处的喊声,又抬起头来仔细聆听了一会,便举起巴掌,在营长老爷撅起的屁股上试探了一下——然而又缩住,他很惶恐;但又忍不住了,只得性急而又尊敬地往上面轻轻敲了几下:

“营长老爷!他们在喊……”

营长老爷的屁股一耸——士兵以为他要爬起来,然而却钻得更深了,只听他战战兢兢地问:

“他、他们,喊、喊、喊什么?……”

“他们喊:自己人!”

“什么?!”营长的头刷地伸出来,脸上沾满泥土,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士兵又大声重复一句:“他们喊:自己人!”

“自己人?”营长弹簧一般腾地跳起来,向外冲去——走了两步,又急忙缩回来,迷惘地看着天道:

“天哪!什么自己人呢?……难道我们又变成北洋军了?……”

迎面出现的那支队伍——约摸两百多人——很快就冲到了败兵前面。

逃得七零八落的败兵们,本来预备着必然一死,就等那“咯咯”怪叫的机关枪和闪着寒光的刺刀扎过来——但终于没听到枪声,也没听到北洋军那野蛮恐怖的怒骂和狂喊。有些大胆的便探头探脑从树丛后和田野里钻出来,偷偷窥视着。

什么队伍?他们一个个都那样黑瘦,但却铁一般地精悍结实。他们身穿一色的青灰布军服、大檐军帽,紧紧的绑腿,赤脚草鞋。半身都扎满子弹带,斜背着一条灰军毯,腰间挂着刺刀、铁水壶、洋瓷碗,背后都背着一把小铁锹、一个圆鼓形的小斗笠——这一切,便是他们的全部装备了。然而,最耀眼夺目的,还是他们胸前的那一条鲜艳的红色领带。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简单利落,整齐划一。从他们草鞋上的泥土和风尘仆仆的面容看来,都是经历了长期艰苦的跋涉,但每个人却仍显得那样地精神、严整,目光如电,意志昂扬。这一切给人多么新鲜巨大的力量啊!

队伍最前面,是一个身材魁梧、膀阔腰圆的军人。他有一张粗犷黑壮的圆脸,浓眉倒竖,虎眼圆睁,下巴颏上那一蓬络腮胡须,钢刷一般硬挺。看着他那宽大的额头和鼻孔,会叫人想起凶猛的狮子来。在他身后,紧跟着一个手提驳壳枪,身材不高,但却格外活力充沛的青年军官,他那黑瘦的朝气蓬勃的脸上,目光闪闪,果断锐敏;他似乎一刻也不能静止,就像一只刚长满羽翼的山鹰,时刻都在跃跃欲试,霎时间就将展翅凌空——他,就是万先廷。

在惊异和好奇中,有一些败兵小心地向他们围拢来。

魁梧的军人望着败兵们,严厉地问:“你们往哪儿跑?!”他的声音也格外洪亮,锽锽震耳。

败兵们面面相觑,答不出话,其中一个大胆些的摇头道:“不知道,从岳阳北边就跑起了……”

又一个败兵讨好地凑上来问:“老总,你们是吃哪路粮饷的?”

万先廷自豪地答道:“我们是革命军,北伐先遣队!……”

“革命军?!”败兵们又是一呆,接着便舞手跳脚、惊喜若狂地大叫大嚷起来:

“盼到了!革命军过来了!……”

“弟兄们,革命军到啦!”有些向远处声嘶力竭地喊着跑去。

像一些听见了母亲叫声的小兔,躲在树丛后和稻田里的败兵们都拍打着泥土钻出来;那些在远处田埂下和坟包后面的人,也一面找寻着刚才扔掉的军衣和枪弹,向革命军跑来。

魁梧军人望着他们的狼狈相,气冲冲问:

“你们的长官哪去了?!”

败兵们又面面相觑起来,呆了一阵,才七嘴八舌地摇头乱嚷:“不知道……”

“早跑啦!”有些愤愤地说。

“我见他钻进树林子里的……”

“营长老爷在这儿哪!”后面有败兵兴奋地喊。

还没拍净泥土的营长老爷,从后面挤过来,一面扣着扯开了的军衣;有个士兵不知从哪里帮他拾来指挥刀,在旁赶着替他挂上。他打量了魁梧军人一眼,声音喑哑地说道:

“兄弟就是,湘军三十九团二营营长王重远。阁下是……”

“北伐军先遣团二营营长樊金标!”魁梧军人不耐斯文地说道,“我奉命来帮你防守碌田高地!”

王重远扫兴地一噘嘴,哭丧着脸,呐呐地说道:

“晚了,刚让北洋军占了……”

“怎么?!”樊金标冲前一步,大吼起来,“你连半天也没顶住?!”这声音把旁边的败兵们都震呆了。

“你不知道,”王重远不由后退了一步,“他们上来有六个团,火力又猛,一色的英国枪……”

“英国枪!”樊金标愤怒地打断他,“那你们扛的都是擀面杖?!”

“风凉话都好说,老总,”王重远欺他是同级,颇有些势利眼地说,“我们起义以来,没一天不盼着北伐军!盼来盼去,就出来你们这么一个团,这也能叫援兵吗?”

樊金标被他的轻蔑激怒了,正要发作,万先廷在一旁接过话道:“营长,别跟他耽误工夫了!收不回高地,是我们全团的耻辱!”

樊金标忍住怒火,看了王重远一眼,决断地向万先廷一挥手道:“上!”

王重远慌了:刚还了魂,怕的他们又把北洋军惹了来,急忙摇手道:“营长先生,这可不是闹着玩。你们才这么几个人,也想去碰啊?……”

万先廷不理他,走到队伍面前,向士兵们大声道:

“弟兄们,高地已经丢了,我们该怎么办?”

士兵们立正举枪,洪亮地吼道:“夺回来!”

“对,革命军人有进无退!”万先廷激动地说道,“弟兄们,出发前团长讲过了:我们今天打出来,不光代表广东革命政府,而且代表着中国共产党!这是我们第一次打仗,我们一定要打胜!弟兄们有没有这个精神?”

“有!”士兵们振奋地大声回答。

“我们现在的目标:赶快把高地夺回来!弟兄们,北洋军手里有好枪,我们快把它换过来!”万先廷用力把驳壳枪一举,高呼道:“前进!”

士兵们刷地提了枪,簇拥着军旗,争先恐后地向前方冲去。

樊金标从身后一个老勤务兵手里接过水壶,“咕咕”喝了几口,一股刺鼻的烧酒味冲出来。他在胡子上抹了一把,正要跟上队伍,王重远慌忙劝道:

“营长先生,你你你、你得考虑考虑……”

樊金标转身看了他一眼,差点骂了出来。他忍住火气,轻蔑地说道:

“老兄,怕死,就回家带孩子去!”说完,看也不看他,大步赶上队伍去了。

“我怕死?他说我怕死!……”王重远激动得很可观,他转过来向他的部下找同情。然而士兵们都很冷淡,他们受了刚才那一队革命军的感动,有些惭愧了。王重远还是很激动地喃喃说着,他向高地那边望了一眼,不知是痛还是酸:

“哼,你们上去吧:白送死!”

碌田高地是一片起伏的小山丘,地势虽不很高,可是地形开阔。这是不利于进攻的。占领这片高地的北洋军,本来是十分骄横的;他们横冲直闯地前进了这样远,已经毫不把湘军放在眼里了。在他们看来,简直成了执掌生死簿的勾魂判官,要湘军五更死,便不会留到明天的。因此占了高地后,都兴高采烈地到一块喝酒赌钱;加以天气又热,大都脱光了衣服,架起帐篷来睡觉。却不防陡地杀过来一支生力军。前面的阵地上顿时一片混乱,士兵们抓起骨牌当子弹扔,光着身子端起枪跑,有的已喝得醉醺醺的,把炸弹没拉火就丢出去;那情形实在很可观。不一会,这混乱就变成了逃跑,一盏茶工夫,他们都跑到高地的主阵地上去了。

于是,主阵地上的北洋军吹起了紧急集合号,赶紧组织火力,把下面那片开阔的坡地封锁起来。

先遣团第二营的突击队集结在北洋军的前沿阵地上。说是阵地,其实很难看出;因为北洋军打仗历来是不大挖战壕的,而况在追击的时候。不过,他们的团队在进攻中,也并不需要战壕。他们全团的官兵,在操练中都严格地按着最复杂的情况培养战斗精神,准备进攻时不仅不蹲在战壕里,而且在枪林弹雨中连头也不低一下;冲锋时他们是决不弯腰的,这就要求每一个士兵动作上的无比勇猛和迅速。他们认为:这样做,首先就在精神上战胜了敌人。

这时,二营营长樊金标同万先廷站在一个隆起的土丘上;队伍在一旁待令出击。

经过二十多天艰苦的急行军,万先廷显得更加坚强有力了。虽然他的皮肤在沿途的日晒雨淋中变得更黑,那英俊的四方脸变得更瘦削了;可是他的两眼仍然是那样炯炯有神,举动仍然是那样果断利索,他那充沛的精力,似乎变得更旺盛了。

万先廷已经从第一营调出来,他现在是二营六连的代理连长。在行军的半途中,六连连长感染了严重疟疾,被送回后方了。第一营是主力营,要从他们中间调出一名军官来;虽然在所有的排长中,齐渊最舍不得调出的就是万先廷,可他还是向团长第一个提出了万先廷的名字来。就这样,万先廷被任命为二营六连代理连长。

起先,万先廷对这新职务是很惶恐的。他虽然没有像当排长那一回明白推辞,可是总怕拿不下来,他向连长和营长恳切地请求,能不能派别人去。但是,齐渊突然问他:

“什么是我们团队的精神?”

“永远前进,决不后退;不怕一切困难!”万先廷毫不犹豫地回答。

“看,你已经说服了自己。”齐渊微笑着向他道,“不是永远前进吗?去执行命令吧。”

在行军途中,万先廷开始执行新的职务了。虽然是“不怕一切困难”,然而困难终究是不少的。从排长到连长,增加了几倍的负担;这对于刚开始军事生活不久的万先廷来说,实在感到吃力。但是,他时刻记着在家乡办农民协会时容大叔教导的话,不懂就向别人请教,顽强地学,顽强地问。他也记着来到团队后所学到的一切,记着从营长和连长身上学到的那些可贵的东西。当他同全连的弟兄建立了日益亲密的感情时,他也终于渐渐习惯和熟悉自己这新的岗位了。

今天这第一仗,对他,对他们全连,都是一次严重的考验。多少天来艰苦努力的成果,要在实地的战斗中见功夫了。尽管在操练中,每一个弟兄都是那样顽强、刻苦,成绩优异;但是,在实战中,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他们还能不能同样地镇定和顽强呢?而况他所在的第二营,又是全团较薄弱的一个营,不少弟兄是出发前不久才补充进来的新兵。虽然在行军途中,新兵们在老兵的教导下,也表现得很顽强出色,但是,在艰苦的战斗面前,结果就很难预料了。

樊金标举着望远镜,向高地上望了一会,便拿下望远镜来,对万先廷一挥手道:“干吧!”

“是!”万先廷敬了礼,跑回到队伍前面来,向担任冲锋的三个排的排长问:“预备好了吗?”

“报告连长,都预备好了!”排长们立正回答。

万先廷大步走到弟兄们前面,他们全都持枪立正站着,一动不动,面孔庄严地紧绷着。万先廷在队列前站住,向士兵们道:

“弟兄们!马上要冲锋了;显我们这个团的本事,见我们操练的功夫,就要看这一刻上不上得去!”他稍稍停了一下,接着道:“第一排跟我先上!吹冲锋号!”

激昂的冲锋号声,响彻了整个高地。

万先廷转过身去,举起驳壳枪,大喊一声:

“弟兄们,跟我来——!”

高地上北洋军的枪声也响了;他们大约追得太猛,前面只带着轻武器,除了步枪,只有一两挺手提机关枪,他们在高地前面组成了一道火力网。万先廷带着队伍猛冲上来,刚冲进火网地带,枪弹从身边“啾啾”地飞过,他一心只想抢上高地,也顾不了去害怕;突然,他听到后面有人大声叫着:“连长,连长!……”他回头看时,见是瘦小的一排长在他身后,大声道:“队伍没上来!”

万先廷这才注意到,跟在旁边的只有十多个人,大部分新兵都在火网那边卧倒了。万先廷又气又急,向一排长道:“卧下!我去把他们带上来!”他说完,又急忙向下边跑去。

新兵们都卧倒着,惶恐地看着上面射出的密集的枪弹。万先廷跑到他们身边,大声道:“起立!”

听到命令,士兵们一下都站起来。

这时,一个副官跑了上来,满头大汗,发着火,向万先廷道:

“营长问,怎么偏带新兵最多的这个排?要是冲不上,就赶紧换别人!”

万先廷急红了眼,顾不得多说,向他道:

“你报告营长,不用换人,我们一定能冲上去!”

那副官跑下去了。万先廷举起枪,红着眼指着上面道:

“弟兄们,谁记得我们团的精神,快跟我——”他拼出全力,用他自己也不相信是他自己的声音大喊,“杀——!”

新兵们端着枪,也大喊着“杀——!”跟随万先廷向上冲去。这时在火力网上边的老兵们也一跃而起,端起枪连声大喊着向高地上冲去。一时喊声震天,枪声也随着噼噼啪啪地骤响起来。

高地上的北洋军本来就缺少预备,又加以没有战壕依托,看见这一支生力军,来势凶猛,早慌了手脚。抵抗了一阵,便开始动摇了;后来见冲上来的士兵都不怕死,雄赳赳地端着枪,挺着腰,叫喊着,冒着枪弹只顾冲锋,再也沉不住气了;不知是谁先发一声喊,阵地上的北洋军便都稀里哗啦地拼命向后跑起来,一直跑到远远的碌田墟去了。

万先廷带着队伍一口气追到高地的最前沿。遵照团部的命令,他们预定在这里消灭北洋军前锋部队的主力。第二营一面挖掘战壕,巩固阵地;一面立即向团部报告。很快地,后续部队也按照预定的部署,到达了指定战线。新的战役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