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克里米亚危机后的乌克兰:敢问路在何方

从2013年11月开始,乌克兰危机已经持续了半年时间,并且从最初的国内政治危机逐渐演变为大国角力、国家分裂和武装冲突的“并发症”,短期之内似乎难有结局。2014年3月18日克里米亚“公投”入俄后,4月17日乌俄欧美四方签署的日内瓦协议并未得到有效遵守,乌克兰东部民间武装与政府军在多地展开激战。5月11日,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两州举行“公投”并宣布独立,但并未像当初克里米亚那样获得俄罗斯全面力挺和支持。5月14日,乌克兰举行“全国团结”圆桌会议,讨论国家未来政治改革特别是“去中央化”问题,但并未邀请东部民间武装代表参加。2014年5月25日的乌克兰总统大选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乌克兰的未来走向,因而乌克兰国内各派和外部势力都试图通过各种方式对其施加影响。

一 “公投”:展示民间武装的现实存在和政治立场

在国内政治危机持续半年后,乌克兰犹如一辆三套车停在了一个没有路标的岔路口上,虽然路在脚下,但在几匹马相互较劲、缰绳已扭做一团之际,前进方向仍不明朗。那么,究竟怎样才能找到一条能为各方均能接受的道路呢?这还需要从分析各方的战略目标、政策选择空间入手,抽丝剥茧、由表及里地慢慢道来。

此次乌克兰东部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两州的“公投”不设投票率下限,没有国际独立观察员监督,尽管组织者声称获得了当地80%以上居民的支持,但究竟有多少居民参加了投票,真实的支持率又是多少,完全是一笔“糊涂账”。更为重要的是,所谓的“公投”既不符合乌克兰国内法,也不符合现行国际法,更不可能获得国际社会的广泛支持,就连俄罗斯对此也持一种模棱两可的微妙态度,因此可以肯定,“公投”不可能导致“克里米亚模式”的重演。但问题在于,既然可以预判到这种后果,组织者为何还要执意而为?其实,如果仔细品味一下俄罗斯外交部的表态就可以明白就里。在“公投”结果宣布后,俄罗斯外交部称“尊重当地民众的意愿,希望基辅当局停止武力行动,通过谈判的方式来落实公投的结果”。而在目前的形势下,如果照此办理,就可能导致下列后果:一是乌政府军停止在东部两州的“反恐行动”,民间武装分子武装割据成为即成事实;二是“公投”结果得以默认,并获得了事实上的“合法性”;三是民间武装可以据此与基辅当局平起平坐,在有关未来地位的问题上讨价还价。但对于东部地区的民间武装分子来说,他们面临的问题是既不可能对整个地区实行完全有效的控制,也不可能获得当地绝大多数居民的支持,更重要的是,俄罗斯由于种种考虑也不可能像在克里米亚那样直接将这两州纳入囊中。如此看来,“公投”的根本目的还是在于展示这些民间武装的现实存在和政治立场,以“独立”或“入俄”为要挟,谋求与基辅当局直接谈判并进而影响即将到来的总统大选进程,以实现获得高度自治权力的政治诉求。

二 是否能就国家的发展方向达成一致

对于基辅政权而言,任务则要复杂、艰巨得多,恢复国内秩序、避免国家再度分裂、保障总统大选顺利进行、稳步推进政治改革、不让经济陷入崩溃等一系列难题摆在他们面前。2014年,乌克兰政府在东部展开了一系列“反恐行动”,武力打击分离主义分子,竭力避免国家再次遭受分裂。但乌军的行动并未从根本上扭转当地局势,分离主义分子仍然控制着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州重点城市的战略要地,而“临阵变节”和不小的战斗伤亡也显示乌军的忠诚度和战斗力存在问题。尽管有报道称美国中情局和联邦调查局特工参与了“反恐行动”的指挥工作,但欧盟特别是德国对基辅当局的武力行动也存在质疑,而俄罗斯则更是强烈指责其未履行日内瓦四方协议,称在武力行动背景下进行的总统选举缺乏合法性。最主要的挑战还不在外部的压力,而在于乌克兰国内是否能就国家的发展方向达到一致,但从目前来看,前景难以令人乐观。一个明显的例证就是代行总统职务的乌克兰议长图尔奇诺夫2014年5月18日表示将对乌克兰共产党的“违法行为”进行调查,主要原因是乌共领导人西蒙年科前几天在乌克兰议会闭门会议上表示联邦制是保持乌克兰领土完整的唯一途径。由于他的发言,乌克兰议会多数代表认为乌共议员“赞同分离主义”,并将他们逐出了会场。5月16日,西蒙年科表示,即将于5月25日举行的乌克兰总统选举“不合法”,并宣布退出竞选。这表明,乌克兰议会仍然缺乏一种理性、包容的工作氛围,而这种氛围对于迫切需要不同政治力量和解以维系国家统一的乌克兰来说是尤其难能可贵的。截至目前,基辅当局已经召开了两轮“圆桌会议”,但并未邀请东部民间武装代表参加,基辅官方的说法是不会与“杀人犯和恐怖分子对话”。但毫无疑问,东部民间武装是现实的政治力量,对他们的故意漠视无助于现实问题的解决。因此有中部地区的议员表示:“我们没有与反对我们的人对话,我们不能不理睬他们。”

三 美欧的软硬两手与俄罗斯的变数

对于美欧来说,在2014年里最紧迫的事情是支持乌克兰5月25日如期进行总统大选并通过政治改革来促成全国性的和解以避免乌克兰的再次分裂。为此,美欧采取了软硬双手:一方面,促使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出台了向乌克兰提供170亿美元的援助计划以缓解其经济危机,并通过欧安组织在俄乌之间进行积极斡旋,提出了“四步走”的计划,试图通过从危机降温入手为开展和谈创造条件;另一方面,继续对俄罗斯施加压力,威胁称俄如继续鼓动乌东部变局,将对其施以更严厉制裁。但美欧对乌克兰东部缺乏现实影响力,因此也无法完全决定局势的走向。

对于乌克兰未来走势,最大的变数莫过于俄罗斯了。目前,俄罗斯国内对乌克兰未来局势有几种意见:一是复制“克里米亚模式”,迅速承认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的“公投”结果并接受其入俄;二是模仿“德涅斯特河左岸模式”或“阿布哈兹模式”,承诺两地独立并将其置于俄保护之下;三是进一步鼓动乌克兰东部的“分离主义情绪”,直至哈尔科夫、顿涅茨克、卢甘斯克、扎波罗热、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赫尔松、尼古拉耶夫、敖德萨等州全部脱离乌克兰并组建“新俄罗斯”,以控制这些地区至关重要的军工企业并打通连接“德左”地区的战略通道。

“克里米亚危机”对于地区秩序和美欧心理带来的巨大冲击使很多人对俄罗斯失去了判断力,认定俄罗斯会故伎重演,大规模“收复领土”。但实际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对外行为都是在特定的国际与国内环境中进行的,受到多种条件的限制,不可能为所欲为。俄罗斯也一样,它在乌克兰的政策选择也受到很多因素的制约:首先,乌克兰东部尽管有很多俄裔居民,但和克里米亚不同,他们在当地的人口结构中并不占据多数,实际上当地绝大多数民众不希望看到国家分裂。而克里米亚入俄后局势并不平静,历史上的恩怨情仇让克里米亚鞑靼人对“入俄”心有不甘,如何安抚这些人的情绪对俄罗斯来说也是一件不容忽视的大事,因为克里米亚鞑靼人与俄罗斯鞑靼人有着密切的历史文化渊源,而苏联解体之初鞑靼斯坦强烈的“自治倾向”也曾让俄罗斯联邦中央寝食不安。其次,由于西方在现行世界经济体系中所占据的优势地位和俄罗斯经济的疲弱,制裁已给俄罗斯经济带来了巨大冲击,资金大量外流、无法在欧美金融市场得到贷款等都使俄罗斯未来几年经济发展前景堪忧。而经济形势恶化可能带来的政治、社会后果谁都无法预测。最后,从决策者的角度来看,普京是一个理性的实用主义者,实现俄罗斯的伟大复兴是普京的梦想,而他十多年来执政的基本轨迹是在和西方保持合作关系的同时谋求国际地位的提升,他并不希望与西方发生无法挽回的冲突。综上所述,俄罗斯目前不可能采取“进攻性战略”,其政策基点是通过保持对乌克兰和西方的压力,保住“收复”克里米亚的成果,并避免与西方关系全面恶化。

乱花渐欲迷人眼,乌克兰危机目前暂时还看不到清晰的结局,但任何冲突、包括战争的最终解决方式都是政治谈判与妥协。5月25日乌克兰总统大选的序幕已经拉开,全国性政治磋商的进程已经开启,欧安组织及俄美欧各方参与的调解程序也已启动,关键要看各方能否顾及乌克兰危机可能引发的巨大战略风险,找到均能接受的妥协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