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亡宋北解流人作家群体研究
- 闫雪莹
- 4000字
- 2021-02-03 11:09:21
第二节 祈请使群体
亡宋祈请使是宋廷在元朝的迫使下,第一批赴元大都、上都朝觐的宋人群体。“祈请使”名称本身就充满了屈辱,中国历史上,唯有南宋设置了祈请使,在与金、元的外交权衡中,担负着沉重的使命。
德祐二年(1276),南宋左丞相吴坚、右丞相贾余庆、枢密院谢堂、签书枢密院事家铉翁、同知枢密院事刘岊担任祈请使,由元人押解,于二月初九启行赴北。[11]他们于闰三月初十抵达大都,四月十二日又从大都出发,五月初二在上都觐见元世祖,祈求元朝保留宋朝的国号和宗社。然而使命难酬,诸祈请使的结局也多是悲剧性的。
一 祈请使溯源
宋王朝吸取唐代藩镇割据的弊端,削弱武将兵权,导致在与辽、西夏、金、蒙古等少数民族的对峙中一直处于弱势地位,以割地纳币、称侄称臣等屈辱外交政策求取一时和平。南宋建立后,曾向金廷派出各类使臣。据统计,宋、金交聘往来的100多年间,南宋出使金朝约250次,使节人次大约500人。[12]按照出使目的不同,这些使节大致可分为三类:一是常使,如贺正旦国信使、贺生辰国信使等,每年必遣;二是礼仪使节,如告哀使、贺登位使等;三是泛使,是南宋处理特殊国事而向金朝派遣,如祈请使、奉迎梓宫使等。
最早设立祈请使一职可以追溯到高宗时期。靖康之难,徽钦二帝被金人掳去,高宗为祈归二帝(徽宗死后请其梓宫),曾数次向金国派出祈请使:建炎二年(1128),高宗派宇文虚中担任祈请使,杨可辅副之,金国不放二帝,宇文虚中最终被留仕金朝;绍兴十六年(1146),南宋命何铸为祈请使,请归宗族,“使事秘而不传”[13];绍兴二十年(1150),又遣巫伋为祈请使,郑藻任副使出使金国,乞修奉陵寝,求请钦宗归国,遭金主拒绝。
除了高宗朝派祈请使请归二帝、宗族外,孝宗朝还派祈请使请归河南陵寝之地。靖康之难不但使北宋江山沦落金人之手,亦使北宋“七帝八陵”屡遭金人盗掘。靖康元年(1126),金兵开始对永安诸陵进行抢掠。绍兴二年(1132),皇陵又遭到伪齐刘豫的疯狂盗掘。由于北宋陵寝位于巩县(今河南巩义市),靖康之难后已被金国占领,荆棘丛生,白骨遍地。高宗曾数派使者谒陵。隆兴和议(1164)后,孝宗对屈辱和议的签订耿耿于怀,而每每念及祖宗陵寝陷于敌国之手,“奋然有恢复意”。乾道六年(1170)命范成大为祈请使,专求河南陵寝地。范成大辞气慷慨,使金人震怒,险遭金太子杀害,终得全节而归。
请归二帝、祈请河南陵寝地都是事关南宋宗族的特殊事件,“弱国无外交”,由于南宋军事力量孱弱,所派遣的祈请使很难完成使命,而对于亡国之际的祈请使来说更是如履薄冰,难以实现目的。
按照宋朝惯例,凡使者出使,须将沿途见闻与交聘情况笔录成书,呈报朝廷,如范成大有《揽辔录》(今存),何铸有《奉使杂录》(已佚),使者纪行录因其亲历域外,真实可靠。亡宋祈请使的出使,由宗丞赵时镇、阁赞严光大二人担任日记官,其中严光大所记《祈请使行程记》被保存下来,使我们得以想见当日情形。
二 亡宋祈请使成员
南宋递交降表及国玺后,元朝请南宋朝官以祈请使为前导,北上向元朝拜降。其目的之所在,如文天祥所言:“盖空我朝廷,北将甘心焉。”[14]吴坚、贾余庆、谢堂、家铉翁、刘岊是南宋派遣的五位祈请使,但在出发前后,谢堂纳赂北军,免去此行[15];文天祥因出使元营被意外扣留,与祈请使一同被押解北行,但并不在祈请使之列。[16]因此,祈请使共四人:贾余庆、吴坚、家铉翁、刘岊。另外,宋廷遣监察御史杨应奎担任奉表纳土官,大宗丞赵岩秀担任奉表纳土官,其他有带行官属54员、随行人从240人、扛抬礼物将兵3000人,一并被押解北行。
虽然同行,然亡国之际使臣心志各有不同。文天祥在《使北(序)》中说:
左丞相吴坚,右丞相贾余庆,枢密使谢堂,参政家铉翁,同知刘岊五人,捧表北庭,号祈请使。贾幸国难,自诡北人,气焰不可向迩;谢无识附和,吴老儒,畏怯不能争;刘狎邪小人,方乘时取美官,扬扬自得;惟家公非愿从者。犹以为赵祈请,意北主或可语,冀一见陈说,为国家有一线,故引决所未忍也。[17]
国难当头之际,贾余庆、谢堂、吴坚、刘岊无视国家安危,或谄媚卖国,或懦弱畏怯,或小人得志,唯家铉翁忠心爱国,虽不愿赴北,然而却是一心为南宋国运祈请,且最终“独得全节”[18]。
(一)吴坚
吴坚(生卒年不详),字彦恺,天台(今浙江临海)人,淳祐四年(1244)进士,深习《春秋》。为昆山簿,留意教养,风俗为之一变。宝祐五年(1257)十月以太常博士除秘书郎,德祐元年(1275)十二月命签书枢密院事,德祐二年(1276)正月初五拜左丞相兼枢密使,元兵次近郊,他与贾余庆檄告天下守令以城降。[19]二十日,与文天祥出使元营。二月,充祈请使赴燕降元。
吴坚生性畏怯,文天祥谓其“吴老儒,畏怯不能争”,“殊无殉国之意”,并深以为恨,作诗讽之曰:
至尊驰表献燕城,肉食那知以死争。
当代老儒居首揆,殿前陪拜率公卿。[20]
五月初二,宋宗室朝官在上都觐见忽必烈,仪式之后,忽必烈问吴丞相:“汝老矣,如何为丞相领事?”吴坚答云:“自陈丞相以下遁去,朝廷无人任职,无人肯做,故臣为相未久。”[21]由此可知,吴坚年已老迈、勉强为相,他恳求“念臣衰老,乞归田里”,忽必烈未允。
吴坚今存文一篇,是他为宋黎靖德所编《朱子语类》而作的序文,作于咸淳元年(1265)十二月,载《朱子语类》卷首。
(二)贾余庆
贾余庆(?—1276),海州(今江苏连云港)人。德祐二年正月初九,贾余庆知临安府。十八日,贾余庆与赵吉甫赴元营献传国宝、玉玺及降表。[22]二十日,赐同签书枢密院事、知临安府。[23]二月初六,遣充祈请使。
贾余庆凶狡残忍,逢迎卖国。元兵次近郊时,他与吴坚檄告天下守令以城降;文天祥出使元营时,他与丞相吴坚、同知枢密院谢堂竟私下投降,并向元人出卖文天祥。北行途中,二月初十夜,贾余庆对铁木儿说:“文丞相心肠别。”因为贾余庆此语,翌日早,文天祥被严加看守,押解到一艘单独的船上。[24]而当晚,元人在留远亭前燃火,与诸公行酒,贾余庆卖疯,“满口骂坐,毁本朝人物无遗者,以此献佞”,引得元人“亹亹笑”。文天祥不胜悲愤,口占刺余庆曰:
甘心卖国罪滔天,酒后猖狂诈作颠。
把酒逢迎酋虏笑,从头骂坐数时贤。
(《留远亭二首》其一)[25]
贾余庆在北解途中病重,未到大都就命丧异乡。《祈请使行程记》载:
闰三月初九日,贾相病……初十日,贾相病甚,仍宿馆内。十一日……贾相病重。十三日,枢密院差太医诊贾相脉,投石膏散。疾愈笃。十四日,贾相薨,众官大恸。十五日巳时,贾相自会同馆后门出殡,诸官出丽正门。燕京大兴总管府排办神道,彩亭十余座,鼓钹幡盖之类,送至洞神观侧殡焉。十七日,诸使祭贾相于洞神观。[26]
贾余庆在途中病亡,令其他使臣十分悲痛。但贾余庆在国难之时,逢迎卖国,为后人所诟病,明代黎暹有诗讽之:“如何宋代贾余庆,视弃君王如路人。”[27]所谓爱国者名传千古,卖国者千载唾弃,古今同理。
(三)刘岊
刘岊(1224—?),字季仪,年三十三登宝祐四年(1256)进士。《宋史》载:德祐二年(1276)正月时,刘岊任监察御史,初五被南宋派遣入元营奉降表。二月,知同签书枢密院事,以祈请使出使元朝。其生平家世见《宝祐四年登科录》。
刘岊乃“狎邪小人,皆乘时窃美官,谓使毕即归,不以为意”[28],北行途中,二月十一日夜在留远亭夜宴时,刘岊多次奉以淫亵,为元人所鄙薄。吕文焕在旁,十分气愤,说:“国家将亡,生出此等人物!”刘岊不以为然,甘当元人的笑具。他“于舟中取一村妇至亭中,使荐刘寝,据刘之交坐,诸酋又嗾妇抱刘以为戏”。文天祥义愤填膺,赋诗讽之曰:
江南浪子是何官?只当空庐杂剧看。
拨取公卿如粪土,沐猴徒自辱衣冠。
(《使北》其三)
落得称呼浪子刘,樽前百媚佞旃裘。
当年鲍老不如此,留远亭前犬也羞。
(《留远亭二首》其二)[29]
也许如此卑劣与下流正是刘岊的本性,在国家灭亡之际,他便越发没了约束,没了廉耻,一副无赖嘴脸。国家灭亡,臣子百态,而最令人厌恶的莫过于如此自辱衣冠的败类了。
(四)家铉翁
家铉翁(1213—?)号则堂,眉州(今四川眉山)人。大酉孙,以荫补官。是亡宋祈请使中最有气节的。德祐元年,知临安府、两浙西路安抚使,迁户部侍郎兼枢密都承旨。德祐二年正月十九日,临危受命,被委以参知政事,赐进士出身、签书枢密院事。是日,元朝遣使入临安府令南宋诸郡降附,唯家铉翁不肯署押,元将欲缚之,铉翁云:“中书无缚执政之理。”归私厅以待,竟不敢为之奈何。二月,充祈请使北行,礼成不得命,留馆中。闻南宋君臣已羁押在途,旦夕哭泣,不食饮者数月。元朝以其节高,欲尊以高官,他义不二君,坚辞元官。元至元十五年(1278),移居河间,假馆授学。至元三十一年(1294),元成宗即位,欲显擢之。此时家铉翁年逾八十,他再次拒绝,唯望元廷放归故国,云:“亡国之俘,不能死,陛下安用之。得以骸骨,归葬先人冢旁,受恩多矣。”[30]成宗感佩,赐千金,放还眉山,赐号“处士”。家铉翁皆辞不受,徒步还家,又数年卒。有《则堂集》六卷、《春秋集传详说》三十卷传世。《宋史》有传。
宋亡时家铉翁六十有四,被元朝押解、圈禁,他持节守志十九载,是亡宋祈请使中年龄最大,被扣留最久,又唯一全节而归的使臣。
三 祈请使团随行人员
亡宋祈请使团一行人员众多,除四名祈请使外,还有带行官属54员、随行人从240人、扛抬礼物将兵3000人。他们在元朝馆伴使的押解下北上大都。据《钱塘遗事》卷9“丙子北狩”条记载,祈请使团随行人员中有姓名、官任者凡15人。兹整理列表如下:
表1-1 祈请使团随行人员可知任官一览
续表
根据严光大《祈请使行程记》记载,闰三月初八,祈请使一行近燕京,元朝对祈请使团中的随行官吏员19人赐授官职。兹列表如下:
表1-2 元朝赐授祈请使团随行人员官职一览表
续表
以上两表可见,徐用礼、严光大、高举、吴庆月(用)、朱仁举、沈庚会、詹囦7人官职可考,还有12名带行官属虽在宋官职不可考,然而也能明确地知道在团中任职情况以及元朝予授官职,他们不但在祈请使团中任职,而且在北行途中就被授予元官。据此,我们似可见,在短短行程中,随行人员一面面对国破家亡的苦痛,一面调整心态,积极地配合押解宋使的元军,以实现自己从宋到元身份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