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贺七涛声依旧,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客人可还醒着?请给老夫开个门。”
邹鸿一听,识得这是刚才那战庄主的声音,向郑琰玉扬扬脑袋,示意他先去把门打开。
郑琰玉应一声,口中喊着“来了”,跳下床去将门开开。
“客人,歇得可还好?老夫打扰了。”
那门外正是战庄主,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脸上的笑摊成了一片,问候着来给他开门的郑琰玉。
郑琰玉见他笑得如此殷勤,难免有非奸即盗之嫌,而且确实也是想不出来一个乡下财主对他们如此周到的原因,就又多加了三分戒心
“多谢庄主记挂,我兄弟三个都还休息得不错,请进。”
郑琰玉说着一手接过食盒,另一手展臂向里,把战庄主往房间里面请,邹鸿也从大通铺上下来,与战庄主打了招呼。
“客人,老夫拿来了后厨方才准备的一点酒菜,都是我们当地的特色菜肴,穷乡野菜、山村浊醪,客人若是不嫌弃,等休息好了便吃些吧。”
邹鸿瞄了瞄郑琰玉手里提的那个食盒,回道:
“还是战庄主想得周到,真是多谢了。”
不过郑琰玉把食盒提进屋以后,只是将其放在了通铺上,连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的动作都没有。
战庄主也拿余光瞟了那被放在通铺上食盒一眼,岂不知他这个动作完全被邹鸿看在眼里,等他收回目光来,正好看到睡得鼾声如雷的贺七。
“这位客人睡得可真香,真是人生有福啊!”
邹鸿觉得这句话十分好笑,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忍着回答道:
“哪里哪里,好吃懒做而已。他是有福,倒是累了我们两个。”
几个人都笑,不过各自的笑声背后藏了些什么小九九,那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庄主为何亲自前来给我们送吃的,这未免也太劳你大驾了。”
“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哈哈……”
战庄主尴尬地笑两声,然后对邹鸿和郑琰玉说道:
“不瞒两位客人,老夫确实有些事情要与客人商量,不知道两位现在方便说话吗?”
邹鸿心想:“开始了?那便先走一步看一步,正好看看你要搞什么花招,若是图穷匕见,我也不怕你。”
他转脸过去对郑琰玉挑挑眉,郑琰玉会意,把两手食指都塞进耳朵洞里,装出一副深受其害、苦大仇深的样子:
“那不如到院子里去说,也省得这夯货鼾声如雷,搅了庄主神思。”
不知不觉间,这二人的配合已经有相当的默契了。
其实邹鸿是为了防止待会儿会有突发的事情,这庄子里各个都不像是善茬儿,要是真打起来,这睡得死沉沉的贺七会束住他们手脚,施展不开。
几人正待要出去,战庄主突然立住,又问:
“客人当真不饿?要不要先用些吃食?”
邹鸿与郑琰玉皆是摆摆手道:
“不必不必,我俩在庄外时就已经垫下了面饼。”
两人心中都知晓这食盒里面百分百有问题,要是还往嘴里塞的话那才是缺心眼儿呢。
“我们皆不是贪食之人,吃得多了反而不灵便,战庄主的好意便都给那胖子一人消受吧。”
“也好……那老夫便打扰两位休息了。”
战庄主想了想,他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拒绝郑琰玉,于是开门出去。原本他是在菜里面动了手脚,打算把三人麻翻了再说,现在这两人都没有要动嘴的打算,他便打算先在言语之间要探探两人底细,至于在哪儿聊,其实没有什么所谓。
三人走出这间东厢房,郑琰玉最后一个出来,把门带上。他们在院子里面站定。周围只有几个庄客,也没有在干活,就站着,不发出一丝动静,连方才为他们开门的黑后生都不知去向,四下十分安静,都能够听见窸窣的风声。
邹鸿先从身上摸出来一锭银子,半个拳头大小,约摸有五六两。
“多谢庄主收留,这些权当是房钱,还请笑纳。”
钱给得多了许多,大概是邹鸿不清楚这群人的来路,想着如果战庄主也是个懂礼的人,那想必是能少些麻烦就少些麻烦。
战庄主看了这一锭银灿灿、亮闪闪的银子,眼里闪过一丝贪婪,但是很快就又将其淹没在眼底深处。
“客人太过客气了,房钱哪里用得上这么多,老夫受之有愧啊。”
邹鸿伸出去的手也没有收回,像是执意要这庄主收下一样,邹鸿四下里挥一挥手,指向战庄主身边的几名庄客。
“庄主费神了,我那还睡着的兄弟之前发狂冲撞了你庄上的宝眷,这一锭银子里多出的部分,庄主拿去替他们压压惊,买些酒喝。”
邹鸿一挥手本来是想看看周围有没有所谓的之前“被冲撞”了的人在,结果竟然发现庄客只有寥寥几人,那句“买点酒喝”,似乎就只有战庄主一个人听到了。
战庄主凝神想了有一会儿,像是在做着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不过只是几次呼吸的时间,他就已经从这斗争中间解脱出来。
伸出手把银子接过后,战庄主脸上有掩不住的笑意。
“既然客人如此慷慨,那老夫也就不客气了。”
“应得的。”
站在邹鸿背后的郑琰玉见了战庄主的表现,悄悄摇了摇头,他这时便知道,今日是非得打一架,才能从这院子里出来。
那边的战庄主还在打算套二人的话,全然不知自己的目的已然被看破。
“三位客人是打哪里来啊?”
邹鸿想着随便扯点话搪塞一下便好,回答道:
“我们兄弟三人自广交城来,北上去崇禹城,做点生意。”
一般走江湖的人都喜欢在外人面前把他们的营生叫做做生意。
战庄主点点头,好像很懂的样子,回道:
“广交城是个好地方啊,四方通衢,人杰地灵啊。”
邹鸿笑了笑,他对广交城也并不是很了解,怕出错只含含糊糊地聊了几句,就把谈话的主动权抓回,主动问他道:
“敢问庄主,此地叫做什么名字,又是属于哪座城池的统属范围?”
“这片地方没有书面上的名字,四周的人都叫这里‘战家庄那一片’,这里去离得最近的申城有三十余里,你若是要说地标,庄上往东去七八里有一座山,名唤作雩娄山。”
“雩娄山?”
听潮府之地多属平坦地形,山倒是罕见少有的地形,邹鸿此前办差事还没有来过这边,因而不清楚有这座山的存在。
“嗯……雩娄山,那可是个险要的地方。”
战庄主话也是说得一半就掉,光提了一体,也不说这座山到底是怎么样的险要。
他不说清楚,郑琰玉倒是要问问:
“如何个险要法?”
战庄主继续打着哈哈:
“哈哈,山险便是就险啊,对山岭来说,险恶便是秀美、便是风景,客人若是有意,有空去转转就知道了。”
郑琰玉也没有继续追问,没有必要了,这战庄主从他们入门到现在,露出的破绽太多了。
邹鸿与庄主扯了一会儿的闲话,而一直在他身后一声不吭,环顾着这庄子上的环境的郑琰玉,拿手轻轻拍了一下邹鸿的肩膀。
这是二人以默契定好的暗号,邹鸿在前面掩护着,郑琰玉好好地看这间田庄的结构,等到完全看透后,他们便不必再陪着这战庄主演戏了。
“庄主。”
听到郑琰玉叫自己,战庄主转过眼来看他,他与邹鸿聊这么久,也大概清楚了三人是哪里的来历。
之前在邹鸿在门外敲门,战庄主本是担心这伙人进来妨碍自己正事,本来想着不理会他们,等门外的敲几下没人开,那就自己走开。
不成想有个臭小子自作主张,说要去把这伙人撵走,结果没有撵走不说,反而还在门外闹起来了。
他正想着去直接把这件事解决了便好,可是姑娘却告诉他不要节外生枝,既然门外的人要进庄子来休息,那便让他们进来,一旦他们进来后,战庄主再要怎么收拾他们,那不都是由他自己说了算,不管用蒙汗药或者直接上去放倒,那都是外面过路的人不晓得的。
“客人,怎么了?”
郑琰玉面色红润,是个饱满的面相,还带有几分的英俊,已经脱离了刚刚从牢里面出来的状态了。
“庄主之前说有事与我两人说,那到底是什么呢?”
“呃……”
这其实只是战庄主之前来套话找的一个借口,现在一时答不上来,他思考着要不要现在就动手得了。
不过在他想着这事儿的时候,郑琰玉又开口了。
“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一下庄主。”
还没等战庄主反应过来,郑琰玉的话语就同接着来了:
“五月底将至,就算收稻还没有开始,也要开始调集人手了,为何你庄子上却没见几个庄稼汉,反而是……”
邹鸿浅笑,接上郑琰玉的话:
“游手好闲的后生们?”
郑琰玉点点头,他与邹鸿,自出门后没有在言语上交流过一分,但思路却一直很契合。
“说得好。”
郑琰玉此时觉得,他要是进了清平司去,与邹鸿就以这样的方式共事,那也不会是一个太坏的事情。
“战庄主”眉头蹙着,眼神也不再有之前的客气。他现在居然有一丝感觉,这两个人是不是早已经就清楚了什么,是故意没有点破?
见他半天都吭不出来一声,郑琰玉接着说:
“或者我来换一个问法。”
“战庄主”不太友好地看着两人,略微后退了几步,有预感告诉他,这两个人绝对不像他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若是他们早就清楚了,那此刻还在床上呼呼大睡那人,心该是有多大?还是说,他们其实有恃无恐?
不过还好自己后面还有一尊大佛在帮他兜着呢,想起这个,战庄主的心里面又略微定了一点。
战庄主还在丰富地内心活动时,郑琰玉的问话已经来了:
“战庄主,在哪里?”
原本装作若无其事地套话的战庄主脸上明显地闪过了一丝的不自然,明显到根本不用谁去刻意地观察。
“客人这句话是何意啊?老夫不就正在你面前站着吗?”
“战庄主”强作镇定,在做着最后的伪装。
邹鸿双目垂下,走到了一边,似乎是想歇一歇或者养精蓄锐,以备接下来会发生的突发情况。而刚才问话的郑琰玉越过邹鸿站了上来,脸上带着笑,直视着这个还在强作镇定的“战庄主”。
“不对不对,我是说,真正的庄主,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