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呆呆地坐在旅店门口的板凳上,抬头看着远处教堂顶风里飘荡的轮亥裔旗,苍老的手掌上隐约可见几道不明显的伤痕,看起来还是新近留下的。
“你要在这发呆到什么时候?”黑袍从旁边的阴影里踏出一步,好奇地问。
“你不是什么都懂吗?”老板站起身拍拍膝盖让他进屋,解下缠在手腕上的白毛巾擦了擦额头,“自己猜猜呗。”
“虽然我经常被人误以为是世间万事都在掌控之中的那种角色,但身为盟友的你应该知道那是假的,”黑袍踏进屋子里皱了皱眉,却很快又变得轻松起来,“你难道是在担心那两个孩子?”
“你这不是能猜到吗?”老板关上门,斜着看了他一眼,“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那两个孩子置身到下水道里那么恐怖的地方,那个西泽的身体简直是千疮百孔,连一点魔力都储存不下,那个莎尔则完全是一个毫无战力的诱饵……也许她是魔法天才,但没有经历过任何战斗的天才又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一番话后黑袍没忍住轻声地笑笑,右手抓了抓另一只手的手背,眼里露出一股狡黠:“你害怕他们会死?”
“就算此时此刻西泽已经变成尸体切成八块被分别抛到湛头的四道桥下水里我也丝毫不会意外,”老板说,“那个妖婆的手段你我都清楚,炼金术师们虽然不会在我们的告诫下出手但也应该在暗处蠢蠢欲动,更不用说那个实力未知的女皇了……”
他越说越恼,最后忍不住拍了一巴掌:“你到底为什么要让他们两个去送命呢?”
黑袍看着他这副激动的模样扶住下巴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叹气道:“没想到我的盟友已经从那个冰冷的杀人机器变成这样一个温柔的大家伙了。”
老板像是被说到某些痛处一样羞恼地说:“与你无关!”
“说实话,盟友,”黑袍伸出手,挥动手里的一道白色布条,老板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毛巾不知何时居然到了黑袍的手里,“你觉得我会让那两个可爱的小朋友白白送命吗?”
在又一次见识到黑袍这种离奇的力量之后,老板被迫冷静下来思考了一下,而后坐到沙发上认真地说:“你会让他们有所价值地送命。”
黑袍点点头,赞同地说:“我确实会这样做,但他们的命不该在这时送到敌人的手上,无论是那位莎尔·瑞森,还是那位自称瑞森的西泽。”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老板问,“我应该有资格知道这些事。”
“在此之前你应该先知道另外一些事,比如那位西泽的身体为什么储存不下哪怕一块魔力饼干里所蕴含的魔力,”黑袍放下手,将已经变成丝丝布条的毛巾丢到老板手里,“或者贤者之石到底是什么。”
老板冷笑着说:“愿闻其详。”
“西泽的身体绝对容不下任何哪怕有一丝杂质的魔力,你明白吗?”黑袍说。
在听到这句话后老板的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你的意思是……他需要更加精纯的魔力,比如秘法源泉那种级别?”他问。
“答对了一半,盟友,”黑袍伸出一根手指说,“错误的地方是他不需要额外精纯的魔力。”
他咧开嘴,露出洁白的两排牙齿笑道:“他自己本身就是不断涌出魔力的源泉。”
老板愣了愣,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西泽·瑞森,这个孩子他的血液里充斥了与空气共存的魔力,他的身体就像一个不断从空气里蓄水的瓶子,这个瓶子已经满了整整十七年,像魔力饼干那样的低等魔力又怎能不被那样的身体所排斥,可笑的是因为某个人的安排,这个本应有着成为贤者希望的魔法天才却只能被永远绊倒在感知魔力的门槛上,”黑袍冷笑着说,“你知道贤者之石到底是什么吗?”
老板已经被巨大的转折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听到黑袍的后半句话,只能用力地摇头。
“贤者之石确实是本不该属于人世的东西,那是神界中诸神遗落人间的珍奇,比如……轮亥,”黑袍眯着眼睛,像是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又像是被自己嘴里的诸神下了什么特别的诅咒,“人间传说贤者之石的力量是让凡人成为贤者,你相信这种鬼话吗?”
他问老板,语气轻挑得像是嘲弄。
可老板却一脸严肃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不相信。”
“为什么?”黑袍问。
“因为我亲眼见识了瑞森家的覆灭,”老板轻轻打了个寒颤,像是十年前的黑暗变成了冰凉的织布覆盖在了他的身上,“那真是一场……噩梦,地面裂开缝隙,巨大的触手混着紫色的液体从里面爬出来,各种怪异到不可名状的东西都在大地上蔓延开来,就像远古的神话传说一样……可那只是发生在十年前,那是贤者之石还在文科威尔手里的年代。”
黑袍走过去,罕见地像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人间虽然对贤者之石有着那样的误解,但这样的误传也只是以正解为根据所分裂出的一种分支罢了。”
老板惊疑地说:“你是说贤者之石真的可以让人成为贤者?”
“并不是直接成为贤者,”黑袍叹息,“而是将一个人对魔法的感知力提升至贤者级别,只是没有足够强度的身体去支撑的话恐怕那种状态也持续不久,但那样的感知力配合海量的魔力恐怕足以毁灭任何灵魂上的枷锁……那个人最大的失算就是没有彻底封死那个男孩的希望。”
老板就像是自深海中埋头惊醒一样,他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盯住黑袍的眼睛:“只有贤者级别的感知力……才能感知到他体内的那些魔力?”
“只有潜下海的人才能见到海底斑斓的色彩,”黑袍冷淡地说,就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有些璀璨的景象只有够资格的人才能看到。”
老板下意识地探出手来,想要抚摸虚无中的光芒,下一刻他回过神来,恍然大悟道:“可贤者之石到底在哪里?!”
“那就只有小女孩知道了,”黑袍摆了摆手说,“那就只能由我们的小女孩来决定小男孩的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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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在寒冰里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花瓣直触天际的冰莲在她面前裂开了一道缝隙,紧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
缝隙里透来耀眼的光明,虚妄的灵魂和灰色的影子在她眼前的幻境里游荡挣扎,可就在下一个刹那,女孩眼前的世界猛然崩塌了。
那是数以亿计的冰块,冰莲崩开的声音震耳如滔天的雷霆,掀起巨大如龙息的尖啸飓风,光反射在冰里,映在女孩的眼中,像是璀璨的水晶在瞳孔中缓慢生长。
一只胳膊挡在了她的面前,那只胳膊纤瘦白嫩,看起来就像女孩的胳膊一样,它挡在这如雪崩般的灾难面前,犹如螳臂当车。
但它还是伸了出去。
一只手搭在女孩的肩头,紧紧地搂住她的身子,一个低沉的声音夹在震耳的崩裂中回荡在女孩的耳边,像是孤寂黑暗的世界中仅剩的一丝救赎。
“我回来了。”
漫天的冰晶在少女的瞳孔里化为了白色的蒸汽,那只手挡在她的面前,瘦弱却又像是一尊神明。
于是灼热的血从全身各处疯狂地溢出,幽蓝色的火焰终于再度燃烧起来!男孩痛苦地哀嚎,像是被巨石压在心间,像是被岩浆灌进每一寸血管,剧痛感自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里向着身躯各处蔓延,可里面偏偏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苏醒一样,疯狂地向着体外扩张。
挤压与刺痛感相互增叠最终达到了某种怪异的平衡,他沉重地呼吸,却发现自己怀里的少女面色变得病态而苍白,就像即将死去的老人。
她紧紧地捂着心脏。
西泽承受着这般难以忍受的剧痛抬起头来,无数刺目的电芒在他的眼前闪烁,哀嚎终于转化成震声的咆哮,无数之前从未出现在视野中的灰烬在他的面前重塑为永燃的焰火,他的双眼完全被血液浸透,看到的一切都变成腥红的颜色。
血液溅在他的身上,每一片血潮都燃起不灭的幽蓝冷火,一阵灼烧感蔓延了全身,他狠狠地咬牙,一阵解脱枷锁的舒畅感却凭空自胸口弥散了出来。
有深深的阴影烙印自他的灵魂之上消散成烟。
他看着红色的天空。
直至眼前的血液都燃起火来。
幽火重燃,像是先代的皇主重新降临此世。
剧痛还在体内一阵阵地回荡,灾难却已经被焚毁至虚无。
西泽睁开双眼,那双眼睛明明是打开的,此时此刻却又像是再度睁开了另一双辉煌的眼睛。
一双燃烧着不灭幽火的眼睛。
像是寂静的黑夜里照在女孩睡脸上的月光。
他从深远的梦里醒来,却先回答了女孩——
就像是对着自己的神明一般。
他搂住女孩将她抵在自己的胸膛上。
“放心吧,”他说,“我回来了。”
女孩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无力的微笑。
一切宛如重启般虚无。
她是莎尔·瑞森。
瑞森家是贤者之石最后的持有者。
于是一切线索就此关联起来。
于是他的眼前再也没有任何障壁,即使是梁木也无法在那坚韧的眼上刺入分毫。
“有些人终将在余烬中崛起。”
黑袍站在屋门之外拂着风说。
“正如这个国家多舛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