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忘记了是从哪一页看到的这句话:“塞万是一座天然的迷宫,即使是站在最齐全的路标前你也会迷失在其中。”
言氏把头从地图册里抬起来,由衷地感慨道:“妙!”
一旁的少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言氏微笑着摸了摸下巴,对她解释说:“塞万是一座天然的迷宫,这句话简直深得我心,汹涌的艺术感从字里行间清晰地流动出来,时时刻刻凶狠地震撼着我的脑壳!”
少女沉默了,虽然她一直以来就是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不得不说她在运用沉默表达情绪方面已然是一位无师自通的大师。
言氏身后的女子从他手里拿过地图,翻看了两眼,沉思了一会儿,语气渐渐凝重:“所以我们是迷路了吗?”
男子一拍巴掌:“不愧是大魔法师!一下子就看懂了我们如今的处境!”
“……”大魔法师深深地握了握拳头,她差点就要忍不住给这男的一巴掌。
“问问路人就好了。”一直沉默的少女开口说。
“所以说为什么要让言去买地图啊,”被称为大魔法师的女子一阵熟门熟路的唉声叹气,看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个家伙怎么看都很靠不住啊!”
她指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言氏埋怨说:“到底是什么人才会买过期了十年的地图啊!”
言氏虽然自知理亏但还是振振有词:“塞万作为王都它的主干道和街区肯定是已经固定下来不会轻易变化的!而且十年前的地图很便宜啊!”
“无论怎么看你买这种东西的原因都是后者吧!”女子感觉脑壳痛得一塌糊涂,最终还是为了自己身体着想,她摆摆手,强行熄灭了怒火,“可现在问题是它确实变了,而且变化不小。”
“你不是本地人吗?那你应该比我懂啊!”
“呵呵,”女子冷笑道,“你在震旦的帝都住了十年,请问你能背下帝都的整张地图吗?况且你自己也说了,塞万是一座钢铁迷宫,我可没有迷宫钥匙。”
言氏悄悄把眼睛转向了别处,假装没听到她的话。
“二位,”一个模样憨厚的中年男人走到了他们身边,说道,“请问你们是要去哪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少女静静地站在男人的身边,对着言氏说:“我找了个车夫来。”
言氏的脸色变了变,动作机械地走上前,像和朋友普通寒暄一样跟着车夫勾肩搭背:“嗨呀今天天气真不错……请问……”
大魔法师扶额看着像个笨蛋一样的男子。
“到皇宫城堡那里,要多少?”言氏搓了搓手指问。
中年男人倒是没有在意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而是认真地想了想说:“三位一起的话,优惠一些,一人给一枚金币就好,因为要过西桥,不过看在二位都是东方人的份上,就一人八枚银币吧,毕竟东方人很少见,像您这样说西方通用语话这么流利的东方人就更少见了。”
言氏眯起眼睛:“啊,啊……是这样呢……”
他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却被女子抓住了肩膀。
“这次钱我来付,”大魔法师实在是受不了言氏这种抠门的性格,哀求道,“求求贵宾你老老实实上车。”
“诶……”言氏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正在他打算说些场面话表面迂回谦让一下时,不远处的街道人群里忽然传来了几声尖叫。
沉默的少女把目光移到人群中,早在第二声尖叫响起之前,言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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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泽牵着莎尔的手走在街道上,他向着四周环顾,依稀还记得这附近有一家以马术而闻名的骑士贵族,那个贵族家的大小姐当初和他天天玩在一起,当然他也说不清其中家族安排的成分占了多少,想到这里西泽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回忆这些干嘛,过去的都过去了,即使自己还记得对方家族的整个地图构造也不会再有机会进去了。
行李箱拖在石板路上,橡胶滑轮发出疲惫的叽呀声,莎尔的视线忽然集中在了不远处的一个老人身上,那个老人手上拿着由不同三色的糖球串成的甜食,看上去足足有三十串。
西泽注意到了她的变化,无奈地笑了笑,带她走到了那个老人面前,准备买下一串。
“请问这个多少……”
骏马震耳如雷的嘶鸣声在不远处的拐角响起,紧接着便是人的惨叫,挥鞭声像是火药在空中不停炸响,马蹄沉重地践踏在地面上,烟尘四起,在弥散的尘气中隐约能看到高大的影子。
“躲开!!”清脆的女声传来,伴着不歇的马蹄声,白色的马匹从四熊散的人群中跃出,马鞍上身着骑士轻甲的少女不断地向着四周大喊着。
“都躲开!”
西泽眨眨眼睛,就在这几乎是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里那匹马就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莎尔呆呆地看着巨大的阴影逐渐盖在自己的身上。
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身边的老人满脸惊恐,那种名叫三色球的特产甜食落了一地,乱发散在半空。
西泽从没想过自己会遇上这种事,明明他好不容易才来到王都,明明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他为了这一天等了十一年!他绝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脑海在一刹那间被腥红的颜色充斥,他伸手想要抓起莎尔为自己挡下这致命的一踏。
但就在那只手放在莎尔背后的时候,西泽却忽然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意思呢?”他对自己如是问道。
这具身体最后的一点力量被他用来狠狠地将莎尔推向了路旁。
他看到莎尔的身体倾斜着倒在路边,狼狈地打了几个滚,白色的衣服上沾染了不少灰尘。
时间仿佛放慢了无数倍,即将被这匹战马践踏的西泽和老人,茫然无措地抬起头看向西泽的莎尔,逐渐模糊的意识,马鞍上少女那副淡然中夹杂着恐惧与不安的表情已经告诉了西泽足够多的东西。
至少我救了莎尔。
少年如此自我安慰道。
就在那一瞬间。
金色的锁链从空间里带着涟漪钻出,一道屏障罩在了西泽和老人的身前,马蹄凶戾的一踏只是让其表面泛出一些波纹,锁链像是活动的毒蛇一样沿着身子游荡,转眼间就已经精准地缠到了白马的脖子与四肢上,锁链越来越紧,直至白马翻腾的四肢都无力垂下之后才猛地松开。
少女在半空中沉沉地摔倒在地面上,身上的盔甲和石板摩擦,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她没有看向屏障之下的西泽与老人,而是直直地盯住了一个方向。
年轻的男子从那个方向缓缓站了出来,他是一头深棕色的头发,面色和善,看上去就像一个人畜无害的学者。
“是你,莱斯……”她认出了对方。
“别这么看着我,”男子耸了耸肩,“这是你罪有应得罢了。
少女没有说话,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况且这匹马本来就不是你能驾驭的。”他顺势补刀。
少女狼狈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是想要从他身上挖下一块肉来一样,但她也明白自己犯下的错到底有多大,一瘸一拐艰难地站起身之后,她看着地面上那匹马的尸体,有些心疼又有些懊悔。
“大小姐!”有十来个黑衣的仆从自不远处人跑了过来,为首的那位老人在见到少女之后欣喜地大喊着跑到了她的身边,“您没事就好!”
“那些伤者呢?”
“所有都已经被我们送去治疗了,”老人躬下身说,“赔偿金也已经送到了家属的手上。”
说到这里老人的脸上也多了些汗珠,他清楚这件事对如今的家族到底造成了多大的伤害,甚至无异于雪上加霜。
少女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才抽出空来,斜下眼看向西泽和买三色球的老人,对着老仆说:“这两个也要赔偿,”她又指了指地上的马尸,有些艰难地吩咐道,“抬走……埋了。”
西泽低着头,没有说话。
老人则是已经完全被吓呆了,说不出话来。
少女整理了一番盔甲,忽然对西泽说:“你......有点眼熟,我们见过吗?”
“您认错了,”西泽语气惶恐,但他还是没有抬起头,所以看不到表情。
少女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这不是警告,只是她的胸腔此时还在作痛,她感到艰难,却还是坚持道:“请你抬起头。”
西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还是低着头。
这是一种抗拒,很容易被理解成厌恶的抗拒。
她的脸色僵硬起来,面前的西泽却没有丝毫妥协的表现。
就在这时,一脸灰尘的莎尔忽然扑到了西泽的怀里,用头抵着他的胸膛,哭喊着叫道:“哥哥,哥哥……”
“哥哥……”少女的神色有些不忍,她看着莎尔这副模样,躬下身说,“抱歉,我认错人了。”
她转过去,一瘸一拐地走向来时的路。
老仆在旁边劝说了好久,最终都没能让少女同意坐着马车回家。
“真了不得啊,”那个男子缓步走到西泽旁边,赞叹道,“能在那种时候做出这种反应,你是来参加都灵圣学院考试的吗?”
西泽抱着莎尔,点了点头,这时他想起来这个人似乎是叫作莱斯。
“哦哦,了不得,那就要加油啦,学长看好你,”莱斯看了一眼莎尔,有些感慨地说,“以后也要保护好妹妹哦。”
说完这句话,自称学长的莱斯快步走到了人群中,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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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戏了吗?”女子抓住言氏的肩膀问。
言氏摸了摸下巴,说:“看完了。”
“那我们该走了,”女子道,“那边的大人们都等急了。”
“大家伙居然有这么期待我吗?”言氏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真是承蒙厚爱。”
少女在用双眼紧紧看着那些仆人把钱袋塞在老人和少年的手里之后才转过头来:“那个女的是什么人?”
“喂弥修,不能这么无礼,”言氏教育道,“虽然你说东方语这些家伙是听不懂的,但还是要有礼仪。”
弥修颔首,用不太熟练的西方通用语说:“那位小姐是谁?”
芙蕾米娅回答说:“一个门户即将没落的贵族之女罢了,不足为言。”
她看了言氏一眼,说:“刚刚你是不是想出手?”
言氏挠挠头,没有否认:“有人帮我代劳了。”
芙蕾米娅推了下圆框眼镜,没有在意他的回答:“走吧,该去皇宫了。”
高楼的阴影之下,三人结伴走向了那个谈好的马车车夫。
言氏回头,眼神暧昧地看向那对抱在一起的男女,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塞万……果然了不得。”
他的眼中没有情感的交织,只有略微泛起恶魔般烟紫色的瞳孔。
映在那双紫色眼眸中的不是西泽与莎尔,而是两团如喷泉般不断溢出的光芒。
两团名为魔法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