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袭红袍,手执银剑,剑上还不住的有血滴下来。她就站在门口,看着长清和我,没有说话。我回头看看长清,他似乎也不准备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我。那一刻很安静,我几乎听不见屋子外面那些打斗的声音,仿佛是这一瞬间,世界只有我们三个人。
我狠住心,向着秦王妃笑笑,说:“云舒,对不起。”
她脸上的表情变了,我来不及看她,将手递给长清,跳了下去。
长清带着我跃到房上,我回头看一眼,她站在我们跳出来的窗子前,正看着我们离去。
我紧紧抱住长清,把头埋到他的臂弯中,眼泪抑制不住地淌了出来。
对不起,是我太胆小,不敢面对。我知道为了瑞嵩和秦彤我必须回去,但是,对不起,我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我还是做不到。云舒,再给我点时间……
出来之后我才发现外面已经白雪纷飞,十一月份的天里我缩在长清怀里冻得瑟瑟发抖,眼泪划过的地方被风雪一吹如刀割一般疼。长清把我裹得更严实一些,问我还冷吗。我牙齿直打战,哆嗦半天才蹦出来不冷两个字。他用手抵着我后背,被他抵住的地方就变得暖暖的,他应该是在用内力给我取暖。然而并不起什么用。因为瑞嵩让人把我带过来时身上只穿了薄薄的睡衣,这几天他也没有给我拿什么衣服来。因为屋子里有地暖还烧了碳火,我这几天又没有出过屋子也就没感觉有多冷,便忘记了自己没穿冬衣的事情。乍然间从暖和的屋子里来到冰天雪地的外面,就算是长清用内力也不能让我暖和起来。
长清看我依旧在不停的发抖,便放慢了行进的速度,跟我说:“赵王和秦王的人没追过来,下面有一个庙宇,我们先去那里避避雪。”我躲在他怀里,闷声嗯了一声。
庙是个破庙,屋子的门窗全是破破烂烂的,连东面的屋顶都漏了一个大洞,此刻正往庙里灌风雪。长清用庙里的干草整理了一个坐的地方,扶着我过去坐下。好在草是干燥的,坐上去久了还有些许暖意。长清拜了拜庙里的神像,让我在屋里等一会儿,他出去找些柴火来生堆火。我拦着他不让他去,“我现在已经不冷了,你别出去了,你看看你自己都冻成什么样了。”他说自己是练家子,这点严寒不算什么。我说不信,可拦不住他,只能看着他冒着风雪去找柴火。
火生起来之后,我忍不住想说他,“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呢?不让你来赵王这里找我你非来,不让你出去你非出去,你根本就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他把外袍解下来要给我,我连声说着不要不要他还是披在了我身上。我白他一眼,“我看你是真的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他看我坐在火堆旁慢慢的暖了起来,搓了搓手,放心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你是心里有我。”
我呸了一声,“你都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我干嘛心中要有你?!”
他笑,“我知道就行了。”看我扭过头不理他,他继续道:“杨兄来之前秦王爷来过。他要我交出你来,我就知道你出事了。我本来想跟着秦王一起出来找你,但是他下令包围了林府,以私藏敌寇之名要搜家。我也就被困在家里了,没能及时联系到你。”
我叹气,“我就知道,秦王才不会轻易放过你。”
他说他知道,我气得笑起来,“你知道?你知道啥你知道!你若是知道,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好好待在林府里?为什么非要来找我?!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气我的!”
他坐到我旁边,握住我指着他的手,“我自然知道秦王爷不会放过我,谁让我的人他也心仪呢?可是云笙,你怎么忍心让我眼睁睁看着你陷在虎狼窝里?我若是不去,赵王再被攻陷,你就又要被带到秦王府。我怎么能弃你于不顾?”
我就知道。
叹了口气,我看着长清,火光掩映下的他脸上明明暗暗,眼睛中的光却始终不曾改变。我道:“也许我早该知道,杨彧根本就拦不住你。”
长清迎着我的目光看着我,说,“云笙,就算杨兄能拦得住我,我也会来,无论如何。”
我低下头,“可是,我还是要去秦王府。”
他诧然:“什么?”
我闭了闭眼睛,说:“我不能跟你回林家,我还是要去秦王府。”
他问:“为什么?”抓着我的手,不自觉的就紧了起来。
我抖抖手,说他握得太紧了。他便松开了手,去添火柴。我看着他只往火里添柴并不说话,轻生喊了他两声。他不理,我便同他解释:“这次去秦王府,只是去办一件事,我保证会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在受伤了。事情办完我就立刻回来好不好?”
他看着我,说,“可是云笙,秦王爷能放过你吗?你在他身边,你让我如何放心?”
我怔然,倒真的回答不了。
长清继续说:“我同我父亲说了你之后,他很想见你一面,都已经催我好几次了。我跟他说你只是在外面办事,不久就会回来。云笙,我父亲听了逸儿说的你之后,很喜欢你。”
我脸上一红,“小逸又瞎说什么了?”
长清驳我:“逸儿可不是胡说,事情是什么样的,她就说是什么样的,半点夸张有没有,半点虚构都没有。”
我笑起来,说他们兄妹是一门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哪敢质疑。长清听了,也笑起来。我看着他笑起来,又慢慢的停下来,叹气道:“长清,我这次,是非去不可的。”
他勉力笑笑,“云笙,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我愣了愣,忽然很好奇杨彧到底都跟长清说过什么,长清见我不解,便道:“杨兄当时只跟我说要去救你,连事情原委都没来得及跟我说。后来将你带回来,倒也忘记了这件事儿。你来自何方,经历了何事,与谁有过怎样的恩怨,为何竟会受伤如此?我全都不知道。”
我扯扯嘴,看着身前的火堆,火苗前仆后继的往上跃,跃进寒冷的空气中又一瞬化为飞烟。我看着他,说:“好。”
我说,“长清,你看这外面雪下的这么紧,应该很冷吧。”他点点头,以为我又冷了,便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我问他,“如果,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你怎么办?”
他拿起柴火拨拨火,看着我,说:“我心中想的你,就是现在我眼前的你。无论你是什么样,都是我心中想要的你。”说了,他又打趣道:“我连杨兄都敢窝藏在家里,就算你真的是什么官府通缉犯、江湖追杀人,我又有何惧?”
我道,“我曾经,有过孩子。”
他听了,一瞬时凝在那里。手中拨火的柴火被定在火里,慢慢的,烧了起来。
我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说:“是他的。”
感觉到眼泪就要落下来,我紧紧闭上了眼睛。耳边只听到屋子外面风雪的嘶吼,和身前火堆发出的噼啪声。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如山洪一般强势地再现在我眼前,我措不及防,瞬间就被淹没,周身都泛起刺骨的凉。他满身的酒气,暴戾的手,强硬的话,像噩梦一般席卷而来。那个夜晚冷的厉害,到现在,我都只感觉刺骨的寒意。
我慢慢地笑了笑,睁开眼睛看向长清,“你还记得吗?长清。先前我总是奇怪为什么我小腹没受伤却总是隐隐的疼,奇怪为什么大夫说我气血不足,有旧疾积着。后来我才明白,我小产后一直没有好好休养,这才落下了病根。”
我问他:“杨彧对我一直有歉意,长清,他有没有跟你说,为什么?”
他将快要烧尽的柴火扔进火堆,道:“竟是他吗?使你,小产?”
我笑起来,张大嘴巴地笑,“长清,这样的我,你要怎么办?”
他看着我,紧攥到颤抖的手慢慢放开,把我拥进怀里,说:“云笙,嫁给我,好吗?”
我的身子瞬间僵住,我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抬头问,“什么?”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我说,嫁给我,好吗?”
我呆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睛,我问:“可我,可我不是,清白之身……”
他掏出汗巾擦擦我眼角的泪,说,“我想娶你,给我一个保护你的正当名分,好吗?”
我知道他不是在说笑,勉力忍住泪水,说:“那你可不能反悔。”可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说着说着泪水就掉个不停。
长清赶忙给我擦眼泪撸鼻子,把我紧紧抱在怀里,说:“我发誓,永远永远不反悔。你是我的娘子,谁也不能欺负。”火花噼里啪啦地爆起来,我埋头在长清怀里,忘记了同他讲我过去的事,竟不知何时昏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长清正看盯着我看。我看他一眼,整个人还是懵的,以为自己还在哪张床上躺着睡。便根本没理他,动了动身子,在“枕头”上磨蹭了两下继续睡了。刚闭上眼睛两秒,我骤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看到的是长清,想起来自己还在他怀里,吓得赶紧扒着他把身子往后撤。这一撤没撤好,身子失去了重心,再加上他的胳膊还圈着我的腰,这一撤差点没摔下去。
长清被吓了一跳,伸手就把我捞了回去,问我:“怎么了?”
我尴尬地笑笑,“没,没什么。我,我该起来了,压着你这么久,你该腿麻了吧。”
他看我一眼,问,“你害羞了?”
我本来还不怎么感觉不自在,他这么一说脸上倒真感觉热了起来。我赶紧捂住脸,连声辩解说没有。他拉开我的手,笑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日后有的是你害羞的呢,娘子。”他这样说,我只感觉脸上烧的更厉害了。
他拍拍我,问我睡够了没有。我连连点头。他说,“你先起来,我去生堆火,然后整些吃的来。”
我爬起来坐到一旁,问他这是哪里。他拢拢柴火堆,说不知道,“我中途低头看了一下,恰好看到了这个小庙,也就没怎么看看周围直接就下来了。”生好了火,他站起身,“我出去看看。”
我看他的衣服还在我这里就让他穿好了再出去,他跟本就不搭我,撂我一个人在那里出去了。也幸亏他是习武之人,带着野鸡回来之时居然一点都没有受寒之意。我问他会不会处理野鸡,他说不会,我哈哈笑起来:“果然有你也不会的东西。”
最终那只野鸡被我草草处理了,架上了火慢慢烧起来。
烤着火,我问他,“长清,这里离洛京有多远?”
他想了想,“大约半日的车程。因为赵王的这一处宅子藏的隐蔽,自然离京就比较远。”
我点点头,心中想着瑞嵩给我的信,想同长清说一说,但是又怕他因此卷进来。瑞轲本来联合左相在找他的茬,我若是再把他搞到这件事里面来,那秦王可就有理由处置长清了。
长清来来回回地翻烧鸡,似乎在想什么。我问他怎么了,他迟疑了很久,说,“云笙,你在洛京的这些天里遇到了太多事。甚至有时候危险就在眼前,我却不能知道那是危险而及时的保护你。左相千金,尚书之女,秦王,赵王,你和他们的过往我一无所知。我怕日后再有如此之事,我不能护你周全。”
我拿着个小棍拨火,说:“可是,我怕你知道了,难以接受。”
他说:“你是我的娘子,我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着,置你独自一人在那些危难之中。”他语气里,有着坚定。
我白他一眼,“早知道就不答应你了,现在居然用这个来唬吓我了!”拨了拨火,我说:“这些事,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左不过两年多的时间,我居然过得跟一辈子一样。”
两年前的一个春天,莺飞草长,百花竞放。万物竞相生长的大好时节,正是南安国公主楚云舒与大齐秦王结亲的日子。那个三月,我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来到这里,莫名其妙地遇到了那些人。
我看看长清,问:“你也知道吧,秦王娶南安公主时,还闹了不小的动静。”
长清点头,“我记得好像是因为王妃当时并不愿意随随便便就嫁给秦王爷,特地找了个假新娘来替她掩人耳目,而她提前在东山五里原备军。说是要同秦王爷比较一番,若是秦王爷赢了,就心甘情愿地嫁给他,若是秦王爷输了,就必须取消这门亲事。”
我笑笑,“我就是她找的那个假新娘。”
长清怔了一下。我说,“当时我一直在昏睡,这些事还是后来小韩告诉我的。”
其实找我扮假新娘不是云舒要的。云舒的计划是让她的两个随嫁婢女跟着出嫁的銮轿去大齐掩人耳目,小韩扮新娘,灵溪在一旁打掩护。小韩告诉我当时她内急半途去了一趟厕所,结果就在树林里遇到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我。于是小韩给我喂了许多的凝神至睡的药,要我来假扮云舒去糊弄秦王,她去帮云舒的忙。灵溪一路上给我吃了不少那药,导致我到了地方仍旧没醒。想想秦王是什么人,他南征北伐那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来我是假的?灵溪说当时秦王一把扯开盖头,居然还笑了。灵溪拿刀子去刺秦王,被他一脚踹开。是灵溪说的让他去东山五里原找云舒,还说如果秦王没胆量,就让他和我继续成亲吧。瑞轲自然是立刻带兵去了五里原,他早就知道云舒不会安安生生地嫁给他,他也是一早就做好了准备。
我当时被所有人忽略了,似乎是秦王上马之前才让人把我拖去地牢的。
“拖我去地牢的是那天黄昏爬你家墙头的人,他叫湖安。”我看看长清,他静静地听着,什么都不说。我打趣道:“这个湖安最是无赖,又蠢又笨还不自知,白瞎了有一身好功夫。他居然真的把我放在地上拖着去地牢诶!”
长清戳戳烧鸡,说,“能吃了,先吃一些垫垫肚子。”见我在看他,他道,“吃完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