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养生主第三

  • 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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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63字
  • 2019-03-26 10:33:18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译文】

人们的生命是有限的,而思绪却是无限的。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思绪,势必体乏神伤,既然如此还在不停地追求,那可真是十分危险的了!

做了世俗所谓的善事不求名声,做了世俗所谓的恶事不遭刑戮。遵从自然之路作为顺应事物的常法,就可以保护自身,保全天性,可以不养护身体、终享天年。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huā)然响然,奏刀騞(huō)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xì),导大窾(kuǎn),因其固然。技经肯綮(qǐ)之未尝,而况大軱(gū)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xíng)。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huò)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而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

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译文】

庖丁为文惠君宰牛,手接触的地方,肩依倚靠的地方,脚踩踏的地方,膝抵住的地方,都发出砉砉的声响,进刀时刷刷的声音,无不符合音律的节奏,像桑林舞曲的节奏,又像经首乐曲的乐律。

文惠君说:“哈,妙呀!你的技术怎么达到如此高超的地步呢?”

庖丁放下刀回答说:“我喜欢探索事物的规律,比起作为一名厨师的技术更加热衷。起初,我宰牛时,所看见的不过是一头整牛;几年后,看到的就不再是整体的牛了;到现在,我只用心神来领会而不必用眼睛去观察,不依靠官能而是靠精神去感知。依照牛体自然的生理结构,劈开肌肉骨骼间大的缝隙,把刀导向骨节间大的空隙,顺着牛的自然结构去解剖;熟练到连经络骨肉连接的地方都不会碰到,何况那些大骨头呢!优秀的厨师一年换一把刀,因为他们用刀割肉;普通的厨师一个月换一把刀,因为他们用刀砍骨头。我使用的这把刀,已经十九年没有换过了,宰杀了几千头牛,而刀刃锋利得就像刚从磨刀石上磨过一样。牛骨节之间是有空隙的,而刀刃几乎没有厚度,用薄薄的刀刃插入有空隙的骨节间,对于刀刃的运转和回旋来说是非常宽绰而有余地的。这就是为什么我的刀用了十九年而刀刃仍像刚从磨过的一样锋利。虽然这样,每当遇上筋骨交错的地方,我知道难于下刀,所以会格外谨慎,目光专注,动作缓慢,微微动刀,牛就哗啦全部分解开来,就像泥土散落在地上一样。这时,我提刀站在那儿,环顾四周,为此而踌躇满志,这才擦拭好刀,收藏起来。”

文惠君说:“妙啊,我听了庖丁这一番话,从中得到了养生的道理。”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乎介也?天与?其人与?”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译文】

公文轩见到右师大吃一惊,说:“这是什么人?怎么只有一只脚呢?是天生就是这样,还是人为造成的呢?”右师说:“天生成的,不是人为造成的。老天爷生就了我这样一副形体,让我只有一只脚,人的样貌完全是上天所赋予的。所以知道是天生的,而不是人为的。”

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qí)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

【译文】

沼泽边的野鸡走十步才能找到一口食物,走百步才能喝到一口水,可是它并不会祈求被豢养在笼子里。笼中生活虽然不费力,但并不快乐。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至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译文】

老聃死了,秦失去吊丧,大哭几声便离开了。

老聃的弟子问道:“你不是我们老师的朋友吗?”

秦失说:“是的。”

又问:“那么吊唁朋友像你这样,行吗?”

秦失说:“可以的。以前我认为他是至人,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刚才我进入灵房去吊唁,有老年人在哭他,像父母在哭自己的孩子一样;有年轻人在哭他,像孩子哭自己的母亲一样。他们之所以这样,一定是本不想说什么却情不自禁地诉说了什么,本不想哭泣却情不自禁地痛哭起来。这是逃避自然、违背实情的,他们都忘掉了人是秉承于自然、受命于天的道理,古时候人们称这种做法为背离自然的过失。到了该来的时候,你们的老师他应时而生;到了该走的时候,你们的老师他顺理而死。安于天理和常分,顺从自然和变化,哀伤和欢乐便都不能进入心怀,古时候人们称这种做法为天然的解脱。”

烛薪总会燃尽,而火种却传续下来,永远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