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方当然没有疯,他敢出手,只因为他看见了很重要的一点。
他看到了燕南飞的手,他的手在抖,虽然抖得很微小,但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一个久经杀场的剑客,手绝不会抖,一丝一毫都不会。
手抖的人又怎么能握的稳剑,连剑都握不稳,又怎么可能成为天下无双的剑客。
更何况是燕南飞,他的手当然一向都很稳,无论握什么都一样。
但是现在他的手确实在抖。
既然他的手在抖,就只能说明一点,他的确已经中毒。
因为万方看清了这一点,所以他才敢出手。
剑锋泛着寒光,已逼到燕南飞的眼前。
万方的脸上已发出了光,一种胜利和喜悦的光芒。
这一剑本是必中的剑,可是这一剑偏偏却刺空了。
就在剑尖距离面门三寸的时候,燕南飞忽然向后倒去,正好坐在了他身后的凳子上。
这一剑恰好贴着他的头顶擦过。
万方知道自己看对了,所以他毫不迟疑,撤步抽剑,剑身横削,向燕南飞的颈部划去。
燕南飞睁着眼,却已看不清,连剑光都看不清,但他已感觉到冰冷的剑锋触上了他的皮肉。
他与死亡已只一步之遥。
以前他也和死亡接触过,但却从没有像这一次这样真实过。
这次已没有人会救他,也没有人能救他。
他这次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是他还是没有死。
剑锋已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可是就在剑锋想进一步划下的时候,万方手中的长剑忽然“叮”的一声断为两截,他的手上已只剩下一个剑柄。
随着断剑掉落在地上,一支筷子也掉在了地上。
筷子很普通,就是酒楼中客人吃饭用的普通木筷。
一支木筷就能击断一柄精钢百炼的剑,这只筷子上莫非有什么魔力?
筷子当然不会有魔力,有魔力的只是抛出这支筷子的人。
万方大惊,忽的向后越开几步,转头向一个地方看去。
筷子是从酒楼的角落里飞出来的,所有的人都已看向了那里。
所有的桌椅都已毁坏,但唯独那个角落的一张完好无损,桌旁还坐着一个人,一个道人。
穿一件灰蓝色的道袍,道袍很旧,显然已穿了很久,但很干净,很整洁,看起来一尘不染。
发髻上插一根木簪,木簪也很陈旧,但看起来却很自然,很协调。
他的脸上恬淡、平静、安详、与世无争,看起来很普通、很平凡。
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看出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普通人绝无法用一根筷子震断别人手中的长剑。
世上能有这种功力的人,绝不多。
他在喝酒,喝得很慢,仿佛在细细品味。
手中的筷子已只剩一支。
他自斟自酌,似乎并没有发现周围有很多人在看着自己。
万方的眼中充满了震惊。
他缓缓地走过去,拱拱手道:“敢问道长仙号?”
那道人没有说话,像是没有听见,又像是听见了。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道:“你也学剑?”
万方躬身道:“是。”
道人道:“学剑之人当诚心正意,心正,则剑正,心邪,则剑邪。”
万方不敢插嘴。
道人又道:“剑是利器,却未必是凶器,凶与不凶,全在于握剑的人。”
万方道:“是。”
道人道:“剑虽能杀人,但铸剑的初衷却是止杀。”
他不等万方回答,接着道:“要想在剑法上有所成就,就必要忠诚,忠诚于剑,还要心存正义,只有正义之剑,才能无敌。”
万方的冷汗已涔涔落下。
道人道:“心术不正,则剑走偏锋,难成大器。”
万方的腰已更弯。
道人忽然看着他道:“你师父近来可好?”
万方终于松了一口气,道:“家师正为师兄之死烦心。”
道人哦了一声,道:“告诉你师父,燕南飞被一个老道带走,若是想找我,就到城外的清风观。”
万方道:“是。”
道人走上前,提起燕南飞,大步向门外走去,片刻就已消失在人群中。
就在他们离开酒楼之后,一条纤细的身影走进了酒楼。
可惜他们并没有看见对方,否则也就不会发生之后的很多事了。
黄昏。
没有夕阳。
夕阳隐在云后。
钟声袅袅,香烟缭绕。
清风。
风很柔。
从窗中吹进,带来一股淡淡的香火味。
云房古雅精致,燕南飞的呼吸平稳悠长。
他睁眼,看见了一个香炉。
炉中飘出淡淡的轻烟,盘旋飘散,化作烟云。
他走出房门,一个小院,院中一棵梧桐,叶子已将落尽。
这里寂静,幽深,仿佛与世隔绝,一切都显得很平静。
出了院门,一条小径,弯弯曲曲。
曲径通幽,却不知通向何处?
他沿着小径,缓步向前。
既不知通向何处,又何必着急,快走慢走,总会走到尽头。
他不禁在想,尽头是什么?
或许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或者路的尽头还是路。
又或者路的尽头根本就是无路,无路可走。
究竟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幸好他已走到尽头。
猜不出,还可以看。
他已看见,路的尽头是门,一道小门,门上已满是岁月斑驳的痕迹。
就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昭示着他一生的沧桑。
他推开门,走进去,就看见了一株古松,松下有一张棋盘,两个人,两个道人。
他们的年纪都已不小,颌下的胡须在秋风中轻轻扬起。
宁静,祥和,清幽,这一切竟仿佛就是一幅画。
燕南飞轻轻地走过去,脚步压得很轻,他不忍将这份平静打破。
他静静地候在旁边,一言未发,两位道人似也沉浸在棋局之中,并未发觉他的到来。
执黑子的道人捻起一粒棋子,却迟迟未下,皱着眉,凝视不语。
燕南飞虽并不太懂棋,但也看得出黑子的情势不妙,黑子的棋路处处掣肘,无论这一子下在哪里,都将失掉一大片棋子。
黑子若是一条蛇,白子就是一只鹰,只要它一动,立刻就会被钉住七寸。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道人已思考了很久。
另一位道人一直在等,脸上没有一丝焦急的神色,很安然。
许久,执黑子的道人才长叹一声,随即笑道:“我输了。”
另一位道人也笑道:“你的棋艺比我们上一次对弈时已高了不少。”
道人道:“上次一别,已逾三月,你我对弈数局,我终还是技差一着。”
另一位道人道:“下棋本也是一种修身养心之道,输赢又何必执着。”
那道人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愧色,低头道:“道兄所言极是,贫道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