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春和蔼可亲地看着任氏:“听闻二妹还住在掖庭宫,等有机会,我会向皇上请恩旨,让二妹先搬去大一点的宫殿里住的。”
任氏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懂花春在反讽她,当即就沉了脸:“她住哪里,用不着丞相大人操心,皇上自然会给她修宫殿的。”
“也是。”花春点头,收敛了表情,道:“那我们住哪里,也不用姨娘来操心了。”
任氏一噎,皱眉看着她。
平时不见花京华这么多话,今儿竟然还跟她作对了?
“可以好生吃饭了吗?”花老爷沉着脸问了一句。
众人都拿起了筷子,花春按了按万氏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继续把肚子填满。
老实说,她这个人一点也不爱跟人吵架,也不爱争不爱抢什么东西,放在人群里一点都不打眼。
但是花春有个绝招,叫装腔作势。在正经的大会议上上司经常带她去,为什么呢,因为哪怕她经验不够,架势却是十足,镇定的表情和自信的谈吐容易让人有好感。
所以,即便初来乍到心里怕得要死,她还是能与任氏过两趟招的。
要怂出门再怂!
趁着大家用膳的时候,花春默默将这些人的脸看了一遍,有的是第一集出场过的,有的是新面孔,靠猜也能猜得差不多。
花家基因不错,花京华一张脸英气又病娇,十分精致。旁边两个小妹妹看起来也是水灵灵的可爱,将来定然是要许配好人家的。
只是那十岁的小鬼头,花瑕瑜,看起来跟她很不对盘,已经偷偷瞪了她很多眼了。
其余的姨娘看起来都是低眉顺目的,暂时发现不了什么。就一个任氏,长得跟原来某个老电视剧里的宜妃很像,但没宜妃那么温和,眼里多了许多的傲慢。
与这人同一个屋檐下,也怪不得万氏性子泼辣,不泼辣的怕是稳不住这正室之位。
用完膳离开的时候,万氏拉着她走得很快。
“母亲,儿子屁股疼!”花春忍不住嚎了一声。
放慢步子,万氏忧愁地回头看着他道:“这可怎么办啊?都要被那贱蹄子给欺负到头上来了!”
哭笑不得,花春回头看了看,身边只有品檀和万氏的贴身丫鬟,便小声道:“您太着急了,脾气又冲,很容易着了任氏的道。”
“我管她那么多!”万氏愤愤不平地道:“看她不高兴我才高兴,她要是高兴,我就快气死了!”
这什么毛病啊?花春嘴角抽了抽,拉过她道:“总不能一直指望着别人过活啊,日子是自己的。您就放过任氏吧,按照她那样的性子,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
“哦?”将她前半截话忽略得干干净净,万氏两眼放光地问:“她为什么不会有好结局?”
花春满目无奈地看着她。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塞点宫斗大戏给她看,好歹是个正室,怎么这么不开窍呢?
“您等着就是了,这院子里要是不平静一些,方才任氏犯的一个错误,就足够牵连花流萤了。”
“错误?”万氏满头雾水:“任氏能犯什么错误?不就刚刚跟我拌嘴么?老爷都习惯了,不会管的。”
“好啦!”花春受不了地推着她往前走:“别问了,咱们回去休息吧。”
下午据说还要进宫议事呢,趁着还有时间,睡个午觉再说。
万氏怔愣,背被花春双手推着往前走,忍不住回头想看看她。
自从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东西开始,京华就变得沉闷寡言,也对她有些疏远了。今日这是怎么的,竟然跟小时候一样,这样活泼地推着她。
心里莫名地有些酸楚,万氏抿唇,眼眶也有些发红。感受着自己背后这一双小手,她什么也不想多问了,就随着她的步子,蹦蹦跳跳地回去那小院子里。
理清了这一大家子的关系,又好好休息了一阵,花春有精神多了,尽管屁股还痛,但是换过第三帖膏药,已经不妨碍走路。
既然来到了这个异世界,她也决定好好接受。这里的人都是活生生的,没有摄像机也没有导演,她就当来代班替人过日子就好了。这里的日子比起她现代辞职后的无聊生活,可能还要惊险刺激得多呢。
一旦接受了这样的事实,适应起这个世界的规矩来,花春竟然觉得意外地自然。不知道是不是一向热爱古装剧和古典事物的关系,她看这里的任何东西都觉得很顺眼,跟人招呼行礼也十分熟稔。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闻到了一股宿命的味道。
“拿去,为娘给你做的小鱼干。”万氏慈祥地将一纸包东西塞进她怀里:“这香味都飘得引了不少猫来了,保证好吃!”
花春有点傻,吸吸鼻子,诧异地看着手里的油纸包。
堂堂丞相爷,竟然喜欢吃小鱼干?!
“你每次下午进宫都会耽误许久,别嫌为娘的啰嗦,饿了就偷吃点,皇上也不会怪你。”
有些感动,花春将这包鱼干收进袖子里,朝万氏点了点头:“母亲放心。”
虽然她张扬跋扈,但也真是个好母亲啊。就算为着这包小鱼干,她也得去跟皇帝再争取争取。
走路还是有些不便,下午的时候,几个老臣依旧是用肩舆将花春抬进宫的。
“咱们能打个商量吗?”她板着脸,一本正经地看着旁边的唐太师开口道:“用肩舆送我进去,能不能也用肩舆接我出来?”
唐太师一愣,拱手道:“上午宫人们就在宣政殿外头候着,肩舆也是备着的,您没乘?”
花春:“……”
为什么在宣政殿外头等啊?她丫的去的是御书房!
伸手抹了把脸,花春干笑两声:“没事了。”
白给那么多宫人当猴看了!
看了她两眼,唐太师道:“关于赈灾银两的发放问题,丞相还得多与皇上商议才是。”
“我明白。”
她以前做过类似的事情,古代和现代差不了多少,一赈灾必有贪污抽油之事发生。她以前有过一个想法,但是因为伤及太多人的利益,被上司一巴掌拍在了墙壁上。
而现在,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试试。
龙榻上的宇文颉从梦里惊醒,一睁眼就满是戾气,扫向旁边的人。
秦公公微微一惊,连忙送了凉茶和锦帕上来,伺候他起身。
“皇上,申时还有集议。”
集议?
顿了顿,宇文颉闭了眼,重新再睁开的时候,里头的戾气消散,归为一片平静。
“知道了。”
他又做了很讨厌的梦,梦里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让他心肝脾肺都绞在一起痛。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烦躁,但又必须克制住。
黑着脸换了朝服,宇文颉往宣政殿而去。
在等皇帝来的时候,花春坐在椅子上,心情不错地哼着歌偷吃着小鱼干。万氏的手艺当真是不错,这鱼干又香又辣,还没有半点腥味,实在是最佳零嘴。
正吃得笑嘻嘻的,外头就传来秦公公的声音:“皇上驾到——”
这回她学老实了,二话不说立马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行礼:“臣等恭迎圣上!”
宇文颉皱眉,走到龙位上坐下,看了一眼都只躬身行礼的老臣,再看一眼趴在前头跟个青蛙一样的花春,不知为什么眼里的阴霾就散去了一些。
“花丞相。”他道:“集议不是朝会,你行这么大礼做什么?”
趴在地上,花春恨不得两耳光扇死自己,这宫里的礼仪也该研究研究啊!都丢两次人了!
“臣……”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等抬头的时候,花春同学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十分镇定地拱手道:“身犯大错在先,所以见吾皇必以大礼,以示悔过之意。”
“哦?”宇文颉看向她,目光颇有深意:“丞相真乃朝臣之表率。”
僵硬地笑了笑,花春站直身子,退回人堆里去。
集议是皇帝召集重臣就某件大事重点讨论的会议,今儿的主题自然就是赈灾。旱灾来势汹汹,再这样下去,今年秋日的收成怕是要降低不少。
唐太师和李中堂等人与皇帝商议好了赈灾银两的数额,花春没有什么意见,就答了两声“好”。
宇文颉有些不太适应地看了她两眼,平时说个什么东西,花丞相是一定会来挑刺的,今儿怎么这么消停了?
一眼望过去,那人还是侧脸精致得不似凡人,鼻梁轮廓都透着清雅。
真是娘娘腔。
宇文颉不喜欢花京华的原因,有一半是觉得他不像个男人,清秀得过分了,又瘦弱,好像风一吹就会倒。
眼瞧着越长越秀气,他就更不喜欢了,瞬间有了想为难他的心思。
“丞相对赈灾之事,可有什么好的想法?”
花春正在斟酌用词,冷不防被皇帝这么问了一声,瞬间站直了身子。
唐太师等人轻轻叹息了一声,无言地低头。赈灾之事从来都有固定的流程,上头只要商量好赈灾的银两数目和赈灾范围就可以了,其余的下头会安排。皇上这时候问这么一句,也只能是又要跟丞相过不去了。
正想着要不要出声解个围,就听得前头花丞相道:“臣有想法,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敢乱议,此回提出,也只当是狂妄之言,陛下不必太当真。”
还真有想法?
宇文颉看着她,点头:“你但说无妨。”
深吸一口气,花春拱手:“历来赈灾,朝廷发十,官员吞九,剩下一成到百姓手里也是杯水车薪。此番赈灾,该重的不是下发多少,而是到百姓手里的有多少。”
朝堂里都是她一人的声音,还带回声的。顿了一会儿见没人接话,花春就硬着头皮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是故事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之尽言焉。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但臣有为利益,阿谀曲从,致使灾祸隔绝、主上不闻者,国之大灾也。”
“言若不闻,君恩浩荡,而臣行苟且,使民不受君恩,反害于君。臣以为,为使君恩令民周知,皇上当下旨言明赈灾银两之数目,下头之人,相互监督,若有举报贪污者,升官赏财。若官官相护,则令钦差大使听取民意,反闻于君,务必使灾银一分不少送到百姓手里。”
实在没说的了,花春喘了口气。
旁边一向拥护她的大臣,在听完她这一番话之后竟然鸦雀无声,个个低垂着头,无人附和。
对此她也不觉得意外,这些重臣里头,谁敢说是一身清廉?她这样的想法,是动了其他人的蛋糕,自然不会有人支持。甚至是上头坐着的皇帝,真想与她为难,这会儿就能逮着机会让她里外不是人。
但是吧,说完这些,花春倒觉得十分轻松。当初熬了无数个通宵写方案,虽然现在只能说点皮毛,但是能当众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觉得很圆满。反正花丞相也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借着她的皮囊,也让她潇洒一把。
宇文颉盯着她看了许久。
先前觉得花丞相有些变了,像是换了一个人,他还特意去确认了一番他的颈后痣。没想到正经起来,花京华还是花京华,只有他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说别人绝对不会说的实话。
虽然不喜欢他,但是身为帝王,有这样的人辅佐,是他的运气。
“想法不错。”宇文颉朝花春点了点头。
四个字在宣政殿里犹如深海鱼雷,炸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后头站着的孟将军瞬间慌了:“皇上,若是按照丞相所说,可当真是牵一发动全身,恐怕会出不少乱子。”
“孟将军所言甚是。”唐太师看了花春一眼,也忍不住开口道:“这样做,会耽误赈灾。”
背后有不少怪异的目光,花春都感受到了,但是背脊反而挺得更直了些。
她一个字也没说错,不需要心虚和担心。
“众位爱卿不必多虑。”坐上的宇文颉淡淡地开口:“朕觉得丞相可以留下来与朕仔细商讨细末之事,明日即可给出所有安排,不会耽误什么。”
反正每年情况都差不多,等赈灾物资下去的时候,百姓都死得差不多了,还不如试试别的法子,左右他也没别的事做,又不打仗。
“这……”众人相互递着眼色,唐太师甚至轻轻拉了拉花春的袖子。
花春没理他们,心里已经犹如浪花拍岸,一阵阵地欢喜啊!
在现代没能用上的案子,在这地方能派上用场的话,那就太好了!这皇帝看起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讲道理啊,至少还听得进去话,也不枉她绞尽脑汁想文言文了。
见花丞相没有要改主意的意思,一众老臣都没再说话。
宇文颉道:“没别的事,各位爱卿便先退下吧,花丞相留下。”
“……臣等告退。”
声音又小又不整齐,明显是心有不满。花春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但是这回不打算当他们的救世主,安静地看着他们离开。
“移步紫辰殿吧。”宇文颉起身,看着她道:“希望丞相方才所说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已经有了可以实施的计划。”
哇塞,这是她听过他说的话当中最长的一句!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准备好的方案,真的能派上用场了!花春下意识地双手合十,两眼泛光,感动地看着帝王。
一句“多谢皇上”还没说出来,就见面前这人眼神一顿,看着她的表情,眸子里清清楚楚地露出嫌弃的神色来,二话没说,起身越过她就往外走了。
“……”
啥情况啊这是?刚还不赞同了她说的话吗?花春满脑袋问号,捂着屁股跟着他往外走。
太娘娘腔了!宇文颉皱眉。
要不是说的话有用,光花京华方才那样的眼神,他就想把他直接拎起来从窗口丢出去!
怎么有男人活成这样?
在马背上长大的宇文颉很欣赏铁血男儿,自然,就无比厌恶绣花枕头。而花京华,无论是外貌还是功夫,都是一个大写的绣花枕头。
等会要是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法子,他真的不介意推他出去,直面那一群老奸巨猾的大臣,办赈灾之事。到时候他就知道,平时在朝廷里当老好人,什么都一肩扛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利益面前,人家绝对不会再帮他。
冷哼一声,帝王走得又急又快。
花春身上还带着伤,咬牙一蹦一跳地跟在他后头,走出了满头的汗。
你说这花丞相为什么要想不开当男人呢?男人虽然不会痛经,但在其他方面也真是太惨了啊!
她现在明白了,人果然还是不能单看一方面就羡慕别人,综合来看,女人的待遇还是比男人好的。她现在想回去继续享受女人的人生,老天爷还醒着吗?
“轰隆——”
一声惊雷,吓得花春“哇”地一声往旁边跳了一步。